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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蘭的身體需要靜養,醫生的建議還是希望她能夠在醫院多留幾日,但在她的堅持下,黎志帆和黎郢梵還是替她辦了出院手續。
剛回到家裡,她便不讓兩個兒子再陪著自己,自己一個人扶著樓梯的扶手,花了很長的時間走回三樓最裡面的房間。
那是她和黎宗城以前的卧室,後來有段時間她嫌棄樓層太高,上樓辛苦,黎宗城便將卧室搬到了二樓。
彷彿還在昨天的事情,已經物似人非,方蘭在門外站了許久,有些哽咽,輕輕地擰開三樓卧室的房門。
和二樓卧室里死氣沉沉的灰暗不一樣,這裡還仍然保持著曾經她精心裝飾過的樣子。剛踏進去,米黃色的紗窗,白色純潔的地毯,以及那印著小碎花圖案的床單被罩便盡收眼底。
方蘭的心一緊,人不住地往後退了一步,她靠在門上,不停地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將自己的情緒緩和下來。
房間角落的書桌上,還落著一疊法學類的書籍,那是黎宗城的。他在工作上從來都是一絲不苟,但在生活上,卻有許多小毛病。喜歡看書,走到哪裡可以看到哪裡,看完以後便放在那處,等下次需要用到的時候,又重新再買過。為此,方蘭不止說過他一次,甚至很多時候都會跟在他身後,替他把書收起來統一放在樓下的書房裡。這時候,黎宗城便會笑著說,「別人都說我在家裡擺了一個精緻完美的花瓶,我不贊同,這分明是一個會化身田螺姑娘的花瓶啊。」
想到這裡,方蘭忍俊不禁,嘴角微微勾起,溫柔的視線恰好落在那書桌前的椅子上,彷彿那裡正坐著那個打趣她的男人。
而他身上的襯衫,整潔乾淨。她甚至覺得,自己都能聞到屬於他的淡淡清香。
她的手輕輕地劃過那桌面,因為有阿姨打掃衛生,所以仍舊乾淨整潔,和他在時一樣。
「阿姨,我是佩佩,我來看你了。」
就在她準備在椅子上坐下來時,門外傳來的敲門聲,接著是年輕女人的聲音。
「唉。」她應聲,察覺到自己沙啞的嗓音,下意識地抬手抹了抹臉頰兩側,確實已經掛了兩行淚珠。
「我能進來嗎?阿姨。」白佩佩又敲了敲門,輕聲問道。
方蘭簡單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後回道:「進來吧。」
雖然,此時此刻方蘭很想自己單獨待一會兒,但是她也確實喜歡白佩佩,心裡也有許多話再跟她說。
片刻,方蘭見她開門進來,便坐在椅子上朝著她招手,「佩佩,你過來這邊坐。」
「好的。」白佩佩應答,在方蘭對面坐了下來,一臉擔憂地看著她,「阿姨,我去醫院看您,可是醫生說您出院了,我不放心,便趕了過來。」
她見方蘭臉色仍是蒼白無血色,「郢梵他們怎麼能同意讓您出院呢,您現在應該聽醫生的話,好好接受治療。」
方蘭抿著唇笑了笑,聽白佩佩說完話,便伸出手握住她,「好啦,我的身體我比誰都清楚,醫生也說了我需要靜養,所以在醫院和在家是一樣的。而且……」
她說著,停頓了一下,目光從白佩佩的臉移開,落在桌面上的一摞書上,語氣略微低沉,「而且,我有非回來不可的原因。」
白佩佩有些不解地看向方蘭視線里的書,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隱隱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阿姨,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方蘭鬆開白佩佩的手,轉手去拿桌面上的書,愛不釋手地一遍一遍地撫摸著封面,「佩佩啊,阿姨我好像錯怪他了。」
他?
