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準備後事吧,應該也就這兩天了。」醫生的語氣裡帶著不易察覺的一絲遺憾,但也沒有再多說話,在將病危通知單交給面前的少女后,雙手插入白衣大褂的兜里,便轉身離開了。
在醫院裡,生老病死也成了尋常的事,身為醫生卻挽救不了病人的性命,這種無力感在經歷久了之後也變得麻木了。這次讓他難得同情了一次,也只是因為有些可憐病人去世后留下的這個女孩孤苦無依罷了,看她身上穿的高中校服,應該還沒有成年吧。
柔順烏黑的直發垂下遮住了女孩漂亮的有些過分的眼眸,她死死的盯著手裡的那張通知單,臉上蒼白的不似人樣,卻沒有流露出一絲悲傷。
葉黎從來就不會流淚,從小到大,不管是小的時候因為沒有爸爸被其他小孩嘲笑,還是今日接到了母親的病危單,她都沒有流一滴眼淚。
良久后,葉黎看著通知單上那刺痛人心的「癌症末期,病危」幾個大字,耳旁似乎又迴響起過去幾日醫生護士和她說過的所有的話,「我們已經儘力了」「癌細胞全部擴散,已經沒有辦法了」
安靜的醫院長廊里,葉黎菱花般的薄唇抿起,忽然輕聲道:「誰說沒有辦法的。」
說出這話的葉黎抬起眸子,如果此時有人看見,就會發現她原本的眸子非但沒有泛起希望的亮光,反而陷入了更深邃的黑暗。
當上帝無法拯救我時,我就投向魔鬼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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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的夜晚,葉黎躡手躡腳的走到客廳里想倒水喝,特地放輕了腳步聲免得打擾了母親的休息,母親今天又是工作了一天才回來啊,應該很累了。
喝過水的葉黎轉身想回房間時,剛好走過客廳擺放的落地鏡,葉黎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看向鏡子里的自己,有著同樣精緻卻清冷的臉孔,歪了歪頭,鏡子里同樣是一身白色睡裙長發少女也跟著歪了歪頭。
葉黎正想停止這種幼稚的舉動回房時,忽然一種顫慄人心的冷意順著脊樑爬到腦皮上,讓她渾身發麻,而長方形的鏡子中出現的的詭異現象更是讓她瞳孔緊縮,
一道濃郁的黑影就站在她的身後,
葉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靠近的滲人冷意,但她卻無法動彈,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是鬼嗎?葉黎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鏡子里的黑影,隱約能看出似乎是一個帶著斗篷的人影。
黑影也感受到了她的注視,微微轉動了腦袋,葉黎看著黑影的動作,忍不住捂住了嘴,害怕自己發出聲來,若先前是因為驚恐而無法發聲,那現在冷靜下來的她只擔心自己發出的聲音會叫醒母親,讓她也看到這可怖的一幕。
「不愧是我選中的人。」黑影似乎為葉黎能這麼快冷靜下來而感到滿意,但他說出的話仍舊是冰冷的讓人害怕。
「你是誰?」葉黎鼓足勇氣,咬牙說出了這麼一句。
「我是誰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能滿足你的所有願望就可以了。」
充滿誘惑的話語只讓葉黎更感到恐懼,就像是撒旦化身的蛇對亞當夏娃的引誘,一步便是萬丈深淵,葉黎不相信神秘而可怖的黑影說出的話不需要什麼代價,她現在只想讓黑影儘快離開她的家,離開她和她母親的身邊。
「你要什麼?」
黑影陰冷的聲音響起,「我要你付出一樣東西。」
「如果我拒絕呢?」葉黎冒著可能下一秒就被殺死的壓力說出這句話。
「你不會的,你很快就會來找我,不會要很久的。」
黑影留下這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便消失了。
那股滲人的冷意離開后,葉黎癱軟地坐在了地上,背上早已一片冷汗涔涔。
葉黎沒有看見的是,鏡子里的她白皙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銀灰色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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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節課我們講的是……」講台上老師背過身在黑板上用粉筆寫了幾個字后就開始了一天的講課,
葉黎難得走了神,心思忍不住飄到了昨晚的詭異經歷上,那道黑影說她很快就會去找他是什麼意思,還有為什麼說她是被選中的人……
「葉黎。」「葉黎。」
連著被叫了兩聲,葉黎才回過神來,從座位上起身看向老師。
好在葉黎成績一貫不錯,老師也就沒揪著她上課開小差不放,只溫聲重複了一遍她的話,「葉黎你來朗誦這一段。」
葉黎拿起課本,不過掃了兩眼就知道老師指的是哪一段了,道出的聲音如同汩汩清流優雅而寧靜的回蕩在教室中,
「如果以一天中的時間來對應四季,當然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黃昏,冬天是夜晚。如果以樂器來對應四季,我想春天應該是小號,……冬天是乾淨的土地上的一隻孤零的煙斗。」
叮鈴鈴的放學聲響起后,葉黎自顧自的收拾課本,背起包就一個人走出了學校,在別人眼裡,她總是這麼的形單影隻,難以接近,以葉黎的優秀和出色的長相,本該有很多人想要和她做朋友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她冷漠的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待的住的。
