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CH 109
記憶當中一直蒙著的那一層霧,好像在這個自稱封夏的少年出現的瞬間,就被驟然吹散。
易曲突然想起來的是,那天在離開瀾海市的列車上,希融看著他打電話的時候欲言又止的樣子。那時候,他看不清楚希融的眼睛,還以為是希融的能力,現在回憶起來,突然能夠看清了。倒映在那雙眼睛里的手機屏幕清楚地兩者,顯示著手機的主界面——
並不在通話中。
在他想起來封夏這個人的同時,他想起來了,世界上其實並沒有封夏。
造夢者自己一生都在拚命造夢,終於有一天,他給自己也造了一個夢,一個叫做「普通人」的夢,那個夢的名字就叫做封夏。易曲想起來很多事情,比如他是個異種,比如說他的能力,本來就是把夢想變成現實。
易曲臉上的表情從茫然到震驚,最後到憤怒,到最後又重新回到茫然。
腦子裡的聲音越來越大,伴隨著各種各樣的,男人,女人,小孩,老人,還有其他很多人的聲音,那是附近人的夢想的聲音。這絕對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附屬能力,從夢裡面,能夠讀到得最多的,總歸是填不上的貪婪。
久違的記憶之門突然打開的時候,易曲沒有想過,站在門邊上的,會是自己的母親。
美貌而且冷靜強幹,著名的政客,自己的母親,原來也是會這麼笑著抱自己的——在自己高二那一年,作為異種的能力終於醒過來、腦子裡突如其來的聲音突然爆發的那一天。
一直以來自我安慰,說母親只是工作太忙所以忽略了自己的那個理由,幾乎一瞬間就崩潰了。母親只是不愛自己的兒子,不愛那個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人的兒子。
然後,母親把他帶進了那個光怪陸離的異種的世界。
母親是個很冷靜和強大的人,現在這個站在記憶之河對面的易曲,終於能夠像是看個陌生人一樣看著母親了。那是一個連自己親生兒子都能夠理性剖開來看待的母親,不得不承認,她把一個長期以來渴求母親關注的孩子,在突然之間得到母愛之後的喜悅利用得淋漓盡致。
真奇怪,即便是現在,易曲也依然覺得那個樣子令人如此難以移開視線,就如同母親的無數追隨者一樣,即便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了,即便知道自己沒有和她在一起的希望,也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就像當初,自己這個私生子的出生曾經讓母親的私生活飽受詬病,但是母親偏偏就是有能力以此為契機,質問世界為什麼一個女人不能獨自擁有孩子,並且以她特有的演講才能,或者說「令人信服」這項能力,獲得了一大批追隨者。她前後歷任男友都偷偷拿著易曲的頭髮做過檢測,然而他們誰都不是易曲的父親,這個世界上,或許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父親到底是誰。
他一定是一個非常強大的異種吧。易曲很勉強地笑了笑,這麼想著。
只不過母親彷彿忘記了,他能夠聽到每個人的夢想。
內心渴求著自己的長生不老和永遠掌握權力、卻非要擺出一副為同胞謀福的政客,一邊收養著一大群異種孤兒說著孩子都是無辜的、一邊卻因為被欺負過所以在內心裡渴望著殺死所有人類的偽善者。那個年紀的少年人還不能明白,這些異種並不是虛偽,只是單純地有兩面愛。同胞是真實的,貪婪和**也是真實的,那個年紀的他並不相信這樣,是他自己太過於天真,他簡單地把這一切,歸根結底於異種的「惡」。
異種,是「惡」。
而比這些異種的「惡」更高的,依然是他的母親。他的母親倒不是一個虛偽的人,起碼對著他的時候不是。她經常上班回來,累到癱在沙發上,然後伸手擁抱一下自己的兒子,高高興興地向他描述他們的未來。
「等到那個時候,只有我們挑選出來的、有才能並且可以相信的人才可以擁有能力。而我們,就能把這個世界徹底改變成我們的樣子……」
易曲已經不記得她到底描繪了什麼樣的未來,倒是記得很清楚,那個擁抱的溫度。母親的野心其實比任何其他人都要大,並且還在成長,易曲如此絕望地人知道這一點,一邊戰戰兢兢地貪戀著這期盼已久的母愛,一邊等著母親把那句話說出口。
等著她說那一句,「易曲,把你的能力給我好不好」。
易曲發覺,自己已經想不起來母親的臉了。
事實上,他的母親並沒有說這一句話,她直接把這件事情付諸行動了。那一段的記憶因為麻醉藥,或者是因為本能地拒絕回憶而變得模糊,當一切重新清楚起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和之前閃回的記憶一模一樣的場景,他站在血泊里,手裡握著的刀插在母親的胸口,而他們的周圍,全都是屍體。
母親不在了,母親經營的「天才少年」當然也不需要存在,連帶他自己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從他的異種能力蘇醒,到那一個時間點為止,一共過去了整整五年。他所接觸的,大多都是異種,他所見到的貪婪與惡大多來自異種,於是他理所當然地以為,這一切罪惡的根源都是異種。
然後他坐在血泊里,給自己造了一個夢。
一個自己其實是個普通人類,沒有能力,也沒辦法接觸異種的夢。他希望自己對此一無所知,他甚至於抹掉了自己大學四年學習生物和基因、試圖找出科學的解釋的記憶,他如此天真地渴求一個公平,以至於他讓自己進入了警署。
那些被抹去的部分,他把他重新捏造成人,叫做封夏——和當初網路上,來找他許願的第三個人的ID一樣的名字。
而這個夢,做到現在,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