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時間彷彿都靜止了,門內門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靜謐在周圍蔓延,沒有人敢開口說一個字,好像一旦說了話,殘酷的真相就啪啪啪的打在每個曾經想要粉飾太平的人臉上。
也是在這一刻,寧昭才覺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不知道自己剛剛是哪裡來的力氣和校長抗衡,也不知道自己當時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她腦海空白,唯一能夠看到和聽到的就是代菲冉大哭的樣子和令她痛徹心扉的哭聲。
賀海城走到了寧昭的身邊,替她擦掉臉上的血跡。寧昭扭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都有些空洞。
但是她沒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從錢包里拿出代菲冉的五十塊錢——這是買禮物的錢,因為不想讓小姑娘覺得不好意思,所以她將這錢留下了,自己另外出的錢。
此時此刻,她多慶幸自己將這個錢留下了,否則用了這噁心的錢給代菲冉的媽媽買禮物,她能嘔得將上輩子的飯都吐出來。
她拿著錢走到周校長面前,啪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臉上。
「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拿著你噁心的錢下地獄去吧!」
寧昭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氣,打的她的手都麻了。
這一巴掌打下去,彷彿按開了某個開關,周圍開始嘈雜了起來,代菲冉有些害怕,怯怯的縮在賀海城身後。
賀海城摸了摸代菲冉的腦袋,將回到他身邊的寧昭攬進了懷裡,因為他發現寧昭已經沒有力氣了。
她哭的太厲害,發泄的太徹底,現在一切結束了,才發現精疲力盡。
賀海城說:「我已經報了警,大家最好不要進來,保護現場。另外這件事情影響十分重大,也希望大家能夠不要外傳,積極配合警方工作。不要讓孩子們受到二次傷害。」
他當然不是警察,但是此時此刻,好像也沒有人反對他的話,或許這就是某種天生的令人信服的氣場。
寧昭稍微緩了緩,輕輕地推開了賀海城,蹲下來看著代菲冉。
代菲冉替她擦眼淚,說:「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氣。」
她很害怕,很恐懼,但是更怕寧昭知道真相后不理睬自己。
寧昭又忍不住想哭了,但是她不能哭,她至少不能在代菲冉面前哭。
因為她不知道一個三年級的、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女孩子對這些事情了解多少,但是她不想因為自己的行為讓代菲冉覺得自己很可憐或者怎麼樣。
有時候,別人的同情才是最鋒利的兇器。
寧昭說:「不會的小傻瓜,姐姐不會生氣的,等警察叔叔來了之後,姐姐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代菲冉點了點頭。
她一向很乖,哪怕有很多不是很理解的事情,她也會乖乖的點頭。
賀海城打的110報的案,民警來了之後一看現場就知道問題大了,賀海城索性直接給蔣霍夫打了電話。
因為蔣霍夫他們算是總局的人,這案子應該是轄區分局負責,但是賀海城粗略的一講之後,蔣霍夫就帶著人過來了。
早來的民警已經控制了相關人員,包括校長、教導主任、宿管老師等等。早先跟著賀海城一起過來的幾個人也被留下了,事情是絕對不能泄露出去的。
天已經黑了,夜晚的城市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站在樓道間,還能看到樓下嬉笑打鬧的孩子們。
就好像是兩個世界一樣,太過於諷刺。
蔣霍夫帶人過來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靠著賀海城的寧昭。
接到賀海城電話的時候蔣霍夫還十分詫異,心想這位家裡只剩錢的玩意兒竟然也開始關心起國計民生了,但是到了現場,看到「聞則珺」之後,他忽然就有一種理所應當的感覺,也不知道這感覺是從哪裡來的。
蔣霍夫很快布置了一切,現場看完了,該送醫院的送醫院,該去局裡的去局裡,這麼一通折騰下來,也很晚了。
寧昭給楊慧蘭打了電話,將這邊的情況簡單的說了一下。大概是事情太令人震驚,楊慧蘭好半天了才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小代怎麼樣?」楊慧蘭是個母親,母親的體會更要深刻的多,哪怕是通過女兒輕描淡寫的敘述,她也忍不住落淚。
寧昭說:「已經聯繫了她的媽媽,現在應該是在醫院陪著她。」
她要去做筆錄,沒辦法陪著代菲冉,不過好在是蔣霍夫隊里的女警張羅醫院的事情,並且很快就聯繫到了代菲冉的母親,此外,還有幾個受害者也同她們一道去了醫院。
「媽……」寧昭哽咽了一下,又說,「海城哥陪著我,你們別擔心,一會兒他就送我回去。」
楊慧蘭說:「好,要不我們過去吧?」
寧昭說:「不用了,太折騰了,我回家再詳細與你說。」
楊慧蘭就說:「好,媽媽等你。」
寧昭合上了電話,等待叫她去做筆錄,現在校長和教導主任在單獨被訊問,還牽扯出了管理小學區域的副校長、宿舍樓的內勤主任等等。
寧昭嘆了口氣,心情仍舊沉重。
賀海城端著一杯水熱過來,遞給寧昭,「喝點水暖一暖。」
「謝謝。」寧昭接了過來,露出一個淡淡地笑容。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回到會客廳內坐著。
