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六歲時,齊毓玠生了場重病。
大難不死,卻又多了一病,此病怪哉,自那年起,他竟能聽見別人藏在心底未從口中吐露的聲音。
譬如此刻。
齊毓玠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手肘靠在龍椅右側,托腮低眉,一副像是對他們各執己見的看法十分為難的樣子。
下首那群正辯得激烈高昂的官員們時不時覷他一眼,意圖從他臉上得到認可。
爭執良久,仍不見陛下出聲定奪,御史大夫龐佐斯斯文文走出,雙手舉笏對著皇帝道,「陛下,陳太尉此言差矣……」
「差矣個屁。」太尉陳子昭粗俗憤怒的聲音在心內懟道。
齊毓玠輕輕挑了挑眉梢,不動聲色。
「陳太尉自小錦衣玉食,自是不知清苦學子寒窗苦讀的艱辛,此界科舉……」
又一道聲音不服的冒出:「呸龐佐你個土行孫,老子祖祖代代有錢惹你了?老子有錢惹你了?你仇富是不是?你再說一句當心老子下朝組隊削你啊!」
與此同時,此起彼伏的吐槽聲跟夏日河底青蛙似的,呱呱嗡嗡地冒了出來。
齊毓玠蹙眉換了個姿勢,餘光掃了眼底下站得個個筆直一臉嚴肅的官員,心累。
盛楠大將軍:「嗤,芝麻大點事,一群酸秀才整天逼叨逼叨,真想上去一人抽他媽幾鞭子,天天耽誤老子下朝時間。」
戶部尚書趙一凡:「御史大夫和陳太尉背後各有丞相與晉王撐腰,記得上次陛下偏向於丞相之言,秉著一碗水端平的原則,今天乾脆站隊陳太尉罷了……」
大學士曹越:「若陛下真著手徹查今年科舉,只怕不妙,前陣子擺不脫手,收了一幅畫,雖然那家公子沒進百甲,但就怕人倒霉,待會下朝要好生找翰林院學士商量一下才行,哎!」
伺候在一旁的太監總管李久:「誒喲老天爺啊,腿都站抽筋了,只怕今日又要延遲兩個時辰下朝,好想先去死一死,這龐大人怎麼永遠那麼羅里吧嗦?跟太後房里那隻學舌的鸚鵡一樣。」
……
面無表情的抬手輕叩案台,齊毓玠抬眸望向眾人。
「哇,要下朝了,好開心,等下吃咸豆花還是甜豆花?糾結。」
「哎喲喂,陛下您快說話,別只看著不說話,尿急。」
「咦?陛下要表態了,快來下注來下注,我賭御史大夫龐……」
齊毓玠抽了抽嘴角,寡淡道,「諸位愛卿皆言之有理,關於此事朕已有定奪,詔書已擬,會命內侍省稍後下達。」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見陛下一記目光瞥來,掌印太監如釋重負的揚聲長喝。
群臣行禮,齊毓玠起身離去。
初春之時,宮中新意點點,胖嘟嘟的綠芽嬌憨可愛的伸展出身子,空氣里都悠蕩著新鮮的植草香氣。
行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途中,齊毓玠本想問太后近日身體好轉了些沒,可話到嘴邊繞了一圈,莫名其妙就變了,「御膳房有沒有甜豆花?」
「啊?」身後太監總管李久在心底懵逼了一瞬,忙回,「自是有的,奴才立馬讓小林子去御膳房知會一聲,陛下您早膳只用了一盅粥,奴才再讓他們呈幾碟桃花糕與蓮花酥送去慈寧宮如何?今年桃花新開,御膳房取最飽滿多汁的粉色桃花制了花瓣糕,太后前日笑著用了一塊,稱軟糯可口唇齒留香。」
說完悶在胸口感嘆,「太后可憐哦,明明喜歡得不得了,卻非克制自己,生怕被人瞧出喜好,哎,忌憚這忌憚那,可大家也不是瞎子,伺候久了都能從小細節看出來嘛,這點還是陛下好,果然不是親生母子,性格上沒有太多相似之處……」
