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且留一人 (三)
明晃晃的日光下,兩個人影出現在茅舍外,一左一右,正一步一步地朝他們走來,張倩蘭定睛一看,其中一人背上還馱了人,不正是陳雲,賀武二人,背著大哥過來了嗎?
「你們怎麼來了?」張倩蘭驚訝地問了一句,就要跑出去,卻被身邊的人一下子拉住,她回過頭,不解道:「二哥?」張劍笙皺著眉,狐疑地打量著從外走來的二人,從方才起他就覺得蹊蹺,緊緊拉著小妹的衣袖不鬆手,生怕她性急沖了過去。
有些不對勁兒,他想著,他分明吩咐了他們二人原地不動,怎麼突然就過來了,還背著昏迷不醒的大哥?並且,他細細一看,那二人的表情也很是僵硬,不同於以往,要是平日,他們恐怕已經開口說話了才是。
隨著二人的身影越走越近,張劍笙眼中的疑惑終於變成了類似於恍然大悟的情緒,他冷笑一聲,道:「果真如此。」
從陳雲,賀武的背後,漸漸走出來另外一個陌生的男人,那人手裡持著一柄劍,而劍的劍刃,正抵在陳雲的脖子後方,只要他稍有動作,便能一劍封喉。
不久之前,陳雲,賀武眼睜睜看著那冷麵人率先走到了道觀門口,卻不往裡面去,而是站在原地不動了,賀武奇怪地道:「他怎不進去?」陳雲背上背著人,走得更為吃力些,他咧嘴一笑:「這不是更好?你還想他進去,跟他共處一屋不成?」一想起那張討人厭的臉,他心裡就不舒服。
而與此人幾乎未曾說過話的賀武則稍微沒那麼排斥,顯得更為理智些,他搖搖頭說道:「那倒也不是,只不過……」陳雲打斷他,加快了步伐:「管他呢,只要他不是沖著咱們來的,咱們就當他空氣罷了,說不準,他還果真是約了誰在這道觀門口見面,見著人了,就一起走了。不是更好?」
這世上總有些人,嘴上越說著什麼,便漸漸相信事實會朝著自己想象的方向發展,簡單說完后,兩人越發認為此人另有要事,分明已經近到道觀跟前了,與那人是面照著面,避無可避,卻喜滋滋就打算繞過他進門,渾似人家看不見他們似的。
果不其然,被那個人伸手攔住了。
「不是這裡。」他說。
這人究竟在說些什麼?陳雲,賀武二人一時間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那冷麵人便道:「把他送到那邊去。」他伸手一指,正是不久前張劍笙隨著花瑤離去的方向。
陳雲臉色一變,後退半步道:「你到底——」下一句話,卻被他生生咽下去了,因為就在方才,不過眨眼的一瞬間,對方已經拔出了劍,銳利的劍鋒正抵在他脖子上,快得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旁邊的賀武瞧見這一幕,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陳雲咬牙道:「你究竟想要怎樣?」冷麵人道:「照我說的辦,去那邊。」他眼神示意,讓賀武走在前面,陳雲隨後,而他持著劍,走在最末的位置。
張劍笙沒有去問來者何人,反而將視線轉向了花瑤,他一字一句問道:「你這是何意?」花瑤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方才已經說過了。」她說著抬起頭,將視線落在了外面:「快將人帶進來,若是最後一口氣都斷了,那可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她這句話一說,本還有些猶豫的陳雲這才背著張敏之入了屋,被花瑤引著放在了一處床板上,那冷麵男人收起了劍,不再理會他們,張劍笙這才騰出精力,立馬對著暫獲自由的陳雲問道:「怎麼回事?」陳雲言簡意賅地將之前遭遇描述了一番,而那個罪魁禍首沉默著站在一邊,誰問話都不曾理會。
花瑤伸出手看了看張敏之的眼睛,那瞳孔已經越發地無神,面無血色,似是毒入心脈,快要斷氣了。張倩蘭哪裡還管得了其他,上前撲在自家大哥身上,一下子就流出淚來:「大哥,你睜看看我!」她哭得梨花帶雨,可早就已經昏迷不醒的張敏之仍舊雙目緊閉,渾似再也聽不見她的呼喊。
這般情形下,張劍笙也失去了追究先前是非的興緻,他正打算與花瑤交涉一番,花瑤卻同時偏過頭,對哭得梨花帶雨的張倩蘭說道:「四小姐,你們可以離開了。」張倩蘭眼淚汪汪道:「你說什麼……」花瑤柔柔笑道:「我說,你們可以離開了,我也好開始為他醫治。」雖然語氣仍舊溫和,但顯然已經下了逐客令,不允許他們再多做停留了。