白佩佩愣了一下,才慢慢明白過來,方蘭在說黎宗城。
「阿姨,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白佩佩還想在勸她珍惜眼前,不要在沉浸在過去的痛苦中,可話還沒說出來,就被方蘭打斷了。
方蘭抬著一隻手,在兩人面前擺了擺,「不是的,佩佩,過去的事不是說過去就能過去的。那阿姨讓你放棄郢梵,好好過你現在的日子,你願意嗎?」
「阿姨……」
白佩佩一時無言以對,方蘭畢竟是過來人,完全能夠一眼就看穿白佩佩的想法,她漂亮工作好家世優越,可偏偏在愛情上栽了跟頭,愛上一個根本就不愛她的男人。她是不服氣的,不甘心的,不願意的。
見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方蘭邊搖頭邊笑了,「看,你都做不到又怎麼來勸我呢?」
手上的書頁已經泛黃,黎宗城曾經用鋼筆做過的筆記,許多字跡都開始模糊了。方蘭就像對待一件價值連城的珠寶,小心翼翼地翻閱著。
「佩佩,阿姨知道你一直以來都喜歡郢梵。我也一直以來都很贊同將你們促成一對,因為阿姨覺得你是個好女孩。」
儘管白佩佩有些時候,小心思過多。但是人無完人,連方蘭自己,在過去的這些年裡,都表現得那麼刻薄那麼刁鑽。而白佩佩並沒有對她不尊敬過,甚至也是真心對待郢梵。
以前,覺得黎宗城背叛了自己和他們的愛情,覺得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諸溪的母親李清。所以,她是打心眼決定要和李清一家不再來往,仇恨到底。
所以……
方蘭眼角微酸,眼淚再一次落了下來。
「阿姨,你怎麼哭了?」白佩佩有些不知所措,趕緊替她抹眼淚。
「佩佩,我真的是錯了,大錯特錯。」方蘭最終,還是沒忍住自己的情緒,趴在自己的雙手間,悶聲大哭起來。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上帝,她多想敲開它的門,問一問,為何她方蘭會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而她,還有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阿姨,您哪裡錯了?」白佩佩越來越不解,從醫院回來的方蘭,到底受到了什麼刺激?分明她昨天去醫院看她還是好好的,今天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許久,方蘭才將自己的眼淚擦乾。她扶著椅子的扶手,讓自己穩穩地坐直起來。
「我一直以為,郢梵的爸爸是不愛我的。佩佩,你還記得我告訴過你,我這一生都浪費在那自以為是的愛情里嗎?」
白佩佩點頭,表示她記得。方蘭並沒有仔細說過那是一段怎麼樣的愛情,但是每每提到郢梵的父親,她總會不自覺地喃喃這句話,帶著一種恨之入骨卻又生無可戀的語氣。
方蘭見她點頭,卻兀自搖頭道:「是我錯怪他了,黎宗城本就不該是那樣的男人……」
那天她跟李清談了許久,在李清斷斷續續的回憶里,方蘭一點一點地拼接著自己的過去。
李清說,黎宗城是喜歡過她,但只是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裡。後來,黎宗城和方蘭結婚後,她收到過黎宗城的一封郵件,是在她的一個舊郵箱里發現了,因為許久沒用了,所以看到郵件的時候已經是收到信件的兩個月後了,那時候李清還挺感慨的。
信件的內容不多,簡單地敘述了一下他現在的生活。大兒子黎志帆學習成績優秀,他和妻子正計劃著再要一個孩子。他告訴李清,他曾經以為這輩子大概是不會再有愛情了,他曾經在日記里在心裡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這輩子除了那個讓他一見鍾情的女子,他將再也不會把他的愛情交給任何一個女人。但是,現在,他感覺自己違背了諾言。他已經無法做到在工作之外去想校園裡的那個影子,他更多的時間是在想他的妻子有沒有按時起來吃早餐,有沒有在陰雨天帶著雨傘出門,和朋友出去玩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安全……
李清說,黎宗城告訴她,他非常享受現在的生活,並且一直期盼這樣的生活可以一直美好到他七老八十的時候。
那時候,他希望他的妻子仍然這般的無理取鬧,這般的讓他每天『提心弔膽』。
方蘭還記得,醫院裡的那個早晨,李清坐在她的身邊,微微抬額,問道:「如果,沒有那場意外的車禍,黎宗城七老八十的時候,應該還能跟你解釋。」
如果,沒有那場車禍。
方蘭想,七老八十的時候,黎宗城是什麼模樣的呢?是不是還是那麼意氣風發?是不是還是那麼彬彬有禮?是不是還是那麼英俊瀟洒?
但是沒有如果,黎宗城離開的事實,她很早以前就接受了。
也是為了他,為了這份愛情,她才堅持到了現在。
簡單地把一切都告訴了白佩佩,方蘭紅腫的眼睛已經擠不出淚水了。她抬手摸了摸白佩佩的臉,似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女兒,語重心長地說:「孩子,我錯過了一段美好的愛情,我不能讓我的孩子,繼續踏上我的路,錯過屬於他們的美好的愛情。」
方蘭收回手,再對白佩佩說:「你能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該為我做過的錯事,贖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