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CH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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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重新清明起來的時候,慢慢出現在視野里的,是一個深褐色的頭蓋骨。

易曲有點茫然,想不起來自己原來在做什麼,身體也很僵硬,不受控制,所以他只能盯著那頭蓋骨看。斑駁交錯的紋路在扁扁的頭蓋骨上交錯著,眉骨異常地突出,很顯然,這並不可能屬於一個現代人,它甚至並不是真的骨頭,只是一塊化石而已。

旁邊的標籤也漸漸地也在視野里變得清晰起來,北京猿人頭骨化石,是很古老的一種化石。這塊化石易曲稍微有印象,應該是在第一生物研究所展覽廳陳列的。

這個地址讓易曲的思路稍微停頓了一下,混亂的思路中什麼都抓不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那是他最初遇到希融的地方。

「這是人類的近親的化石。」有老年人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小朋友,你對這個感興趣么?是以後想要學這個專業么?」

易曲有點呆地回過頭,看到那個老年人的時候愣了一下。這位老人他稍微有點印象,十三科第一研究所前所長,已經去世有幾年了。

「不……我只來看看人類的祖先。」易曲夢遊似的看著那個老人,知道自己的聲音把他驚醒。他的聲音比現在清脆很多,還是變聲期之前的聲音。

「他們不是人類的祖先。」老人伸手敲了敲櫥窗,看起來像是上課一樣,「很多課本上是這麼說的,但是他們其實並不是。你知道的,生物分類的級別,界門綱目科屬種,他們和我們只是同一個『屬』,並不是一個『種』。從進化樹上來說,人類,或者說智人,並不是孤獨的一支。我們有著相似基因的近親,尼安德特人,北京猿人,匠人,馬鹿洞人,羅德西亞人……還有其他很多,我們只是唯一活到現在的而已。」

尼安德特人這個名字稍微有點耳熟,易曲模模糊糊地想起來,什麼時候有什麼人笑著說起過,尼安德特人和智人什麼的,然而仔細想,又回想不起來。

「可是他們後來都滅絕了。」易曲有點驚訝,自己居然很不客氣地這麼說了,「無法適應惡劣的環境,被歷史淘汰了。」

老人呵呵呵呵地笑了兩聲:「畢竟是我們智人寫的歷史書,總歸是會這麼寫的。」

易曲沉默了一會兒:「我記得看過一個理論,北京猿人很可能其實同類相食,並且把頭部帶回存儲作為戰利品,或者是把腦漿留給兒童食用。否則的話,無法解釋為什麼我們挖掘出的頭蓋骨數量遠遠超過其他。而且,他們的智力和生存能力應該都很低,所以他們滅絕不意外。」

「你弄反了因果。」老人又敲了敲櫥窗,這個年紀的老人總是有點好為人師的,「傳統派認為,他們不如我們,最好的證據就是他們已經滅絕了。就算他們是食人族,也不是他們必然滅絕的原因。更何況,假如我們晚期智人能夠爬到生物鏈的頂端,我們的近親就算不如我們,也不至於完全滅絕,除非。」

除非,我們智人,就是那個所謂的「惡劣的環境」。

「你有沒有聽過神話?」老熱人之前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不過他看了易曲一眼,搖了搖頭,語氣開始從說教變得咄咄逼人,「黃帝消滅了蚩尤,或者是宙斯消滅了入侵者。人類的神話裡面,要是仔細想想的話,其實多得是蛛絲馬跡。假如那些神話里的惡徒,野蠻人,外敵,都是我們屠殺近親、種族滅絕的證據,你會怎麼想呢?」

易曲沒說話,有一個瞬間,他幾乎有種錯覺,是現在這個自己在說話,一句無聊的夢話:「本來這個地球上,人類可以多出很多近親的。世界有很多『人』來組成,假如大家都能和平共處的話,或許現在這個事情……就不算什麼事情了。」

「你是指,你覺得我們能夠和平共處?」老人倒是沒有細想易曲說的「事情」是指什麼,只是聽到前面那一半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怎麼可能?既然人類擁有比他們更加強大的智力或者更加傑出的體能,你以為就算他們真的和平無害,人類就不會想『憑什麼我更加優秀不能獲得更多』么?更何況,他們也不是善類,難道就不會忌憚這種比自己強大的生物么?

我們可不是什麼聖人,能心胸開闊到和平共處。你怎麼不回憶看看,十字軍東征死了多少人?宗教戰爭,人種奴役,種族滅絕,我們明明是同一個物種,不還是因為彼此有差異就自相殘殺了?

連同類都不能信任、連同類都要分個高下來相互歧視的人類,你還指望我們能信任異族?呵呵,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們人類也沒空閑發展什麼科技,大概會趕著回去找人交配,然後繁殖,生出更多同類,然後接著和其他種族一起廝殺,一直到只剩下一邊……或許另一邊還能剩個一兩百人,然後被我們關進籠子里,貼上珍稀動物的標籤,送進動物園……這個未來你覺得怎麼樣?」

這段話讓易曲稍微從混沌中清醒了一點,不過他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拿眼睛盯著那個頭蓋骨,過了半天聽到自己冒出一句:「先生,您覺得會不會,幾千年之後,人類的頭蓋骨也會出現在這裡,被當成一個展覽品,而人類的子女也會被關進動物園,被陳列出來,人類……也和曾經被他們消滅的那些近親萌一樣,徹底被從這個星球上抹去呢?」

