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站在這兒就好。」之前的那名內侍上前引導她,以免在天子面前做出失禮的事來。「皇上就在你面前,可以見禮了。」
睿仙深吸了口氣,兩手交疊在身前,屈膝行禮。「民婦姚氏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坐在御書案后的皇上一手支腮,目光挑剔地瞅了瞅。「把頭抬起來!」他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天香國色,將小舅父給迷得神魂顛倒的。
聞言,她徐徐地抬起螓首,不偏不倚的對上一雙評估審度的俊目,心想這名身穿龍袍的尊貴男子便是皇上,比想像中還要年輕,更可以從睥睨之間,看出那股不容許任何人違抗的帝王權威,那是與生俱來,別人也學不來的。
而皇上也同樣在打量她,見睿仙容貌清麗脫俗、落落大方,舉止得體,一襲花色淡雅端莊的襦裙,既不妖也不媚,實在看不出有半點誘惑男人的本事。
「起來吧!」他得好好試探她。
她回了一句「多謝皇上」,便盈盈地起身。
「啟稟皇上,臣等就先告退。」原來御書房內還有其他人在,不知是不是巧合,擔任工部尚書和大理寺卿的二爺和三爺早一步被召進宮來,原以為是為了么弟的親事,不過皇上一個字也沒提,只聊些瑣事,直到姚氏也到了,兄弟倆不禁相覷1眼,果然跟他們想的一樣。
皇上就是故意安排這齣戲,讓他們親眼瞧瞧姚氏的真面目,自然不能讓他們走了。「無妨!不會太久的。」
「是。」兄弟倆不約而同地看向姚氏,也是頭一回見到本人,還真想不到像她這般弱質纖纖的女子,卻有著義無反顧的決心,可是礙於世俗的眼光,若讓姚氏進門,也會有損炎家的名望,這都得考慮在內。
「……你可知朕宣你進宮的目的?」皇上冷冷地啟唇。
睿仙半垂螓首。「民婦不知。」
「朕聽說你這一趟跟著炎愛卿前往江臨府,幫了他不少忙,功不可沒。」皇上緊盯著她,不過見不到表情。
「民婦不敢當。」她淡然地說。
他在心中輕哼一聲,口氣如此謙虛,就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其他有功之人都已論功行賞,唯獨剩下你一個,既是名女子,也非朝廷官員,所以朕才會特地宣你進宮,想聽聽你的想法。」
聞言,睿仙口齒清晰,不驕不謅地說:「能為皇上、為百姓盡一己之力,是民婦的福氣,也是該做的,不敢居功。」
「說得好!令尊生前也是一位奉公清廉的好官,可惜死得太早,記得當年朕聞訊之後,心中甚感遺憾,若他還在世,定當親自拔擢,成為朕身邊的股肱之臣。」
看過有關姚景安的為官經歷,他不禁十分惋惜,少了一位賢能的好官。
她盈盈一揖。「能蒙皇上誇讚,先父死而無憾。」
「說吧!」皇上丟下魚餌,等著她上鉤。「你想要什麼賞賜,什麼都行,只管開口。」至於同不同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在心裡加上一句。
睿仙垂下眸光,從頭到尾根本沒想過要得到什麼賞賜。「多謝皇上恩典,民婦過得很好,什麼都不缺。」
聽她開口婉拒,二爺和三爺對睿仙多了幾分好感。
「真的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要?」就不信她不會乘機提起和小舅父的親事,希望得到恩准。
她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說。「回皇上,民婦不要賞賜,只有一個請求。」
這不就來了嗎?前面不過是在裝腔作勢,總算露出狐狸尾巴,巴望著能早日成為炎家的媳婦兒,皇上心裡暗自得意。
【第八章】
皇上冷笑一聲。「什麼請求,說吧!」
「回皇上,」睿仙柔中帶剛地啟唇。「由於各地衙門屢缺仵作,即使好不容易遞補上了,也待不久,只因工作辛苦,身分卻卑下,其子孫還不得參加科舉考試,導致缺額的情況更為惡劣,若不幸遇到有死者含冤莫白,卻因無人驗屍,地方官員不得不草率結案,終令死者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每每想起,民婦的心情也愈發沉重,可民婦只有一人,能做的有限……」
不只皇上聽得呆掉了,就連二爺和三爺也被她的話給震懾住,這可不是尋常婦人會關心的事。
說著,睿仙已經屈膝跪在御書案前。「民婦斗膽,懇請皇上恩准,凡是擔任仵作者,不只享有更高的俸祿還有品級,其子孫將來也能應試,如此一來,會有更多人願意擔任仵作一職,也有助於案件的審理,更不再有冤案發生。」
御書房內寂靜無聲,有好半晌都沒人說話。
睿仙似乎聽到一聲噗哧的女子笑聲,不過又想八成是聽錯了,有皇上在這兒,誰敢偷笑,不怕掉了腦袋?