「那就多備些不同口味的糕點,花式精巧些。」齊毓玠淡淡開口。
「是,奴才遵命。」
入了慈寧宮。
齊毓玠給氣色明顯有所好轉的太后請安。
「陛下不必多禮。」見她欲起身,齊毓玠忙上前攙扶。
太后眉目慈愛地拍了拍他手,心底嘀咕,「朝堂那群老傢伙們日日爭來斗去,折騰得皇帝眉頭不展,害得我也次次不好在他不悅的當口說話。」嘴上卻道,「大臣們一心為國,陛下有他們分憂解難,真是我麟國大幸。」
弧度極淺地彎了彎唇,齊毓玠扶著她走到春光暖綿的庭園,似是一時興起,「巒兒呢?朕幾日不見她,心底格外惦念。」
「那潑猴兒……」太后眸中笑意深了些,她轉頭輕聲吩咐嬤嬤幾句,便與皇帝坐在千年洞庭樹下的石桌上。
恰巧御膳房送來糕點,以及幾份豆花。
太監李久一一擱上桌。
「香,香香……巒巒要吃桃花糕……哇……」嬌憨的女聲瞬間由遠至近,一個著輕薄春衫的十五六歲少女提著淺綠色裙擺飛速跑來,身後匆匆跟著幾個手捧披褂和零嘴兒的宮女嬤嬤。
「巒兒。」太后嗔責地擰眉叮囑,眸光含著擔憂,「你慢點兒,當心摔著。」
說話的空檔,少女已輕喘著氣跑來,她伸手迅速捉起塊桃花糕,一口咬下去,表情瞬間鮮活開心起來,發出「唔唔」的愉悅哼唧聲。
「巒兒,給陛下請安,母后教了你多少遍?」
「無礙。」齊毓玠將甜豆花推到齊巒身前,沖太后笑道,「巒兒是個孩子,母后不要用宮中規矩束縛她,就當曾經還在鄔門關時的生活一樣。」
「謝謝皇帝哥哥。」齊巒鼓著腮幫子咀嚼著,又眼前一亮的盯著碧玉小碗里雪白的豆花,心底發出高興極了的聲音,「一定很甜很好吃,喜歡喜歡,哥哥對我最好了……」
齊毓玠唇邊泛起笑意,下秒卻戛然一滯。
「嘴上這麼說,可當了皇帝,哪能再與從前一般?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謹言慎行終歸沒錯。」太后低眉吹了吹花茶,淺啜一口,面上毫無波動,心底卻嘆了聲氣,「如今皇帝還惦念著我的養育之恩,只是聖意叵測,有朝一日會不會改變連老天爺也不知,我們終究沒有血緣關係,還好巒兒是個女子,我走後,只期盼他千萬別忘記有這麼個妹妹就好……」
手上動作僵硬,齊毓玠眸色逐漸浮上一層黯然……
「陛下。」太后沉默半晌,偏頭見齊巒高高興興地溜到一旁鳥籠里逗鸚鵡去了,便思忖著喚了一聲。
目光落在齊毓玠身上,太后柔柔一笑,離先皇故去三年,孝期已過,宮中虛位以待多時,也到了打破局面的時候。
皇帝年幼時封王,被遣去離京最遠最危險的鄔門關,先皇不知是忘了這個兒子的存在或者跟前人刻意不提醒,直到皇帝十六歲都未賜婚,後來社稷動蕩,皇子們明爭暗鬥互相廝殺,皇帝為了自保,在暗潮洶湧中連連立功迅速得到大臣百姓擁護,順理成章即位,卻可憐二十多歲了,身邊連朵解語花都沒。
暗暗喊糟。
齊毓玠最後一絲胃口也沒了,擱下銀匙,他臉色微變。
先皇駕崩,歷來也沒有新皇必須守孝三載的傳統,只是當年他初登基,看膩了臣子們圍繞他後宮打主意的小算盤,便以「守孝三載」為借口成功躲避了三年。
再者,他這種病……
齊毓玠嘗夠了此種困擾,身邊所有人明面上恭順推崇,實際卻各懷心思。
沒有絕對的忠誠,沒有心悅誠服的尊重,更沒有全心全意的對待和疼愛。
至於女人——
很難想象兩人親近時他能看透對方心中的各種想法。
這實在糟糕至極。
齊毓玠抿唇,正欲找個由頭速速撤離,反正能躲一時便是一時。
