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兩個騙子
為了不死成一件醜聞,一頓普通晚餐,兩個人吃得比大戰巫妖還艱難。
窗外很快夜幕低垂,屋裡的布置太過簡陋,不說只有一張床,連個照明工具都沒有,好在祭司是一種可以隨心所欲發光的生物,他抽走了埃特伽耶的劍,完全不客氣地插到地板縫裡,把聖光灌注進去,那把劍暫時變成了發光燈棍。
「明天我們應該出發回到帝國境內,找一座靠譜的聖殿,然後先和中央正殿取得聯絡才行,六個巫妖還在埃爾文郡快樂聚會呢。」祭司一邊嘆氣,一邊問,「卡洛拉,你呢,有什麼安排?」
埃特伽耶愣了一會才意識到,「卡洛拉」是在叫自己,地牢里他隨口胡謅了一個名字,根本不記得是在哪個書上看到的了。
因為他的發愣,祭司笑了起來,搖頭道:「我想,卡洛拉並不是你的真名,對嗎?」
「你的目光過於敏銳了一些。」埃特伽耶嘆氣點點頭。
「介意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面對這種溫柔的笑容,騎士決定暫且屈服一次,何況光明祭司是光明神術施法者,又不是某些邪惡的、會用別人真名做詛咒的黑法師,於是他稱得上優雅地行了一個騎士禮節:「埃特伽耶,沒有姓氏。」
沒有姓氏,即使和平年代,也多的是底層流浪孤兒沒有姓氏這種奢侈的東西,所以祭司應時應景地露出同情的眼神,但埃特伽耶覺得那個眼神里還包含,同病相憐。
「對不起,原諒我一時的謊言,我也不叫做亞修斯,我叫雅藍,而我曾經的姓氏因為某種原因,也不能夠再使用了。」
光明祭司一貫的語氣讓他們說話都帶著一股詠嘆調的感覺,但是好聽的語調並不能讓騎士忽略這句話帶來的震驚,埃特伽耶甚至是頗為惱怒地說道:「雅藍?一個信仰光明的祭司居然用假名欺騙他的救命恩人!就算用假名,你也不能用亞修斯、一個含義是『利劍的守護』這種,一聽就很違和、風格很像你的聖騎士兄弟的假名吧,我好不容易才接受的!」
「那麼卡洛拉·凱因這個名字還屬於歷史上一位黑暗騎士統領呢,據說他強大神秘、悍勇無比,好像還有無數情婦。」真名也許叫做雅藍的祭司完全不接受埃特伽耶的指責,他這個態度讓埃特伽耶不得不懷疑,雅藍聽上去不僅分不出男女,更像個不太完整的精靈名字,這搞不好還是個假名吧?
發光的劍閃爍了一下,雙方不約而同靜默下來,一起望向已經一片漆黑的窗外——只有零星人家的窗口還殘留燈光,也是一副隨時會進入夢鄉的樣子,但他們同時感受到了不尋常的力量波動,空中正有什麼東西緩緩流動,比微風還不易察覺。
祭司與騎士一瞬間忘記了關於假名的爭論,同時在對方臉上看到一樣的神情——
「不是吧,我怎麼走到哪裡,哪裡就出事呢?」埃特伽耶率先感慨。
他們迅速衝出房間,保持著絕對的安靜,外面大廳里值班的聖騎士已經睡到桌子下面去了,他們路過的時候那聖騎士還翻了個身。
站在空曠安靜的街道上,異樣的感覺更加明顯,卻又難以名狀,埃特伽耶握著劍柄,但周圍並沒有可以用暴力來解決的敵人,這讓他非常不爽。雅藍站在他旁邊,閉著眼睛,純粹的精神力量釋放出去,片刻之後他睜開那雙湖水綠色的眼睛,難以置信地說:「空氣里有一種能量正在以一定的規律非常緩慢的移動,如果不是我們剛剛經歷過惡戰,很可能在放鬆狀態根本不能察覺這樣和緩的能量流。」
當然,祭司不會自誇,埃特伽耶卻很清楚,是因為他們倆的實力在這裡屬於碾壓級別,所以才能察覺異樣,但是他問:「別賣關子了施法者,解釋一下!我只能感覺到有奇怪的力量在流動,整個空氣裡布滿了,但我不知道是什麼。」
