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第九章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裡。
想見她而已,其他的都來不及多想,是否見得到,是否會遭遇棘手狀況,他根本就沒有考慮。
濯易望著她站著的方向,雙腳已經先於意識朝她走了幾步。
「先生……」交警凜神攔住他,語氣透著嚴厲,「您是公眾人物,這個時間點處於下班高峰期,為避免引發更大騷動與混亂,從而增加事故發生率,我們希望您能配合我們工作,我們會送您安全回到您想去的地方。」
濯易眸露糾結的看了眼交警,以及周遭此起彼伏叫喊著他名字的人群,他當然懂,他也不想製造任何麻煩,儘管事與願違。
但——
她分明就站在那處,清風晃動著樹葉,她衣角也隨風輕微搖曳。
如果現在走了,以後有沒有機會再見她?沒有聯繫方式,不知道家庭住址,他的身份,也沒有辦法守在公司門口等她下班……
拋卻任何現實原因,關鍵是,她願意見他么?
果然……是不願意的!
頹敗的垮下肩,濯易看她定定站了幾秒,然後毫不猶豫旋身。
人群中,她朝相反的方向一路向前,沒有絲毫停頓,亦沒有回眸。
所有的前進都失去了意義。
濯易沮喪的垂眉,事實上他並沒有想好見到她該說什麼,但就是有股莫名其妙的勇氣,可現在,它們都消失了!
無力的把口罩往上扯了扯,在交警保護下,濯易跟隨他們步伐,搭巡邏車離開。
中午出門,足足五六個小時,濯易無功而返的回到了下榻酒店。
嚴彬得了消息,開著保姆車從逮濯易的路上趕了回來。他中午睡了一覺,下午三點醒后,才知微博上都亂了套,很好!人居然還被交警遣送了回來……
快速趕到酒店,泊好車,嚴彬拖著微胖的身軀抹了把額頭汗漬,氣沖沖的上套房。
刷卡進門。
人大爺正安靜的坐在窗下托腮曬冬陽,亦或者是思考人生?
嚴彬氣急敗壞的撿了個坐墊坐在他身邊,怒,「說好的下樓買個榴槤呢?」
他不吱聲,側臉沉著,鼻樑挺拔,小扇子似的睫毛微垂。
嚴彬更氣了,他誇張道,「濯哥,小的沒心臟病也得被您搞出心臟病,說好的出去買個榴槤呢?榴槤呢?您沒買榴槤沒事兒,可丁香公園離咱們酒店車程都有半個小時,您去那兒做什麼?跪求您給小的一個明白,難道那兒榴槤特別好吃?」
「我從不吃榴槤。」半晌,濯易身體紋絲不動的啟唇,輕聲道。
「……」嚴彬瞪眼,他知道他不吃榴槤呀,但他以為他是專門出去給他買的嘛!
氣鼓鼓的挺著肚子,嚴彬繼續唧唧歪歪,「濯哥,咱別提榴槤,您就告訴我,預謀已久的是不是?糊弄我下樓買榴槤呢,結果你就這麼對待我?我……」
「不是說好不提榴槤么?」忽的寡淡看他一眼,濯易低頭,提不起勁兒的道,「問你個問題。」
「什麼?」口頭上吃了癟,嚴彬冷哼一記。
「如果對一個人說了不該說的話,怎麼辦?」
「什麼叫不該說的話?總有個大概內容吧……」
濯易將下巴擱在膝蓋上,他臉色驀地開始發燙,怎麼好意思說?他在心裡嘆了聲氣,不吱聲了。
「……」嚴彬看他悶葫蘆一個,擺手道,「哎喲不管你了,我跟你說正事,你反正不回老家,這個檔期不如接個工作?然後過年的時候再休息。」
搖頭,濯易無言而堅定的拒絕。
蹙眉,嚴彬眯眸道,「都不聽我詳細說說?事情是這樣的。」不管他想聽還是不想聽,嚴彬自顧自的往後面說下去,「這是部懸疑燒腦題材的電影,導演鄭呂算是新人,但他在導演汪國彰手下學習了五六年,汪國彰出了名兒的大導,我料想他基本功不錯,這部汪國彰肯定也會把守一二,質量上應該有保證。另外,班底都是之前合作過數次的,非常靠譜,哦,這部電影出品方是許氏影視,也算是老合作夥伴,你曾經的《尾簪》和《一張郵票》他們都有投資。也就是因為大家彼此都熟悉,所以不太好直接了當的出言拒絕,本子那邊說過兩日給遞過來瞅瞅,你就看看,若是不過關,咱們只能用別的借口……」
「接。」
「……嗯?」猛地剎車,嚴彬掀起眼皮,有點兒沒轉過彎的看向濯易。
「我接。」濯易看他一眼,稍微挺直身體,灰敗的眼睛里像是戛然出現一點生機綠意,重複道,「接吧!」
「會不會太草率了些?」嚴彬倒是遲疑了,「雖說都是老朋友,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覺得咱們還是要慎重的去……」
「接。」
嚴彬:「……」
他還想說什麼,卻見濯易突然像活了過來似的,他倏地從窗下站起身,一掃方才的頹廢,精神煥發的越過他,直接走進卧室。
目視他消失在視線里,嚴彬不可置信的張了張嘴。好吧,他應該覺得高興是么?難得見他這麼迫不及待的要去工作!