孰知此次太后意已決,竟不給他推脫的時間,加之看他心情稍霽,連忙飛快開口道,「陛下,戶部同哀家商議數次,想擬定今年五月為陛下進行採選。」
「五月?」齊毓玠皺眉,笑道,「母后,朕記得歷來採選都是八月,提前似乎不合規制。」
沉吟半晌,太后鎖眉,雖皇帝言之有理,但她並未準備妥協,實在是朝廷重官也都盯著這塊兒,時不時與她打小報告,都催促得急,說什麼陛下有了子嗣朝廷才會更加穩固!她貴為宮中太后,若在皇帝這方面都不抓緊時間實在徒為擺設。
「陛下,哀家明白你心思,只是……」
只是你也老大不小了,二十齣頭,這放在其他男人身上,娃兒都五六歲了。
再者,再者——
覷一眼齊毓玠淡然平靜的神色,太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左手上的翠玉扳指,這年紀,再不紓解紓解身體,可別憋出什麼毛病。
齊毓玠:「……」
他抽了抽嘴角,實在不知該怎麼婉言謝絕,頭疼。關鍵應付完太后,緊跟一大批閑得蛋疼的官員們就該蠢蠢欲動了。
「八月正是農忙時期,再者陛下守孝三載,本不該和以往相提並論,所以哀家覺得提前到五月也可,不算違背規矩,陛下以為如何?」
「朕以為……」齊毓玠苦苦無法開口,他愁悶不已,轉而聽到太后在心底悄悄的猜忌道,「陛下怎麼次次提及採選就這幅表情?莫非……莫非他身子有什麼難言之隱?該不是前幾年重傷壞了根本羞於開口治療?這可如何是好?完了完了,麟國……」
「尚可。」齊毓玠驀地出聲,他努力勾出一絲笑容,心中無奈,既然早晚都無法避開這一茬,倒不如讓太后省心,便緩緩頷首道,「朕以為提前到五月尚可,就按母后的意思去辦。」
太后倏地深深鬆了口氣,她眸中釋然的堆積起笑意,語氣輕快,「哀家這便放心了,哀家一定會給皇帝選出甚合心意的嫻靜女子。」
齊毓玠配合的訕訕笑,「母后不必操勞,此事自有戶部禮部去辦,只是前些年戰亂不斷,民間仍未恢復如初,採選一事一律從簡,只在周遭省縣選取少許秀女便可,且入宮需徵得女子同意,切不可強行逼迫。正巧,朕藉機也一道給王孫後輩們賜婚罷了。」
「如此極好。」
告退。
齊毓玠板著臉回御書房。
心底澀澀的想,一群老傢伙們天天惦記著他的婚事,呵,那他也該多關心關心他們兒孫的親事才是。
四月初,麟國終於迎來了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後宮採選。
相關詔書下達,消息隨著春風吹遍麟國,各地官員皆配合著挑選年齡合適的女子送入宮中。
距離京都一百多公里的梧桐縣縣令就正在積極籌備此事。
其實梧桐縣雖叫「梧桐」這個名兒,卻並不是處處都密布梧桐樹。「梧桐縣」名稱由來皆因一個遙遠的傳說,相傳千百年前,身負重傷的鳳凰途經此地休憩,飲了鍾音廟的一口甘甜井水,半日便奇迹般的痊癒,鳳凰頃刻鳳翔九天光芒萬丈,被當地百姓譯為祥瑞之兆。
加之歷史上梧桐縣的確在百年前出過兩位皇后,至此,「鳳棲梧桐縣」聲名漸遠。
幾日前,分管「採選」一事的中大夫錢廣緣為表現出為陛下性福操透了心的樣子,特地擇一地親自前去督促監導。
他思來選去,既想體現自己的忠誠,又不想趕路趕得累成狗,千挑萬選之下終於挑中了素有美名的「梧桐縣」。
四月十六晚,錢廣緣抵達梧桐縣。
在縣令府邸休息一夜后,為表虔誠以及對當地信仰的尊重,他早早帶著兩個隨侍前往鍾音寺上香,期冀佛祖保佑他「採選」一事大順,能博得龍心大悅,至此升官發財走上人生巔峰。
