第二章 雙姝探病
慧珠低著頭立於床旁,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自家姑娘,最近姑娘有些奇怪,總心不在焉的,似乎有什麼心事。
蘇雲嬌喜好風雅,身邊的丫鬟都各有所長,識字是最基本的。慧珠身為大丫鬟,不僅識字還讀過好些書。她目光一掃,姑娘手上拿的書竟是《莊子》,以往姑娘是碰都不碰這些的,說是無趣看著容易犯困,只愛看些詩集話本。四書五經里也就對《詩經》興趣大些,今日怎麼看起《莊子》來了?
慧珠心有疑問,卻不多言,她在蘇雲嬌身邊最久,深知什麼話該問什麼話不該問,當年瑤珠姐姐不就是因為多問了幾句,便被姑娘攆了出去。幸而夫人心腸好又明理,知那並非瑤珠姐姐的過錯,將她好好安頓了一番。聽綉珠說,瑤珠姐姐現在過得不錯。
「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蘇雲隱眉頭輕蹙,雲嬌雲隱,到底何者為真?
自那日在東城門外暈倒,蘇雲隱便大病一場,迷迷糊糊地過了十幾日,一會瞧見自己還在與那道人對飲,那道人嘴一張一合似在說些什麼而後又對著她笑的頗有深意;一會又瞧見自己躺在那張做工精緻的黃梨木架子床上,床前人來人往,丫鬟、大夫、四叔母都曾來過。兩邊所見景象,均不像是假的,委實難辨真假。
蘇雲隱正陷糾結,忽而靈光一閃,憶起她第一次醒來時所聽到的聲音。那時她頭疼的厲害,不曾細思,如今想來那聲音不正是那道人的聲音嗎?當時蘇雲隱沒聽清的話語,現在卻清晰的浮現在她腦海里:「焉知此身非夢中?莊周夢蝶,蝶夢莊周,望你能夠好好珍惜。」
好個焉知此身非夢中,好個莊周夢蝶,那道人,果真不是尋常人!如此蘇雲隱不在糾結,雲嬌雲隱本就是同一個人,何言誰真誰假?既然有人給了她再做一次蘇雲嬌的機會,那她就好好珍惜,認認真真的過完蘇雲嬌的一生,讓已有過的遺憾不再發生。
想通此節,蘇雲嬌鬆開緊皺的眉頭,擱下手中的書,坐直了身子,笑道:「慧珠,倒茶。」
此時,一名少女正牽著一名小女孩的手走在通往時晴院的路上,身後各自跟著一個小丫鬟。
那少女穿著湖藍色綉纏枝蓮花紋寬袖織錦對襟上襦,下面系著條乳白撒花縐紗長裙,腰間掛著墨綠宮絛,頭上戴著錦鯉戲蓮玉簪,一派淡雅之色,手中牽著的小女孩則是一身粉色襦裙上面綉著貓撲蝴蝶圖案,雙平髻上墜著珍珠頭飾,將之襯的格外粉嫩可愛。
這兩人正是蘇雲柔和她的妹妹蘇雲悠,她們兩人一早上給母親請安后,就奉了母親的命去探望生病的蘇雲嬌。對此,蘇雲柔無有意見,七妹妹病了這些時日她身為姐姐理當前去關心關心,但蘇雲悠卻是不太情願,一路上嘟著嘴。
蘇雲柔望著妹妹皺成一團的小臉,嘆道:「我知你不喜歡她,現在我不管你,一會到了時晴院可別再是這副模樣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說了一路了,真啰嗦。」蘇雲悠氣鼓鼓道,「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嬌貴的樣子,成日里嫌這不好那不好的,既然都不合她的意,她幹嘛不回她的京城去。」
不等蘇雲柔回話,蘇雲悠繼續道:「母親也是的,對她那般好,什麼好東西都是先給了她,讓她先挑,剩下的才給咱們姐妹,憑什麼。一樣都是姓蘇,一樣都是蘇家的姑娘,憑什麼她就事事高我們一等。」
「小悠,」蘇雲柔停下腳步,轉頭看著越說越氣氛的妹妹,嘆了口氣,柔聲道:「你還小有些事還不懂,都是蘇家的姑娘,但我們和她是不一樣的。」一個是正經嫡枝,一個是庶脈,自然是不一樣的。
「哪不一樣?」蘇雲悠問道,語氣中隱有不服。
「以後你會明白的。你說的那些好東西,大半是三伯母送來的,本就是給她的,母親讓她先挑是應該的。再說,她病了十多天,你我身為她的姐們去探望她更是應該,若是不聞不問,旁人知道了定是覺得我們不顧姐妹情分,傳了出去不利的是我們,母親讓我們來也是為我們好。」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討厭她」說著又撅起小嘴,嘟噥道,「誰叫她老是笑我胖。」
蘇雲柔聽了,噗呲一笑,瞧了瞧妹妹圓潤的小臉,道:「她說的也無錯啊!」小悠這肉嘟嘟的身材確實有些微胖,好在她年齡尚小瞧著倒是可愛的緊。
時晴院原只是蘇家老宅里一座普通院落,自從蘇雲嬌入住后,它搖身一變成了老宅里最精緻奢華的院落,不說蘇雲柔,蘇雲悠的院子比不上,就連四夫人住的醒春堂也是比不上的。每隔三四個月就有一批批的好物往裡送,小到綾羅綢緞,珠寶首飾,時令蔬果,大到古玩器物,各式擺件,甚至連傢具都換了一遍,整個時晴院幾乎沒了以前的樣子。