不過——
這人怎麼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反常勁兒?莫名其妙的搖頭,嚴彬懶得去想,得,大概去工作就恢復正常了吧!
然而後續實在出乎嚴彬意料,濯易的決定竟異常堅定,從劇本送來到與相關工作人員見面商談,不過三四天時間,就已經成功簽約。
這速度,連嚴彬都驚呆了!
他唯一覺得慶幸的是許氏影視財大氣粗,做什麼事情手腳都利索,一大班子湊齊,各方面差不多就位,就直接定下開機日期,這個月二十號,距離現在僅剩一周半。
在拍攝時間上,濯易給了足足兩月,剛好拍到年前殺青。
簽約后一周行程繁忙,見製片人見導演見編劇,但凡對方有約,濯易都欣然前往。
嚴彬跟著一起行動,越發覺得他們家濯濯有點兒不對頭,每日乘興去敗興歸什麼的,是不是有點兒太過明顯?
這不,剛從包廂出來,他臉上勉強維持的笑意頃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回程途中。
濯易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晚,天上沒有星子。
他才覺得,自己真的太過天真。
原來這份邀約並不能代表什麼,一如最初的《尾簪》。
是他太過興奮,太過抱有期望,所以才會覺得失望,說不出抱著什麼期待的失望。
保姆車一路行駛,盞盞路燈轉瞬被拋在腦後。
濯易靠在車窗,寒意隨風掃在他面頰,格外的陰冷……
晚上十點整。
傢具擺置偏復古的書房內。
周子艦坐在書桌一角,他低眉吹了吹浮在茶杯上的一團熱氣,輕笑著抬頭,看向對面從忙碌里掀眸的女人,「這麼多年,你什麼時候才能別那麼工作狂?也要有些個人生活才是。」
「好。」許念頷首答應,擱下手中鋼筆,彎唇問,「怎麼今兒突然就來了?」
「自是找你有事。」擱下茶杯,周子艦熟知她性格,總是看起來溫和的答應你所有的勸解,可骨子裡依然我行我素,絲毫沒有任何改變,誰說都這樣,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讓自己不綳得那麼緊……
「你說。」許念眼神示意。
拿她沒轍的轉到重點,周子艦思忖著道,「之前跟你提過,電影還有幾天馬上開機,演員工作人員皆已到位,但取景地出現了點問題。」
「怎麼了?」許念挑眉。
「為了營造氛圍,故事中心地點選的是一棟爬滿綠蘿的別墅,但不知是不是前兒下了場初雪,綠蘿瞬間壞了大半,蔫蔫的,葉片泛黃,估計是不成了。」
「那怎麼辦?」蹙眉望向對面男人,許念觸上他眼神,驀地一頓,她率先挪開目光,頓了好幾秒,才低聲道,「不合適,那是我個人產業。」
周子艦應聲,試探的道,「也就拍一兩個月,那裡現在並沒人住。」
「不。」拒絕,許念排斥的低眉,她重新拾起筆,平靜道,「那裡不行,要不推遲開機時間,期間費用我挪給你。」
「嗯。」起身,周子艦望著她,「那再說吧,既然這樣,我就回去抓緊時間再找找有沒有合適的景地。」
「慢走,我讓愛姨送你……」
「不用。」搖頭,周子艦轉身走了幾步,突的側眸,他朝書桌前低頭看不清神情的女人道,「你別太為難自己,有些東西不是這樣封閉儲存就能到永遠,心裡記得就夠了。」
「你說得對。」扯了扯嘴角,許念笑得有些勉強。
周子艦知道她這又是明顯的表面應和,內心呢?
「你別只是嘴上承認,要心裡也說服自己才對。」周子艦拉開書房門,嘆了聲氣,同她告辭,「我先走,你早些休息。」
頷首,等他遠去,許念怔了半晌,她拾起筆,放下,又拿起,重複數遍,心已經徹底亂了……
三日後。
許念終於下定決心。
她把鑰匙交給周子艦,只囑咐不要損壞任何內部設施,其餘並未多言。
「開機發布會你來么?」周子艦看了眼掌心的一串鑰匙,問她。
「不了。」搖頭,許念笑道,「預祝你們順利。」
話是這麼說,可到了這一日,她上班時竟然有些走神……
許念有點兒後悔了。
後悔那麼衝動的把鑰匙給了他。
心神不寧的坐了片刻,許念拿起包,蹙眉去停車場。
遙控解鎖,她坐進駕駛座,迅速起航。
高速公路通暢無礙,足足行了三個多小時,抵達目的地。
坐在車內,許念看了眼腕錶,下午五點多,發布會大概已經結束,所以,她也不清楚自己匆匆過來是為了什麼!