「咳!」皇上瞪了下身旁的大膽宮女,清了清嗓子,可沒料到事情會出現如此巨大的轉折。「這就是你的請求?」
她把頭伏低。「還望皇上恩准!」
二爺和三爺頭一回見識到女子也能如此有膽識和遠見,難怪自視甚高的么弟會動心,會不顧一切地想娶她為妻。
皇上有種拿石頭砸自己腳的錯覺。「這個請求可不小。」
「皇上方才不是說民婦想要什麼,只管開口。」睿仙在這件事上頭毫不退讓。
「莫非只是隨口說說?」
他臉頰抽搐。「君無戲言,當然算數了。」
「多謝皇上恩典。」她露出喜色。
「朕會把這事交由吏部和太醫院等去討論……」皇上有些騎虎難下,因為太出乎意料之外了。「這樣總成了吧?」
睿仙不禁笑逐顏開。「是,民婦多謝皇上成全。」
「還以為你會請求朕同意你和炎愛卿的婚事。」他嘲謔地說。
她收起笑靨,口氣一整。「皇上恩典是何其珍貴,就應該用在黎民百姓身上,讓大家的日子能過得比現在安穩,若用在小情小愛上頭,先父在地下有知,也會從棺木中跳出來,責備民婦的愚昧無知……」
二爺和三爺紛紛點頭,能有這番見解,實屬難得。
「至於民婦與四爺的親事,會靠自己來說服所有的人同意,無論需要多久,都不會放棄。」睿仙坦白地表明心跡。
皇上不禁哼了哼,語帶嘲弄。「要他娶一名棄婦為妻,朕還真不知道你是愛他還是在害他?」
她像是被擊中了要害,痛到淚水盈眶。
「皇上說得是!無論民婦是因何種理由被夫家休離,都無法除去這個污點,也明白會連累四爺,害他遭人恥笑……」
「那麼你就更應該知所進退。」皇上不禁責難。
睿仙含著淚水,就是不讓它掉下來。「皇上教訓得是,民婦也曾因為內疚,而不得不選擇退縮,可是四爺依然握住民婦的手,親口允諾不離不棄,那麼民婦願與四爺同生共死,不管面對多大的風雨,都會與他一起度過。」
這番至情至性的話令二爺和三爺都不禁動容,他們真能阻止得了嗎?不!或者應該說,他們真要反對到底嗎?
「夠了!」皇上不想再聽了。「你可以退下了!」
睿仙很快地整理好心情,福了個身。「民婦告退。」
待她走後,皇上兀自氣悶,也擺了下手,讓兩位舅父離開御書房。
當二爺和三爺傍晚回到府中,馬上將今早在御書房發生的經過,一字不漏的轉述給大嫂,以及自己的夫人聽。
聽完,偏廳內先是鴉雀無聲,接著嘆息聲此起彼落。
「……這樣明理又識大體的女子,又有哪一戶人家的閨閣千金比得上,咱們要的弟媳婦,不就是像她這樣聰慧懂事?」大夫人總算明白小叔執迷不悟,非要娶這位姚氏的原因了。
二夫人有些結巴地附和。「大、大嫂說得一點都、都沒錯……」
「早知道姚景安有個這麼好的女兒,當年咱們就應該先把她訂下,也不必像現在這般進退兩難。」三夫人扼腕地說。
「爹娘還在世時就常說,出身高貴的媳婦兒是擺著好看的,只能與炎家共富貴,不見得能共患難,我想他們一定會喜歡姚氏的。」二爺頗有同感地說。
三爺喝了口茶水。「爹娘向來心胸寬闊,看得也比其他人遠,他們又真會為了炎家的顏面,反對四郎娶個棄婦為妻嗎?」
這個問題讓眾人陷入沉思。
其實答案已經各自在他們心中,只是願不願去正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