蘇雲柔牽著蘇雲悠緩步而來,一進院子,便被院子里擺著的六個深藍色繪大紅鯉魚的大瓷水缸奪去了目光。水缸里種著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睡蓮,與碧色蓮葉相互交織映襯,更顯幾分柔和妙曼,好似一位還未長成的嬌羞少女,格外惹人憐愛。蘇雲柔對花草無甚研究,但不用想也知道這定是上品中的上品。
蘇雲悠看的欣喜,一下子便將來時的抱怨拋在腦後,湊到缸邊踮起腳往裡看,發現缸中不止種有睡蓮,水裡還有幾條錦鯉在蓮葉間游來游去,十分趣味,直看得蘇雲悠的小臉上裂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嘴角邊上也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四姑娘八姑娘來啦,」丫鬟平香從屋內迎出來,走至她們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說道。早有守院的小丫鬟遠遠看見她們姐妹來了,就跑去向屋裡通報了,「七姑娘請兩位姑娘進屋說話。」
這個平香,蘇雲柔是知道的,七妹妹身邊的紅人,有時候七妹妹脾性上來了誰勸也不聽,唯獨這個丫鬟的話她能聽幾分,因此不敢小瞧她,正欲隨她進去卻聽旁邊的蘇雲悠問道:「這睡蓮是哪來的,之前我怎麼沒見過?」
「回八姑娘的話,這睡蓮是六少爺來時送來的,因著前段時間大雨連綿加之姑娘又病了,故無人理會它,只命花匠好生照料。後來姑娘病好些了,忽然想起它來,便讓人將它擺在院子里。兩天前方才擺出,八姑娘自是不曾見過。」平香說完見蘇雲悠對這蓮花似乎極為喜歡,又笑著繼續說,「我看八姑娘很是喜愛這幾朵蓮花,不如一會和姑娘說說拿幾株回去種種。我們姑娘今日也不知怎麼了,心情好得很,必會答應的。」
蘇雲悠心中極愛這些睡蓮,卻又不願開口求蘇雲嬌,皺著眉頭糾結了好一陣子,終是扭過頭去哼道:「我才不要她的東西!」
「好了好了,都別站著了,快進去吧,可別讓七妹妹等急了。」蘇雲柔怕場面尷尬,連忙將話題岔開。
「且隨我來吧。」平香在前邊領路,蘇雲柔拽著又有些不情願的蘇雲悠跟在後面。
行至裡屋,平香打起一道珠簾對著裡面道了句:「姑娘,四姑娘和八姑娘來了。」又側身讓她們進去。
一進屋就見蘇雲嬌慵懶的歪在一方雲塌上,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拿著本書,見她們進來,立時丟下手中書本,起身相迎,身旁慧珠亦是跟著上前行禮:「四姑娘,八姑娘。」
「四姐姐可好,今個兒怎麼得閑來看我?」
「早幾日就想來看看七妹妹了,但聽大夫說妹妹需要靜養不易有人相擾才沒有來。可巧今日王大夫來給母親請安,母親問起妹妹,那王大夫便言妹妹已無大礙再將養個幾天就可大好了,我這才敢來。不知可有打擾到七妹妹?」蘇雲柔笑道。
「怎會打攪,我正愁閑著無聊呢,四姐姐肯來陪我說說話,那是再好不過了。」蘇雲嬌拉著蘇雲柔的手到榻上坐下,又對站在門口的平香淡淡道,「你楞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倒茶,再拿些點心上來。」
平香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又很快回神,抬眼瞧見蘇雲嬌表情淡淡眸光微冷,也不敢多言答了聲是,乖乖下去了,心中卻覺得姑娘與以往有點不一樣。
蘇雲柔心中同樣納悶,這平香難道犯了什麼錯,惹得七妹妹不開心了?別人房裡的事她也不好多問,只當做沒看見,又問蘇雲嬌道:「七妹妹感覺好些了嗎?當日可把我們都嚇壞了。」
好好的一個人出去,卻是暈著回來的,還慘白著一張小臉,登時把全家人都給嚇到了。母親差點也跟著暈過去,還好撐住了,忙命人請醫延葯,直到大夫說無甚大礙,大家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蘇雲嬌聽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天的確是她太任性了,歉然道:「我也沒想到竟然說暈就暈了,讓四叔母擔心了。」
「哼。」
本來心情就不怎麼好,又見進來后蘇雲嬌只顧著和她姐姐說話,完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正坐在角落裡生悶氣的蘇雲悠此時聽到蘇雲嬌提起母親更是生氣,冷哼一聲道,
「喲,你竟知道有人會擔心啊?我還當你不知道呢。知道有人擔心當初為何硬要闖了出去,母親說是因為六哥哥的緣故,我可不信。要真是因為六哥哥你早幾天幹嘛去了,偏偏在他走的時候鬧上這麼一出,你分明是存心要和母親過不去,想將她氣病,現在又裝出一副歉疚的樣子給誰看呢?還什麼京城大小姐呢,我看你連我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