許多人傳言說,葉黎是因為家庭原因才會那麼冷漠的,但真正和她接觸過的人知道,她也會笑,但卻笑的冷漠,發自心底的冷漠,對除了她的母親之外所有人的漠視,就好像人和金魚一樣,尤其是葉黎家從來不養金魚。
一連幾天,葉黎都沒有跟母親提起過那晚的事,一是不想讓她擔心,二是那黑影再也沒有來找過她,也許那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吧。
葉黎忽然升起了一種羞恥感,為自己的鴕鳥心態而感到羞恥,她葉黎長這麼大從來都只有她輕視別人的,這種無論凌駕於智商還有能力上的優越感,在讓葉黎感到寂寞的同時,也有滿足的安全感,可超出自然力量的黑影卻打破了她為自己建立起來的安全堡壘,讓她知道自己在黑影面前不堪一擊。
人在失去安全感的時候,往往會做出一些超出情理的事,欺負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或是去不顧一切的尋找新的安全寄託,這都是普通人會做的事情,而葉黎恰恰不是普通人,越是沒有安全感,她越是冷靜。
葉黎去了她常去的一間圖書館,這間圖書館從她七歲的時候就經常來了,而這次她找的全是和魔鬼,超自然現象有關的書,一向尊重科學主義的她從來都是對這些書嗤之以鼻,但現在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看看了。
在圖書館耗費了大半時間的葉黎合上手裡厚厚的書冊,扭了扭有些發麻的脖頸,將書放回原處,打算離開時,一道聲音叫住了她,「葉黎。」
葉黎停下腳步,一個穿著白襯衫戴著黑框眼鏡,樣貌清秀的男生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了兩分拘謹,「葉黎,你也來圖書館啊。」
葉黎微微一點頭,腦海中對著面前男生的相貌過了一遍,「宋琛。」
宋琛顯然對葉黎能記得他的名字有些驚喜,但也不怎麼會說話,只擠出一句話,「葉黎,這麼晚了,我……我送你回家吧。」他說這話時甚至都不敢抬頭看葉黎的臉。
「不用了。」
宋琛一愣,再抬起頭來時只看到葉黎已經走出了圖書館的大門。
葉黎沒把剛才發生的小插曲放在心上,上了公交車后發現沒有座了也就隨便站在靠門的地方。正當葉黎回想起在書上看過的東西時,車窗外飛掠而過的一景中披著斗篷的黑影就站在那裡。
葉黎瞳孔一縮,一瞬間心跳也停了下來,快步往車後方走了幾步再望過去時那裡卻普普通通,平常無奇。
葉黎知道,他,一直跟在她的身邊。
一周后的某個清晨,在廚房做早餐的母親忽然痛暈倒地,不省人事,送到醫院,在經過兩天的全身檢查后,確認肝癌晚期。
病房外,葉黎送走了來看望的老師同學,看也沒看最後離開一臉欲言又止的宋琛,就回了病房,坐在病床前,拿了蘋果準備削皮給母親吃。
葉黎母親看著面前乖巧的女兒,有些心疼,「阿黎,我的情況是什麼樣我自己清楚,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葉黎打斷了,「別說晦氣的話,醫生還沒放棄呢,你怎麼就放棄了。」
「一定會有辦法的。」葉黎語氣堅定的道,手裡的蘋果已經漂亮的削完了皮,露出飽滿圓潤的泛著微微淡黃色的完整果肉,葉黎將一整條沒有斷開的蘋果皮放到垃圾桶里,然後把蘋果遞給了母親。
葉黎母親看著眸子堅定的女兒,心裡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接過了蘋果。
葉黎母親叫葉芷蘭,人長的漂亮,葉黎能有這麼一副出眾的相貌大半是隨了母親的,至於那另外一小半則是隨了那從未出現過的父親。葉芷蘭母女是Z市的外來人口,對鄰居說是丈夫去世了,所以帶著孩子搬家到了這裡。
Z市只是三四線的小城市,規模也不大,信息也不是很流通,對於葉芷蘭來說意味著另一種的安全。
像什麼丈夫去世了,娘家也沒人這種謊話,葉黎一眼就能看穿,只是沒有在意而已,她只要知道這個女人的確是她的親生母親,而且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就夠了。
在葉黎出去為她帶飯的時候,葉芷蘭撥出了一個這麼多年來一直熟記於心卻從未撥動過的電話,
也就在嘀了兩聲后電話被接通了,「我是葉振聲,請問你找誰?」
葉芷蘭眼眶泛紅,沙啞的聲音響起,「大哥……」
撥完這個電話似乎用盡了葉芷蘭所有的力氣,電話一結束她就陷入了病危狀態,醫生護士不得不對她進行緊急搶救,越來越虛弱的她嘴角卻帶著笑意,她至少可以放心的去了,父母還有大哥二哥他們原諒了她,也會好好照顧阿黎。
重症監護室外,葉黎在看著手中的病危通知單說出了那句話后,強烈的願望在心底蔓延開,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可以,只要能滿足她的心愿。
下一秒,黑影就出現在了長長的走廊盡頭,身後是幽藍的光線,漸行漸近,彷彿主導命運的神,而不是來自地獄的魔鬼。
陰冷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我說過你會來找我的。」
此時葉黎已經沒有了任何恐懼的念頭,她直視著濃郁的黑影道,「我願意交易。」
話音剛落,葉黎就發現周身變換了環境,身處的地方已經不再是醫院的長廊,而是漫無邊際的黑暗。
葉黎已無暇顧及這些,她只注視著眼前說可以滿足她所有願望的黑影,是魔鬼還是上帝,她都不在乎。
「你生來註定就是屬於黑暗這一邊的,
我會給你無止盡的財富,長生不死的軀體,窺探人心,預知禍福的能力,只要你回報我一樣,忠誠。」
「好,我願意,我以我的忠誠要求換得葉芷蘭的健康,還有……遺忘所有關於我的記憶。」
「契約成立,永生永世不得改變。」
等到葉家人連夜趕到Z市時,得知的就是小妹葉芷蘭奇迹恢復健康,並患上了選擇遺忘症,遺忘了他們那個在葉芷蘭病危那晚離奇失蹤的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