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56章
第56章
陶氏說了,有侯爺在暗中操作,安王府那邊定查不出徽香樓起火的真相,只要熬到大姑娘離開安州,子元就會沒事了——沒人會追究他從前貪墨之事,也沒人會把徽香樓著火之事和他聯繫在一起,她可以徹底放心,從此無後顧之憂。
雖說往後要因此事受侯爺掣肘,不得不花錢供著他,可只要能保住子元的命,保住這個家,這都不要緊。何況縱火燒徽香樓庫房,將裡頭的錢財寶貝提前捲走這主意也是那陶氏出的,她已經留下往來書信作為證據,有這些把柄在手,諒忠肅侯和陶氏也不敢做的太過分。
所以……很快就會沒事了,很快這一切就會過去了……
這些天,楊氏每天都是這樣在心裡安慰自己的,前幾日還好,可秋子元昨晚不知為何沒有回家,也沒有叫人捎口信回來,她心虛之下不免惶恐,擔心得一晚上都沒有睡著。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外頭終於有動靜了,楊氏蒼白憔悴的臉上頓時露出一絲喜色,放下手中的綉架便匆匆跑了出來:「子元……大,大姑娘?!」
看到阿濃的那一瞬間,楊氏心中驚懼交加,整個人如同被一盆冰渣子澆了個透,等阿濃目光疑惑地喚了她一聲,這婦人方才猛地驚醒,匆忙擠出僵硬的笑容來。
「奴婢見,見過大姑娘!」
阿濃覺得她有些奇怪,但見到床上神色慘白,短短几日便瘦了一大圈的秋善時,便沒有怎麼懷疑她那個「憔悴是因為徹夜照顧病人」的解釋了。
「秋叔這是得了什麼病,可請大夫看過了?」
少女清澈的目光中帶著不容錯辨的擔憂,楊氏心頭一顫,一時竟有些不敢與她對視。腦中文氏明艷的笑臉一閃而過,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七歲那年剛被撥到文氏身邊服侍時的場景。
那年文氏六歲,比她還小。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白雪糰子一般可愛,因自小得到良好教養,年紀雖小,行事舉止已是端莊高貴,叫人不敢輕易冒犯。她還記得自己第一眼看見她的感覺:這般漂亮,姑娘定是天上掉下來的小仙女兒吧!
她出身貧家,父母為了養活弟弟方才將她賣進承恩公府做丫鬟,離家之前她就聽人說做丫鬟很苦,時常要受主子打罵,一不小心甚至還可能會丟掉性命,所以她看到文氏的時候,心中狠狠鬆了口氣:天上的仙女呀,那一定是慈悲為懷,不會欺負她的吧?
文氏確實沒有欺負她,反倒將身邊這幾個貼身伺候的丫鬟視為半個姐姐,護得緊也疼得緊。
一直到嫁進忠肅侯府、生下阿濃,文氏始終待她很好,叫她過得比之尋常小戶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麼——當然,這也是因為她始終對文氏忠心耿耿之故。後來她年紀到了,文氏將她許配給秋善,主僕二人方才自此分別。再後來兒子秋子元便出生了,她生他的時候難產傷了身,再不能生育,悲痛之下自是把這此生唯一的血脈當成了命根子。再後來……
不知道為何就變成這樣了。
楊氏是感激文氏的,若沒有文氏疼寵,她一個小小丫鬟,如何能有眼下這樣舒適美滿的生活?可這感恩之情在面對兒子苦苦的哀求時,到底還是往後退了半步,人性自私,她雖因此日夜不安,卻也並不後悔。
沒有教好兒子,讓他做出這等錯事,這是她造的孽,來日到了地下,她自當親自去姑娘面前請罪,可眼下事已至此,她已經不能回頭了……
這麼想著,楊氏愧悔之下想要將一切脫口而出的衝動就消散了。她暗暗深吸了口氣,看著床上因阿濃到來,眼中滾出了熱淚的秋善,努力做出平靜的樣子:「回姑娘,請過了,大夫說他是積勞成疾,損了身子的根本,需得靜養一段時日方才能夠好轉。」
「姑娘……老,老奴對不住……你……」
「秋叔好好躺著,莫要激動!」見秋善似乎是掙扎著想起來,阿濃忙道,「有什麼話咱們慢慢說。」
秋善費力地喘了口氣,這才稍稍平靜下來,然後他不知和楊氏說了什麼,楊氏便出去了。
等妻子的背影消失不見,秋善突然閉了一下眼。
阿濃覺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對,似乎除了心急與愧疚之外,還有些……悲憤心痛?