雅藍的表情顯示他對此非常震驚,甚至懷疑自己的判斷,但他如實說道:「是情緒,魔法能量里攜帶的是情緒,人類的情緒,似乎正有一種不知來歷的魔法能量,在慢慢抽取這裡居民的某種特定情緒。」
「……還好,我剛還以為會是生命力那種級別的東西。」埃特伽耶說著,卻沒放開劍柄,「按照常理,是被吸走了快樂之類的正面情緒?」
「不。」雅藍的表情更加微妙,「這是我也疑惑的地方,那些被吸走的,全部都是負面情緒。」
這就連常年出沒在吟遊詩人口中扮演反派的黑暗騎士都當場懵了,負面情緒?誰沒事吸走那東西?可這個魔法能量流明顯不是天然產物,它背後有個人在主使是肯定的。
「難道搞不好附近有個心地善良的法師嗎?」埃特伽耶疑惑,「吸走人的情緒,這可是很高深的魔法吧?」
法師一般來說,都不是什麼樂善好施的傢伙,勞心勞力布置魔法幫助小鎮村民過得更加舒適?聽上去不像個施法者,像聖母病發作,正常法師費盡心機布置一番幹壞事的可能性才更大。
雅藍點頭:「即使是我,也無法如此持續穩定抽取一整片區域的某種特定情緒,這不只需要鮮為人知的咒語,更需要布置一個魔法陣。」
「耗時耗力還燒錢的那種魔法陣?」埃特伽耶啊哈了一聲,真的非常希望能有個可以拔劍就砍的敵人,而不是站在這裡推理。「等等,這麼說這裡的詭異氣氛有解釋了,對嗎?我就說,正常世界里的人類怎麼可能比精靈還和氣。」
雅藍皺著眉,似乎是認可這個說法。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人是一樣情緒都不能缺失的。
埃特伽耶原地轉了一圈:「真是麻煩不斷,巫妖還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蹦躂沒有被解決呢,小破陣子上居然又節外生枝,你的傳送捲軸真的不是『定點傳送進麻煩堆』?能追蹤到這些情緒流向哪裡,或者找到魔法陣嗎?」
「很遺憾。」雅藍嘆了口氣,「我不能,這魔法能量流動太緩慢了,應該是一個長期持續性魔法,而這些被吸走的情緒一定是不能直接消失的,我們還需要關心它們被拿走做了什麼。」
半夜的街道非常祥和,比一般的富足城鎮更祥和,有這樣一個抽取負面能量的魔法在持續運作,就連街邊的醉鬼都摟成一團,一個鬥毆打架的都沒有。
不時有晚睡的人家裡傳來咯咯笑聲,時而又有一隊列隊整齊的城鎮衛兵手持長矛走過,笑容燦爛踏著春風般的腳步,他們的盔甲樸實但擦洗得錚亮,昂首闊步地走過,可惜他們的水平實在不能發現藏匿在一旁的埃特伽耶與雅藍。
「那些衛兵里連個能打的都沒有。」埃特伽耶搖頭鄙夷,「這種最多能嚇唬一下流浪漢。」
他們在街上轉了大半夜,直到天漸漸從東方露出淺橙色,這時一直保持著精神力感知的祭司宣稱,魔法流動明顯減慢了,即使是他也需要集中精力才能感知到它依然存在,顯然和一切陰謀一樣這也是個見光死的,只能半夜悄悄進行,在人們最放鬆、多半處於熟睡的狀態下繼續。
埃特伽耶眼睛下面都出現了一點黑眼圈,這讓他更有了一種陰鬱深沉的神秘氣質,清晨有婦女早起做家務,井邊提水的那個姑娘很明顯就被迷住了,在憂鬱美男子騎士路過的時候,臉紅得不像樣子,不停的偷瞄,直接把水桶掉進了井裡。
雅藍側頭看了埃特伽耶一眼,沖那邊挑了一下眉毛,而騎士顯然明白了祭司的意思,一臉黑雲壓城一般的神色回看著雅藍,直到確認雅藍是認真的,扭過頭擺出一張還算溫和的臉,向那姑娘走了過去,這讓那姑娘更加慌張,繩子都從手裡滑了出去,正好讓埃特伽耶快跑幾步,一把抓住。
「小心您的水桶,美麗的小姐。」
繩子被遞還回去,但埃特伽耶沒有就這麼鬆手,而是幫她把那一桶水從深井裡拉上來,時不時來一個柔情的眼神和優雅的微笑,顯然這時候那姑娘簡直神魂顛倒了。