那個老人愣了一下,好像終於反應了過來這個孩子一直都在說些什麼,脫口而出:「你……是異種?」

易曲也跟著愣了一下,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笑腔:「老先生,這種問題無關緊要。」

「你……」老人退了一步,像是提防什麼似的,看著他。

「只要我們都認可,異種必須消失,那麼我是什麼就無所謂。」易曲看著那個老人微微地笑,「我想變成人類,幫幫我,怎麼樣?」

…………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記憶碎片到這裡戛然而止,彷彿有人硬生生地關掉了電視一樣,整個畫面突然中斷。一陣幾乎令人作嘔的眩暈感伴隨著渾身上下瀕死的疼痛讓他一下子抽搐了起來,隨即,「實感」迅速地回到了他身上。

「該問的都問出來了。」那個護士走到了鐘鳴旁邊。因為要打聽情報,周圍人早就被她打發走了,現在屋子裡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人,所以她也沒顧忌,直說了,「他說接頭人是洛白的女兒,是個異種,異種似乎還有個組織。錫林那個老狐狸也是那個異種組織的頭頭。」

鐘鳴發出了一陣異常激動的「嗚嗚嗚」的叫聲,誰都不知道他在叫什麼。

護士正要說什麼,突然聽到身後有很大的響聲,她立刻轉過頭,結果看到易曲像一條瀕死的魚一樣在空中拚命掙扎。

「他看上去要死了。」護士不耐煩地向著地上啐了一口痰,剛打算不管易曲那邊的情況,轉念一想又還是轉了身,「不行,既然牽扯到洛白的話,他現在死了還有點麻煩。我去處理一下,你等會兒。」

她這麼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動作粗暴地把已經脫水得有點不成人形的易曲從上面扯了下來,中間因為用力過度,以至於易曲手腕被鋼絲勒進去,幾乎切到骨頭。

易曲一落到地面上,就因為疼痛而開始本能地蜷縮,身體的抽搐不僅沒有減輕,看上去似乎更嚴重了。

護士當然不會理會他這副摸樣,直接一腳踩著易曲的肩膀把他仰面踢倒了,半蹲下來,一手拿出手電筒,另一隻手扒開易曲的眼皮,拿著手電筒向內照,似乎是打算看看他離死亡還有多遠。瞳孔在強光的刺激下很正常地收縮了一下,並不像是垂死的人。那個護士幾乎立刻反應過來事情不對,不過沒等她再動,胸口的疼痛在零點幾秒的延遲之後傳遞到了大腦。

剛才看起來還像是立刻就要死掉的人,突然之間就完全停止了抽動。護士意識到事情不對,剛要開口喊人,一隻手猛地按到了她嘴上,直接抓著她的臉頰把她摜到地上,隨即食指和拇指突然用力,把她整個下巴卸了下來。

易曲一直到現在腦袋還很重,做完這一串動作之後幾乎站都站不起來。他乾脆一膝蓋跪在那個護士肚子上,雙手握住剛剛插進護士胸口的摺疊刀,用儘力氣拔了出來,然後再借著上半身的體重插下去,再反反覆復地進行了好幾次。

他的意識一時模糊,一時又清醒,他只是本能地、機械地重複這個動作,根本沒有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手底下人已經徹底斷氣了。血腥味那麼刺鼻,身體還在儘力地重複那個動作,眼前的畫面一時是沉浸幻覺里被鮮血淹沒的黑暗,一時是那塊頭蓋骨,一時又慢慢清晰起來。

於是易曲看到,自己跪在一個女人身上,手上沾滿了溫熱的血,鮮血很是滑膩,幾乎讓他握不住刀。他動了動僵硬的脖子,艱難地聚焦了目光,看到了刀下已經完全血肉模糊的胸口,他稍微用力地把視線上移,去看那個護士,卻看到了一張極其熟悉的臉。

——是他的母親,躺在血泊里,瞪大了雙眼,彷彿到最後一刻也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經管幻覺只持續了很短的一個瞬間,易曲還是一下子翻倒在旁邊的地上,他不記得自己母親的死因了。在失去那五年之後,他幾乎失去了一切可以失去的。然而到現在,記憶似乎有所鬆動的時候,他的腦子裡突然像是有一把刀絞過一樣生生地疼,怎麼也停不下來,再也無法回憶起更多。

鐘鳴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這時候才猛地想起來自己應該叫人,然而他張開嘴,用力喊了兩聲,旁邊的儀器卻沒有給出任何反應。他費了點力氣,這才轉過頭,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連接線被人扯斷了。

易曲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呼吸稍微平順了一些。他察覺到有人扶了他一把,透明人一如既往懶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誒呀誒呀,沒想到能救一個十三科的小傢伙一命呢,怎麼,不發表兩句感謝么?」

車廂已經封閉很久了,他當然不可能是穿牆進來的。易曲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不過這不妨礙他看清了這個人的鬼話,他輕笑了一聲:「感謝你什麼?感謝你這麼長時間以來見死不救么?」

「當然是感謝我來提點一下你,接下來應該做什麼。」葉嵐大言不慚地說著,順手拍了拍易曲已經完全垂下去的手腕,「我是特地來提醒你這件事的,希融最初接近你的時候,應該讓你發過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內容?」

——「我保證除了封夏之外的十三科的人都不會從我嘴裡知道這些事情。」

——「假如你不履行就會被導向不好的結局——就是說強迫你履行誓言,背約的話最常見的結果是失去最重要的人。因為他本人經歷的緣故,他的潛意識會這樣引導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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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蘑菇一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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