目光投向車窗外,許念心情複雜的望著眼前熟悉的建築。
除卻醫院,小宇在這裡渡過了生命中的最後六年,但——
但因為此處離市區路程太過遙遠,她從前每個月大概只能過來一次,偶爾深更半夜接到電話就必須匆促離開。好幾次,她下樓走到庭院,一回頭,就看到他站在閣樓窗前,綠藤蘿在月光下搖曳,他抬了抬左手,搖晃著與她告別,一根根長藤蘿半遮住他瘦弱的身體,恍惚的映襯出他勉強帶笑的嘴角……
喉嚨口灼燙。
許念難受的伏在方向盤上。
她對他心有愧疚,可是……她也很難熬!沒有了他,日子越發難熬!
「砰砰砰。」
陡然間,車窗被捶得鐺鐺作響,力度之大,甚至讓許念覺得車身都在顛簸搖晃。
她閉了閉眼,盡量控制住崩潰的情緒。
就這幾秒鐘的功夫,窗外聲音越發沉重,好像她再不做出點反應,車窗就要被生生砸開。
顧不得再整理掩飾,許念猛地抬頭,雙眼通紅的瞪向窗外的……男人。
一瞬間,彼此都怔住。
許念率先回過神,她煩躁不耐的吐出一口濁氣,伸手將凌亂長發用力的往腦後捋,她眼角淚痕還來不及擦凈,看起來狼狽極了。
「砰砰砰。」短暫的片刻過去,討厭的錘窗聲再度響起。
許念不可置信的怒視他,他瘋了么?
他表情著急倉惶,雙手緊握成拳,完全像不知道痛般的用力敲打著車窗,眼睛飽含期待的看著她,像是讓她開門……
煩不勝煩的別開眼!
許念不懂為什麼總是遇見他,陰魂不散?
猛地踩下油門,她雙手操控方向盤,迅速駕駛著開入寬闊大道。
車戛然開走,濯易身體失重,險些摔倒。
他穩住重心,見她將車開得極快,一時心都驚得要跳出來。
她狀態明顯不好。
急得臉色發白,濯易左右四顧,周遭並無人跡,他慌亂無措,驀地,他看到角落停著一輛沒上鎖的單車!眼前一亮的跑過去,他直接騎著就追!
偏僻的郊外十分安靜,道路車輛鮮少。
許念吸了吸鼻子,逐漸緩下車速,她雙手緊緊攥著方向盤,眼中依舊酸澀。
前方隱隱變得模糊,許念眨了眨眼,孰知……
她倏地定定望著後視鏡。
小小的方鏡里,有一抹黑點至始至終的緊跟在後方。
見前方道路空無,許念轉頭求證的往後看,小小的黑點依然存在……
果然是他,濯易。
瞬息不可置信的諷笑出聲,許念無語至極,神經病么?犯得著這麼拼?
轉頭,許念準備加速。
哪知前方不知何時突的閃出一隻小野狗,它貌似兩條腿都受了傷,一瘸一拐的,行走速度非常慢。
車與它距離越發靠近,小野狗不動了,它簌簌發抖的蹲在原地,許念似乎可以看清它眸中溢出的絕望和恐懼……
猛地調轉方向盤,「哐啷」一聲,車身撞上路畔一棵粗壯的大樹。
雙眼睜大。
行在後方的濯易幾乎嚇傻,他腦袋有一瞬間空白,全身肌肉都激起一陣戰慄瑟縮。
雙腿幾乎本能性的猛踩著腳踏板,飛馳到停下的汽車邊,他踉蹌著從單車上躍下,「砰」一聲,單車倒在一旁……
「砰砰砰。」連敲了幾下玻璃窗,見她伏在方向盤毫無反應。
濯易眼眶頓時紅了,他猛地轉身,在地上找到一塊體積較大的碎石,高高舉起,轉身就作勢要砸開窗戶。
聽到窸窸窣窣動靜,頭腦昏沉眩暈的許念努力睜開雙眼。
她有種直覺,再不給點反應,他一定會想盡辦法給她把這車砸了……
解鎖,提起最後一點力氣,她伸手擰開車門,雙腳剛踩在地面,還沒下車,一陣冷風拂來,黑色暗影驀地遮住她臉。
許念抬眸。
有些怔忪。
他雙眸瀰漫著血絲,雙手舉著半塊磚石,手上都沾染上了不少泥土。
許是動作慣性,他往下揮的動作來不及停止。
眼睜睜看著那塊磚即將砸在她臉上,許念倒還鎮定,她雙眼眨也未眨……
大約距離她額頭還有毫釐之隔時,他動作猛地頓下。
周遭靜寂。
兩人久久沒有動作,空氣彷彿凝滯,恍惚之中,那隻幸免於難的小野狗突兀「汪」了兩聲,它嗚咽著遠去,聲音消失在耳畔……
氣氛被打破,許念蹙眉扶著車門站起身,她沒看他一眼,略感無力的徑自關上車門,沿著前方緩慢的行走……
雙臂僵硬。
濯易獃滯的丟開磚石,他原地怔了會兒,方要追上去,又想起來的折身扶起單車。
推著單車朝前方走,他望著她單薄的背影,猶豫了幾次,才細聲詢問,「你受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