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白色的四面牆壁中間,孤零零的嵌著一張白色的床,冰冷的器械圍繞在床的四周,床上躺著一個瘦弱的青年,那是昏迷的陳溪。
人類發明了各種各樣的手段,試圖留住彌留之際的病人,可他們不知道,一旦身體失去靈魂,即便維持了呼吸和心跳,也再算不得活人。
秦牧秋的靈魂離開陳溪的身體后就像一個飄來盪去的飛絮,他不再擁有人類的思維能力,甚至辨別不出床上那具即將失去溫度的身體和自己曾經有過什麼聯繫。
可靈魂深處總會殘留那麼一點屬於人類的執念,那股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執念,將他留在了陳溪的身體周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留下,只是覺得自己還不該走。
病房外,大喧拿著手機在打電話,秦牧秋的靈魂穿過牆壁,盯著大喧那張快要哭出來的臉看了一會,而後又鬼使神差的回到了病房,停在了「陳溪」的身體旁邊。
不一會兒,張洋和陳溪一起進來,陳溪用他顫抖的手摸了摸病床上那副身體的手和臉,心裡的百感交集都寫在了臉上。
「我會不會換回去?」陳溪問道。
「不會。」張洋沒來由的信心十足,可天知道他心裡的害怕一點都不比陳溪少。
他們倆都像是撿到了禮物的賊,生怕有一天到手的饋贈會驟然被命運之手悄無聲息的奪走。
秦牧秋看著兩個年輕男人緊緊握在一起的手,莫名覺得掌心空蕩蕩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門口的方向,似乎那裡會走進來什麼他想要見到的人。
大喧打完電話后不久,秦父秦母都到了,秦父一臉緊張,秦母忍不住掉了眼淚。秦牧秋丟失了思維能力的魂魄,無法明白他們的傷感從何而來,可心裡竟也沒來由覺得有些酸楚起來。
原本依靠醫療手段,是可以強行維持這具身體的生命跡象一段時間的,可那種毫無意義的消耗和自欺欺其人,除了讓病人的身體遭受更多折磨之外,不具備任何的積極意義。
所以,陳溪的身體基本上是自然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眼看著白色的被單被拉起蓋住那張蒼白的臉,秦牧秋覺得好像自己的某個部分也跟著結束了。人們來而復去,傷心難過,留戀不舍,可是阻擋不了一個人生命的終結。
秦牧秋的魂魄在來來往往的人中逡巡良久,最後還是憑藉那股不知所起的執念選擇了留在陳溪身邊,一直陪著陳溪走過了太平間冰冷的時辰,直至告別儀式完畢,葬入墓地。
入葬的當天,下著雪,秦牧秋守在貼著陳溪相片的墓碑前,目送著來告別的人一個個離去,最後只剩他自己和滿地的鮮花。
沒人來領走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雪越下越大,雪花帶著刺骨的涼意穿透他的魂魄落在地上,漸漸的積成了一片,覆蓋了鮮花和墓碑的頂端,一眼望去,整座墓園幾乎都成了白色的。
明明感覺不到溫度,可秦牧秋還是覺得特別冷。如果他擁有思維的話,他一定會問,是不是人死了之後,魂魄都會如他這般流落在外?可惜他問不出這樣的問題,相應的也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那點最初不知從何而起的執念,將他留在了陳溪的身邊,以至於他錯過了和任何人一道離開的機會,最後只能在這蒼茫一片的墓園中,和冰天雪地對峙。
沒有思維的魂魄不會著急也不會不耐煩,但是隨著日落月升,日復一日,秦牧秋能感覺到自己的能量正在漸漸衰落,恐怕不久之後就要慢慢消失了。可惜,他自己始終也不知道那個讓他決定留在陳溪身邊的執念究竟是什麼。
雪斷斷續續下了幾日,終於停了。
這日朝陽初升之時,墓園裡迎來了連日來第一個前來祭奠的人。秦牧秋遠遠看見一個高大身影,一身黑色的風衣在雪白的墓園之中十分顯眼。對方手裡拿著一束白菊,踏著雪一步步朝秦牧秋的方向走來。
秦牧秋混沌的思維驟然浮現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自己原來是在等一個人來告別。他抬頭看了看東方漸生的新陽,意識到時辰快到了,自己可能要魂飛魄散了。