這樣想著,困怠疲憊都不由散去。
清晨,春霧蒙蒙。
馬車軲轆軲轆艱難地朝山頂前行。
鍾音寺位於山尖尖兒上,聽聞寺外有一千年梧桐古樹,枝繁葉茂,足足有七八人手拉手環抱那般粗壯。
錢廣緣推開馬車軒窗,看著春霧籠罩下的仙境。
別說,京都生活久了,偶爾來一趟這種小地方,覺得渾身濁氣都被稀釋得乾乾淨淨,體內通透澄凈。
他舒服的喟嘆一聲,不料馬車突然抖動,往旁側歪了歪。
幸運的是下一瞬就恢復平靜。
前頭趕車的隨侍之一笑著寬慰他,「大人,您別擔憂,昨夜淅淅瀝瀝下了會兒春雨,清晨山路略微濕滑,但我技術那可不是吹,這匹馬也是身經百戰,您看,再行幾步路就到鍾音寺門前了。」
錢廣緣心頭霍然放鬆下來,他微笑著透過窗往前仰頭望去。
果然,半遮半掩在枝葉間的寺門就近在眼前,只需再繞過小半圈山路……
車又軲轆軲轆往前行了幾米。
陡然間,一陣天旋地轉般的搖晃極為激烈,馬車猛地一滑,頃刻不受控制地朝峭壁傾斜,「哄」一聲,瞬間半卡在灌木叢。
馬兒受驚的嘶鳴一聲。
它被沉重馬車勒著不由自主朝懸崖邊倒退,許是本能的求生意識,它瘋狂掙扎開韁繩,迅速沿著山路往下跑遠。
如此一番折騰,本就處於尷尬危險境地的馬車愈加雪上加霜。
錢廣緣呼吸都靜止了。
他以一個狼狽姿勢一動不敢動地趴在傾斜的馬車裡,面色嚇得慘白,額頭細細密密的冷汗迅速凝結滾落到下頷。
拜勞什子的佛啊,小命都快作沒了!
不止他,誇下海口身經百戰的隨侍之一也嚇傻了。
兩個隨侍坐在前方,錢廣緣在後,三人凈體重加起來足足有四百多斤,更別提這輛馬車的重量。
「咔嚓」一聲,車下驀地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響……
錢廣緣愣了一瞬,抖著嗓子道,「本官要下車!」他匍匐著掀開車簾兒,動作引起馬車的一陣晃動,再一瞅眼前場景,他腦中「嗡」一聲,瞬間晃過一行字,「天要亡我哉……」
兩個隨侍渾身顫抖的試圖先爬到山路上,但只要他們微微一動,馬車就恍如即將墜落下去般。
這高度,摔下去得即刻去閻王殿報到啊……
漸漸地,山上霧氣終於稀薄了些,然而悠長曲折的山路上卻渺無人煙。
本地百姓除卻踏春賞景和逢年過節,是鮮少到鍾音寺上香的。如今雖是春深,但鍾音山寺桃花已謝盡,自此,人煙便清冷了下來。
怎麼辦?
錢廣緣和兩隨侍抖索著身子欲哭無淚的喊「救命」,還不敢大聲叫嚷,怕馬車被他們嘶吼聲震掉下去……
與此同時,相距不遠的鐘音寺門前。
主僕二人穿過繚繞白霧,站定在梧桐樹下的青石階上。
兩女子看起來都不過十五六左右的年紀,尤其身著淡紫色羅裙的小姐,她一張巴掌大的小圓臉,眼睛也圓圓的,櫻桃嘴,愈加顯得年紀小。
「小姐,您用的是最上等的香,香油錢也誠意十足,佛祖一定會保佑您被選上的。」梳著雙髻的小丫鬟明月一臉天真的笑著,她清脆的朝身旁面色平靜的姑娘道。
輕扯了下嘴角,喬亦柔沒應聲,她提起淡紫色裙擺,小步小步拾階而下。
「咦?二東子怎麼還沒過來?不是說好這個時辰駕馬車來接大小姐?」踮起腳尖,明月蹙眉,嘀嘀咕咕道,「這群奴才,心裡不知……」
喬亦柔心不在焉地走路,她一點兒都不想入宮,若在梧桐縣第一道關卡就被刷掉就好了,她這幾日清早前來拜佛,還花了大筆娘給她留下來的銀子,求的就只這一個願望,雖然她一向不信佛,但——
呸。
皺眉,喬亦柔趕緊揮去腦中這種想法。
佛祖面前,她真是……
