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黃小娃一輩子只認和敬皇太后一個主子。
她原被爹娘賣進郝府是作洗衣丫頭的,不論是烈日炎炎,還是冰天雪地,總有堆得如山高的臟衣裳等著她,若是一個做得不好,哪怕是衣裳上有一丁點兒沒洗乾淨,便都少不了一頓拳打腳踢。
是和敬皇太后將意欲投井自盡的她從苦難中救了出來。她不僅救了奄奄一息的她,並且給她飯吃,給她新衣穿,還將她領進了院子,當了她身邊的小丫鬟。黃小娃每每回想起來,總覺著那是她人生中最為快活的時光。
主子小姐教她識字,教她刺繡,待她有如姐妹,在黃小娃心頭裡,那恩惠大過了天去。因此和敬皇太后被選中入宮為妃,她跪在主子腳邊求她將她一齊帶進宮去,以便日夜伺候主子。
黃小娃原已存了當老姑娘的念頭,只求安生在宮中與主子小姐相依為命,卻不想被先帝看上,並且竟還有了孽胎。
湛蓮的出生是黃小娃最不願提及的往事,那比她在郝府被欺凌更加難以啟齒。因此即便襁褓中的女兒如何粉雕玉琢,她仍生不出許多憐愛之心。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如此投了小主子湛煊的眼緣,他待湛蓮如珍似寶,與對待其他幾個公主妹妹大不相同,和敬皇太后也喜愛她,黃小娃這才覺著女兒興許還成。
哪裡知道,平靜日子一天天地溜走,漸漸地一切都變了。
曾經的小皇子登基成了至高無上的帝王,黃小娃羞恥無比地發覺自己的眼神曾幾何時已離不開她看著長大的英挺男兒,她愛看他的寵溺笑容,然而少年天子那獨一無二的溺愛卻只專屬她的女兒。他總是帶笑喚女兒「蓮花兒」,耐心地喂她吃飯,陪她歇息,抱她看戲,哄她的小脾氣,女兒但凡張嘴,就沒有達不成的願望。偶爾自己能沾得一點光,分得帝王一絲關懷,那會兒的她,總不知是個什麼複雜滋味。
黃小娃自知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邪念,她不敢奢求,強壓於心,但她卻不想,生了不容於世的綺念的,竟不止她一人。
那雙總是凝視女兒的黝黑眸底,不知不覺中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她站在一旁卻看得明明白白。那是男人的眼神,絕非兄長的眼神。
九五至尊竟對自己入了皇家玉牒的妹妹生了綺念,這是何等荒唐無稽!若是傳揚出去,亦或帝王終剋制不住,那末天子的一世英明豈不毀於一旦,史載記載這樁醜事定然遺臭萬年!和敬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恐怕永世也不得安生!
她怎能眼睜睜看著這等慘事發生?黃小娃時刻膽顫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不想另一人也發覺了天子這樁辛秘。那便是前皇后全氏。
全氏找上門來,三番幾次試探,黃小娃正愁無人商議這等禍國大事,像抓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緊了全氏。「一個巴掌拍不響」「教女無方」此等暗示自全氏口中說來,直叫她無地自容,她與全氏幾回密議,總算找著了一勞永逸的法子——
惟有女兒不在人世,天子恐怕才能真正斷了那荒唐的念想。
全氏似是被嚇著了,她勸阻她莫要狠心至此,只是她越勸,黃小娃就越堅定念頭,自己的女兒如同一根毒刺,倘若不徹底拔出,整個大梁恐怕都無一日安寧。她咬牙下定決心,叫全氏想出拔出毒刺之法。
只是嘴上說說容易,要除去天子捧在手心的寶貝,又談何容易?菡萏宮是皇宮中最為緊要之處,女兒吃的用的,從來是經了重重檢查方才送至面前,女兒旦凡輕咳一聲,太醫院的太醫就要輪番來替其請脈,旁人若是想打她的主意,那是比登天還難。
幸而女兒從小體弱,天子嬌慣,愈發弱不禁風,三天兩頭鬧小病已是常事,況且她是湛蓮母妃,旁人再提防,也不能提防到她這親娘的頭上。
因此全氏秘密找來毒藥,她混在羹湯里,摻在頭油里,小心翼翼地,歷了一年半的時日,她終於害死了自己的女兒。
黃小娃甚至慶幸,自己總算趕在天子還未曾做什麼出格舉止前,阻止了一場毀天滅地的人倫慘事。
她看著帝王傷心欲絕,雖有心疼,然而她竟仍歡喜居多。
她殺了自己的女兒,仍覺歡喜。
但黃小娃低估了血脈相連。女兒死後,從不發夢的她開始夜夜噩夢,夢見女兒如何嬌俏可人,逗她玩笑,與她撒嬌,再一晃眼,竟又是女兒滿臉血淋淋地找她來索命。她夜夜不能安寢,倍受折磨之下,她惟有在佛前求法,與佛講明她是大義滅親,並非私慾害子。她白日不斷念經,夜裡才有幾分安寧。只是偶爾,噩夢仍撲天蓋地地朝她襲來,叫她無法自制放聲大哭。
原以為,自己犧牲至此,終可保天子一世英明,便是有地獄業火,她也替他一併擔著。可黃小娃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然死而復生!
她起初並未發覺,即便湛蓮一時情急脫口而出,她也只當是自己魔障了,她難以相信更害怕相信這事實真相。然而時光推移,她又如何認不出刻意接近她親近她的親生女兒?
黃小娃有過欣喜,有過愧疚,但更多地是害怕、驚恐、擔憂。她既想與女兒相認,又恐懼女兒是知道了事情真相,來找她報復。先前她的注意放在閭芙身上,竟忽略了這全四小姐與天家不同尋常的親密,待她發覺時,驚覺為時已晚。她千方百計阻止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天子居然要迎娶女兒為後!
黃小娃讓憤怒佔據了所有思緒,她只剩下一個念頭,自己犧牲至此,絕不能功虧一簣!
她自覺身負重責,正無計可施,想與冷宮裡的全氏密議,找出破解之道,誰知,竟睛天霹靂地,被天子發現了真相!
然而得知真相的,並非湛煊一人。
湛蓮因臉上紅腫不願被湛煊看見回了府去,全家兩兄弟卻早已在府中等候多時,他們得知淑靜太妃企圖阻止四妹為後,一家人心急如焚,心想這東山再起的絕好機會不可錯過,商議再三,兄弟二人急匆匆地往公主府而來,告知當年前皇後向家中索要毒藥,原是轉與太妃一事,此事原只有全父知道,如今形勢危急,全父便將此事說與兩兄弟聽,叫他們過來告訴四妹,一來是可讓女兒藉此壓制太妃,二來也是賣了女兒一個人情,叫她知道終究身後有娘家作靠山是好。
可想而知湛蓮自兩兄弟口中得知實情是如何張皇失措,她拒絕相信,快馬進宮來與母妃對質,一心想討她一句荒唐罵言,誰知竟將湛煊的話聽了正著。
淑靜貴太妃黃小娃自知無力回天,她竟連狡辯也不能,最終痛哭著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