今日是陳溪的頭七,也是秦牧秋的魂魄遊盪在外的第七日。
眼見著遠處的身影漸漸走進,秦牧秋幾乎已經快要看清那人的樣子,卻覺得眼前的世界突然支離破碎,繼而變成一片漆黑。
於言手裡拿著花,一路踩著雪走到了陳溪的墓碑前。他蹲下/身,望著照片中的陳溪,而後轉開目光,雙目登時變得通紅。
「我自始至終沒有去送你,連最後一眼都沒有去看你,你是在怪我,所以不肯回來嗎?」於言蹲在冰冷的雪地里,呼吸而產生的白汽縈繞而出,繼而盤旋消失,他扶在碑體上的手指因為寒冷而變得通紅。
「我聽說,人的靈魂會在離開身體后保留一個最放不下的執念,一旦執念得以成全,就會安心離開。」於言道:「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幸運,能成為你的執念,可我還是不願來送你,因為我覺得你一定會醒過來。」
「可是你沒有。」於言道:「我在你的身邊守了七天,你連手指都不願意動一動,我很害怕,怕我會找不到你了。」
風突然吹過,捲起地上的一層落雪,讓原本就冷得徹骨的墓園更添了幾分涼意。於言依舊蹲在地上沒有起身的打算,他像個走投無路的賭徒,似乎打算把身家性命都壓在自己的一腔深情上,期待自己能感天動地,找回了無蹤影的愛人。
「秦牧秋,你到底在哪兒?」
於言這一刻才徹底體會到了那種無力感。他近乎執拗的在醫院守著秦牧秋的身體等了七天,一無所獲,內心那點自欺欺人的篤定終於漸漸消耗盡了。今天一早,他就像是個突然覺醒的睡夢人,回家洗了澡颳了鬍子,換上了乾乾淨淨的衣服來了墓園,來了以後才發覺等待他的是更深的絕望。
強撐了七天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崩潰,於言像是個被抽走了生氣的木偶,倒在雪地上徹底不省人事。
秦牧秋等了七天,卻在於言走近之前被迫抽離了這個世界。他覺得自己像是被裝入了一個大大的黑口袋裡,搖搖晃晃了一路,最後停在了某個地點。
眼前的漆黑驟然消失,他的目光所到之處又變成了熟悉的白色牆壁,身上的白色被單散發著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耳邊還有不知道叫什麼的儀器發出的聲音。
那種魂飛天外的感覺消失不見,秦牧秋覺得自己像是被禁錮住了一般,手腳都沉重無比,渾身透出久不活動而引起的酸澀和無力之中。
幾分鐘后,醫生和護士匆匆進門,圍著他又是扒眼睛,又是幹嘛的折騰了一溜夠,這才向病人家屬宣布了病人的徹底蘇醒。
不到半個小時,秦父秦母和大喧就先後趕來了。秦母拉著兒子的手就問東問西,可秦牧秋一直聽著卻沒有答話,秦母經歷過這些起起落落,也算是學會了懷疑精神,突然開始懷疑眼前這人不是自己的兒子。
秦牧秋剛醒過來渾身都不得勁兒,腦袋嗡嗡亂響,嗓子疼得像是被刀片刻了花,整個人都是幾乎崩潰的,於是閉上眼睛,將眉頭擰成了麻花。
「伯母,他真的是秋哥,每回他被我煩到的時候,都會做這個表情。」大喧道。
「煩到,你醒過來就覺得煩,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不醒這些天,我和你爸差點急死了。」秦母向來優雅,說話都不大聲,現下也是高興壞了,乍驚乍喜,便有些喜怒無常。
秦牧秋當然不會對自己的母親不耐煩,實在是身體上由於長久昏迷多帶來的後遺症太讓人痛苦了,他幾乎分不出心神來應付眼前的一切,只想再閉上眼睛睡一覺。
但是,還有個人沒見到,他還不能睡。好不容易醒過來,誰知道睡過去之後會發生什麼,萬一又醒不過來了不就麻煩了?
秦牧秋的目光看向病房,之後又看向大喧,意思是想問問為什麼沒見到於言。大喧高興之餘,腦袋也不太夠用,壓根也理會不了他的詢問,於是毫無默契的道:「秋哥,醫生說今天你最好還是先觀察觀察,等一切穩定了,我再帶你出去走走,今天你先忍忍吧!」
老子是問你嫂子人呢?秦牧秋在心裡罵了大喧一通,無奈張口根本說不出話,手臂又酸痛的行動困難,於是最後只能將迫不及待的詢問和挂念都攢在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