姑娘如蚊鳴一樣張了張嘴,滿臉羞澀:「謝謝您。」她看了埃特伽耶兩眼,然後鼓起勇氣說:「您,您不是本地人吧,我從來沒見過……沒見過您這樣的貴族老爺。」
水井邊另外的幾個人也在一旁悄悄議論,從騎士的裝扮上理所當然看得出他並不是本地人,這裡沒有人穿得這麼得體尊貴,而能穿得更華麗的人,只在城主大人的城堡里,沒有平民認不出那些貴族,這位——穿著黑色修身獵裝,外套著一件風衣,腰間還配有金邊黑鞘長劍,一頭同樣色系的微卷長發,唯獨雙眼是透徹的藍——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的姑娘們無法抗拒這種遠高於身邊男性平均水平的美色。
「是的,如您所見,我是一名路過此地的騎士,我也從沒見過這樣寧靜安詳的城市,以及這樣一位甜美可愛的鄰家女孩。」騎士深情款款地說著,「希望我沒有給您造成困擾,想必這裡很少有陌生人吧」。
女孩低著頭,腳尖蹭著地面,局促得說不上話,埃特伽耶在心裡深深長嘆,然後展顏一笑,從口袋裡摸出一朵花——剛才路過一個院子手快順來的——遞給女孩:「我希望您能收下,儘管這朵花的美麗還不及您十分之一。」
得到讚美,女孩更加羞紅著臉,顫抖著接過花,半晌后低聲回答:「嗯……那個……夏蘭來往的商隊或者傭兵團很多,但是從沒有您這樣讓人矚目的,您的口音和衣著完全不像本地甚至本國人。」
埃特伽耶對她眨眨眼:「小姐謬讚了,您和您的家鄉非常迷人,我想我肯定不是唯一一個流連忘返的外鄉人。」
「嗯……幾個月前普爾頓子爵的舊庄園被賣給了一個外來大富商,之後,惹人注意的就是您了,騎士先生。」
普爾頓子爵的舊庄園?外來商人?表面上,埃特伽耶驚訝:「在沒有了嗎?怎麼會,這麼溫馨的城市,還養育了甜美可愛的您,應該有絡繹不絕的人湧來才對!」
那女孩的臉簡直變成了成熟的蘋果,嬌羞地搖搖頭:「再沒有……再沒有您這麼惹人注目的老爺了。」
一個能布置這種高深魔法陣的施法者,肯定不會讓自己平庸到無人知曉,這是施法者們共通的自傲,所以其他沒有引起當地人注意的小蝦米,應當也就沒有了解的必要了。
埃特伽耶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那麼打擾了,祝您日安。」
騎士扭頭就走,背影非常突兀,等嬌羞的姑娘抬起頭來說:「我叫麥格娜,請問能不能邀請您去……唉?」
騎士此刻已經非常不道德地走遠了。
走出很遠了,雅藍還在笑他,這讓埃特伽耶渾身都很難受。
他雖然很想猜一下買莊園的會不會就是那個「好心」布置魔法陣的法師,但首先他忍不住說道:「我這可不是在欺騙感情,況且這是你讓我做的!要不下次我們換一換,你來打探情報。」
「不不不,這件事情上我相信你更能勝任,尊敬的騎士老爺!」
埃特伽耶簡直七竅生煙,祭司這擺明了就是在嘲笑,不過埃特伽耶也有點疑惑:「現在都是怎麼了,我還以為我們走在一起,應該是你更受歡迎才對。」
街上人漸漸多起來,顯然埃特伽耶收到的各種秋波多得快把他衣服扒掉一層了。
並不能因為某個莊園恰好剛被高調賣了,就直接判定是買主幹的,所以沒有其他任何突破口的情況下,他們先回到聖殿,昨天下班的那個祭司現在已經開工了,穿著一身白長袍,站在小禮堂里領著信眾做晨禱。旁邊有見習祭司站在角落,埃特伽耶恍然大悟,為什麼他比雅藍更顯眼了——因為在不知情的民眾眼裡,祭司身份越高袍子長度應該越長,穿只到膝蓋的短衣服,明顯是個學徒。
愚民,好色,還勢利,埃特伽耶評價,為什麼就不能把那個破爛魔法陣留給你們,讓你們自生自滅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