少女心中微動,剛要說什麼,秋善已經睜開一瞬間變得通紅的眼睛,目光清明地對阿濃說道:「夫人和子元,還,還有吳川……姑娘可,可查過他們了?」
***
離開秋府回安王府的路上,阿濃有些心不在焉。儘管秋善懷疑妻兒與吳川的那句話只是出於猜測,並無具體證據,但不知為何,她心頭還是堵得厲害。
他們幾人是母親十分信任的人,這些年來,母親也好,她也好,一直對他們很不薄,若徽香樓著火之事真的與他們有關……這世上她還能相信誰?
外頭街上行人鼎沸,熱鬧得緊,車裡卻彷彿被隔絕了一般,一片壓抑的寂靜。玉竹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見阿濃神色冷淡,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阿濃靜靜地靠在窗邊,心裡說不出的寂寞與疲憊。
秦家家境普通,屋子也不大,她不好帶太多人嫁過去,但洛州對她而言太過陌生,也沒有什麼認識的人,往後要在那裡紮根,她心裡是有些不安的,遂少女原本想問秋善一家願不願意跟隨她去洛州,但聽了他對妻兒和吳川的懷疑,她便沒有再提了。
徽香樓起火之事安王派了人正在查,若當真與楊氏三人有關……
阿濃抿了一下唇,眼中透出幾許尖銳的冷意,若真與他們有關,她絕不會輕饒他們。
正想著,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驚慌尖利的哭喊聲:「救命!大姐姐救命啊!」
阿濃驟然回神,這聲音聽著……怎麼好像和季妡有點像?不過季妡一向很愛惜形象,怎麼會當街哭喊呢?
她擰眉,片刻到底是撩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然她只看到了往來匆匆的人群,並沒有看到季妡的人。凝神聽了聽,那哭喊聲也沒有再出現過。
大約是聽錯了?
少女放下帘子,沒有再多思。於她而言,季文浩幾人已經不再是她的親人了,她對他們如今處境如何並沒有什麼興趣。
等到馬車徹底消失在人群中,方才那路邊一條狹小的小巷子里,被人死死捂住嘴巴,差點窒息而亡的季妡這才得以重新呼吸。
她倒在髒亂的地上一邊咳嗽一邊喘氣,身上丫鬟穿的衣裳滾滿了灰土,髮髻也叫人扯亂了,看起來十分狼狽。
「跑啊!你再跑啊!還妄圖去打擾季姑娘,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說話的是個身材高瘦,神色兇惡的年輕男人,他穿著一身短打,舉止十分粗魯,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方才就是他將季妡從街上扯到這小巷子里的。
季妡何時見過這樣的人,頓時害怕得哭了出來:「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搶光了我們的財物還要將我們一家軟禁起來?我,我爹可是忠肅侯,你們,你們這樣做是犯法的……」
「你們的財物?」年輕男人頓時嗤笑了兩聲,「長得人模狗樣的,咋這麼不要臉呢!那是季姑娘她娘留給她的嫁妝,和你一個小妾生的庶女有什麼干係?」
季妡臉色青紫交加,想反駁卻又不知該怎麼說,只能嗚嗚哭泣,盼著這二人能對她心生憐惜,好讓她尋到逃走的機會——自從被安王妃掃地出門之後,季文浩便帶著陶氏和一雙兒女花錢住到了客棧里去。因借著秋子元的手謀得了阿濃大半嫁妝,幾人外表看著凄苦,心中卻是兀自高興的,只想著等風頭一過便帶著這些錢離開安州去別處安穩下來。甚至因這主意是陶氏想出來的,季文浩也沒前幾日那麼恨她了,雖想起她和夏恭的事情還是想吐血,可到底沒有再說休她的話了。
哪想這春秋大夢剛做到一半,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便被不知打哪兒來的一群人搶走了全部財物還狠狠折磨了一番,最終被擄到一個小破院子里看守了起來。季文浩又怒又恨,卻是毫無辦法,不過通過婚書之事,他也知道秦時是沖著阿濃去的。想著解鈴還須繫鈴人,季文浩便尋機叫季妡逃了出來,讓她去向阿濃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