一直沉默著的東方先生終於開口了,他沉著聲音,十分肅穆地問道:「這位姑娘,你究竟寓意何為?」花瑤聽出了他想要商量的語氣,於是伸出手,手上是一方木盒,她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支似靈芝一樣的草藥,東方先生驚訝地道:「長竹仙芝?」花瑤淡淡笑道:「早聞東方先生博學,果真名不虛傳。」
東方先生道:「姑娘此意……」這出乎意料的舉動,令所有人對她的來意越發弄不分明。
「這長竹仙芝極為珍貴,卻又因十分罕見且藥性古怪不為世人常用,入葯時,少一分則無用,多一分則斃命,這分量的把握,委實艱難。」花瑤偏頭望著東方先生:「他所中的毒,乃是苗疆加蘭一族傳承數百年的密蠱,解毒用藥十分複雜,過程更是繁瑣,我要花許多時日一一試用,方才能挽救其性命,在此期間,任何的打擾都會影響到我,所以請你們先行離開。」
張倩蘭聽得暈暈乎乎,卻也總算明白,她是打算為她大哥解毒,比起旁人的不敢置信,張倩蘭的想法則來得簡單多了:「你能保證治好大哥?」這便是眼下唯一重要的事。花瑤輕笑一聲:「當然不能,所以才要試。」張倩蘭一愣,待要說話,卻聽一個聲音冷冷道:「那便有勞了。」
他們看去,原來是張劍笙已經來到了旁邊,張倩蘭喜道:「二哥!」張劍笙道:「我們先回洛陽,過些日子,再來看望大哥。」張倩蘭有些猶豫:「可是……」張劍笙卻道:「倘若將大哥帶走,這等奇毒我們根本無法解救,眼下便暫且將他留在此處,我們先回洛陽,等待明煊歸來與他匯合后,方才能計劃去往揚州暫避的事宜。」
張倩蘭不大清楚其中利弊,更不知揚州沈家有何本事能護他們周全,她只是無措地望向東方先生,東方先生對著她微微頷首,她便知曉,這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人走得乾乾淨淨,只餘下三個人,一個卧病在床,另外兩個人,彼此相熟,卻沒有人說話。藥房里的瓶瓶罐罐很多,卻大半破碎陳舊,水缸里有一些水,卻不是誰去打來的,而是頭頂破損的瓦片處,在昨夜的雨水中滴落,整整一小缸,也夠用了。將尚且完好的器具挑選出來,一一清洗后,燒水,製藥,昏迷中的人開始自言自語,迷濛著睜開眼,喚了一聲瑤兒,又暈了過去。
鍋中的藥水正在煎煮,一時半會兒,約莫是好不了的,即便好了,也需多加嘗試,恐怕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必須待在此處,照顧這個奄奄一息的張大公子了。花瑤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埃,坐到床邊上,掏出一方綉帕,開始細細地為昏迷中的人擦拭冷汗,眼中的溫柔從未曾淡去。
她對自己的病人都是如此,無論是誰,可這一切落在了一直冷眼旁觀的一個人眼中,卻帶上了不同的意味。
「為什麼要救他?」沉默著的人終於開口了,她為他擦汗時的模樣,實在太過刺眼,令他心中難忍。
「這與你無關。」
「主人不是叫你離開洛陽嗎?」
「他是叫我離開,但並未說是什麼時候離開,眼下,還不是離開的時候。」花瑤微微一笑,但明顯不大願意理會他。
「我已經查過了,張家極有可能根本沒有什麼能夠令人起死回生,甚至武力大增的冰蓮,之所以這些謠言傳得如此人云亦云,各相追捧,那都是因為有人刻意為之,這個人對張家多年來進行了各種陷害,才惹出這些是非,你再待在這裡,恐怕也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花瑤沒有理會他,反而從身上取出一排銀針展開,拈在手指之間,一寸寸試探著,將其扎在了病人身上,看起來,她似乎已經開始認真思索著解救之法。
「毒分明是你下的,如今他已經沒用了,你又要救他……」風淺看了半天,終於問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問題,「難不成,你果真對他動心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好色愚蠢的富家子弟?這實在是令他難以接受。
他抿緊嘴唇,臉色顯得越發冷硬,「我還以為除了主人,你眼裡再也看不到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是那個人的話也還好,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可是這不知何處冒出來的一個紈絝子弟,無能懦弱之徒,竟然能得她這般溫柔……
「呵——」花瑤輕笑著瞥了他一眼,「你該回去了,主人可不希望在這裡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