「明天又是星期一了。」喝了兩口水,寧昭才說,「學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除了我們之外卻沒有人知道,學生們仍舊在上學,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可是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和他們一樣的孩子卻遭受著痛苦和折磨,你看,人生就是這麼不公平。有些人出生好,就享受好的條件,有些人出生不好,就連上學都要求爺爺告奶奶,低聲下氣,東借西揍,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機會能夠來到名校,能夠免除學費生活費,以為人生有了希望,卻沒想到根本就是地獄,甚至比地獄還要骯髒。」
賀海城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雖然只是輕輕的碰觸,但是溫度卻彷彿從手背傳達到了心底。
「代菲冉說她媽媽在一個酒店洗盤子,每天只有中午能休息兩個小時,一個月的工資是兩千塊,包吃包住。沒有周末,一個月請假一次來看她,請一次假扣兩百塊錢。可是這兩千塊錢對我們來說算什麼呢?」她閉了閉眼睛,覺得心中十分酸澀。
賀海城道:「出生是個體無法決定的,但是將來的路怎麼走卻有無數種可能,就像是小代,或許在她的心中,你的出現就像是一道光。」
寧昭愣了愣,就感覺自己額頭被彈了一下,賀海城說:「你十七歲,不是二十七歲,更不是三十七歲,輕鬆一點,你已經很厲害了。」
寧昭抿了抿唇,問道:「你有沒有十分無助的時候?覺得自己力量太弱小,沒辦法改變些什麼?」
她的問題有些突兀,也讓賀海城覺得有些難以回答,一時之間,他倒是也不知道怎麼回復,倒是沉默了下來。
寧昭側頭去看他,就見他目光變得有些悠遠,似乎是在回憶。
想自己可能問的不太合適,便立刻說道:「啊呀,你就當我觸景生情吧,不用太在意。」
賀海城道:「不,我只是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但其實有句很俗的話說,你不能改變這個世界,那就從身邊開始做起。不用想那麼多。」
寧昭說:「好。」
其實她真的很想做些什麼,但是她現在無能為力,沒有能力也沒有錢,只能付出自己的勞動力。
很快,寧昭就被叫做去筆錄,做筆錄的兩個人都是她的老同事了,而且上個案子還見過面,這次見面,大家內心都有些哭笑不得,連續兩個重案,遇到同一個人,也是奇了。
不過也正好是認識的人,寧昭也比較輕鬆,很是配合的完成了整個流程。
甚至她的思維嚴謹到讓老同事刮目相看,畢竟一般的高中生可沒有冷靜處事的能力,更何況現場的情況他們也都聽其他人講了,從那校長臉上的傷口來看,這小丫頭的爆發力還是很強的。
大概一個多小時,寧昭將所有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最後她將那個寫著周日見面的紙條交了上去。
「我當時想,這個紙條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教導主任給我的,基於當時情況的不明朗,我以為對方是要威脅我,畢竟有前車之鑒。但是現在我覺得更有可能是他要給我說些什麼。」
寧昭的這番話倒是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為什麼這樣認為?」
寧昭解釋道:「在辦公室的時候,如果他幫了校長控制住了我,恐怕事情沒這麼快能結束。」雖然賀海城也會破門而入,但是她肯定會受傷。但教導主任當時並未幫手。
其實很好理解,教導主任或許並未參與,他只是知情人,他或許有他的顧慮,又或許僅僅是因為懦弱而不敢去揭發,反而成了幫助隱瞞事實的從犯,但無論如何,當他發現了這件事情或許有一點點的希望的時候,他就選擇了一個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對象,希望能夠摘除這個毒瘤。
寧昭無法評說這種行為,也不想評價。
一切都留給法律來衡量和審判吧。
—
她疲憊的離開了詢問室,就見賀海城站在門外,蔣霍夫在和他說話,賀海城的臉上難得的有了一絲絲笑意,但也稍縱即逝。
見寧昭出來,賀海城說:「回去吧,太晚了。」
寧昭抬眼看了蔣霍夫一眼,蔣霍夫道:「如果有什麼事情,我們會聯繫你,明天應該會展開偵查。」
剛才賀海城對蔣霍夫說了寧昭和代菲冉的事情,蔣霍夫也有點唏噓。
寧昭點點頭,剛要離開,卻又問道:「蔣隊長,這件事情,會被媒體曝光嗎?」
這是一件一旦公布就會引起巨大社會反響的案件,社會輿論不僅會影響法院及公安,更嚴重的是會對孩子們造成嚴重的二次傷害。有些人的同情才是最致命的,她們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安安靜靜的被時光治癒。
比起被大家同情,更希望大家都忘了這件事情。
蔣霍夫說:「我知道你的擔心,你放心,我們會辦妥當的,畢竟這種事情要與家長們溝通,家長們也不願意孩子再受到傷害了。」
寧昭笑了笑,說:「謝謝您。」
蔣霍夫也笑了一下,道:「回家去吧。」
賀海城帶著寧昭回去,這一天折騰的夠嗆,寧昭累得不行。
但是她鑽進了車內才發現坨坨不見了。
「坨坨呢?」
賀海城道:「胡鈞傑接走了,我們先去老胡的醫院給你檢查一下身體,我已經給你爸媽打過電話了,他們在醫院等我們。」
寧昭很是感動,說:「好。」
就覺得賀海城這個人,怎麼就這麼暖呢。
這一天實在是太累,再加上車上很暖和,寧昭竟然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賀海城放慢了車速,這樣車子會更加穩當,也讓她睡得更加舒適。
就這麼走了一段路,賀海城忽然有種感覺,他覺得他一直迷戀著的,寧昭給他的那種感覺,竟然從身邊這個小丫頭身上感受到了。
他唏噓了一聲,忽然就覺得自己老了,還覺得有那麼一絲絲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