正暗自懊惱,耳畔忽而隱隱飄來一道喊「救命」的聲音。
秀眉微蹙,喬亦柔用眼神讓小丫鬟暫停。
主僕聽了會兒,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沒錯,不遠處的確有人在喚「救命」。
兩人沿著山路往下,喬亦柔動作靈動敏捷,像只小兔子般躍了幾步后,她陡然想起什麼,立即轉換成淑女十足的小碎步急速往前行。
明月跟的吃力,有些驚詫於大小姐的體力和速度。
一前一後沿著山路尋找,喬亦柔很快看到了眼前的危急形勢。
「明月,快去寺院請僧人們幫忙,就說馬車卡在懸崖邊上,裡頭有人。」轉頭叮囑跟在身後的小丫鬟,見她嚇白了臉飛速重新跑回去,喬亦柔快步朝馬車走去。
「來人了來人了,救命救命……」其中一個隨侍見到人後雙眼立即放光,雖然只是個小姑娘,還是令他陡然有了希望。
「咔嚓咔嚓」,伴著隨侍激動的動作,連著數聲,支撐住馬車的樹枝又斷裂了好幾根。馬車極大幅度晃悠起來,車內瞬息發出一片慘叫。
「啊本官要下車,本官要下車,救命……」
「我也不想死,我娘說下個月給我去小翠家提親吶!」
「姑娘救命,救命,快拉我一把,拉我上去……」
「不,拉我,我在最外頭……」
喬亦柔抿唇觀察搖搖欲墜的馬車,以及支撐著重量的幾根主要樹枝。
「你們冷靜。」她一臉嚴肅,「別動,保持平衡,不要出聲,現在聽我話,坐在車裡的人稍微往後退一小步……」
「姑娘救命,救我。」
見兩個隨侍都在拚命求救,錢廣緣著急了,他一把推開窗,朝小姑娘伸出手,急切道,「救本官,救本官吶,本官從京都來,本官……」
她微弱聲音瞬息被埋沒在三個男人的叫嚷中。
喬亦柔盡量抑制道,「你們冷靜,寺院僧人會很快過來,你們這般只會令馬車更快……」
「姑娘救命,救我,就拉我一把求求你,撿根樹枝拉我……」
「救本官,救……」
「閉嘴。」喬亦柔忍無可忍的猛然一聲高喝,她本就圓滾滾的眼睛陡然瞪得更大,嬌俏小臉生出一股凌厲氣勢。
錢廣緣與兩個隨侍愣了愣,驀地噤聲,似乎沒想到一個小姑娘竟如此兇悍。
「輕聲細語聽不懂,非要用吼的是不是?」
三人:「……」
然而灌木叢已然撐到了極限,儘管他們不再亂動,噼噼啪啪的聲音仍不時響起。
樹枝快支撐不住了……
喬亦柔回頭掃了眼仍瞅不見人影的山頂,又復而睨向馬車裡張張慘白鐵青絕望的臉,她心中倏地陷入猶豫和糾結。
三條人命。
若見死不救?
四周空無人煙,不會有誰看見的。
那——
心中下定決心,喬亦柔深吸了口氣,她驀地把雙手寬袖往上擼了擼,頃刻露出兩截纖細瑩白的手腕。
雙眸定定盯著車輛計算重量,她緊緊閉眼,再睜開,然後上前站在懸崖邊穩固站姿。
迅速伸出雙手,她用力攥住馬車軸木,醞釀片刻,猛地用勁將之舉起往山路空地上一拽一扔。
車登時騰空飛起。
半圈的旋轉,「嗙」一聲,沉重墜落在平地,「砰」,再一聲,完整的車輛兀然四分五裂,破碎了。
塵土以及木屑在半空飛揚,像冬日的雪花一片片墜落。
錢廣緣跌得屁股開了花,但——
快嚇尿地抬眸,穿過那一片片碎屑,他見鬼般地瞪著前方正靜靜低頭揉著手腕的怪力少女。
見鬼了,她、她、她一個小姑娘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徒手把一整輛車和三個男人給一鍋端了?本官的小心臟誒,超可怕……
文/《陛下總是在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