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男神棄兒
「摸摸頭。」鶴唳滿臉心疼捋杭朝義的頭髮,杭朝義抱膝坐在嬴政的屍體邊已經許久,頭髮因為寒冷而灰白如霜,整個人輕微的顫抖著。
「鶴唳,你有沒有辦法看看,嬴政大概幾歲?」眼見天都快黑了,他才勉強的提出第一個要求,「我,我要準備起來了。」
鶴唳沒應也沒推辭,她蹲下來開始對著屍體上下其手,沒一會兒,從頭到腳帶牙齒都看了一遍,歪著頭思考起來。
這個問題顯然很重要,杭朝義也忘了頹喪了,緊盯著她。
「嗯……」鶴唳抬抬眼。
「什麼?」
「有人來了。」
「……」杭朝義一驚又一驚,簡直喘不過氣來,等反應過來時,他跳起來了,「那那那,那怎麼辦!?他他他他,他不能被發現,不行,他絕對不能死,不他已經死了,他的死訊不能傳出去,一點點都不行,一點點,就算他現在死了也沒風浪,但是,我的天,啊,不行!」
「已經來了喲。」鶴唳站起來,打開門,嗅了嗅,「啊,烤肉,還是熱的。」
下午她已經把中午那塊僵冷的烤肉吃了,還覺得自己搶了秦始皇的糧食,樂不可支了許久。
「怎麼辦?!」杭朝義到底還只是個歷史研究員,遇到這情況真的就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痕迹都清理乾淨了怕什麼,你,把他拖到旁邊蓋起來,披上他的衣服側對著坐,我去外面看看。」
「能,能背對嗎,更看不到!」
鶴唳噗一笑:「行啊,要我幫你削一下肩膀嗎?」說罷,人一轉就消失了。
杭朝義不及多想,把嬴政的屍體拖到一邊用稻草蓋著,脫了他的外套披在自己背上,本想背對著門坐著,琢磨了一下鶴唳的話,突然明白過來。
相比身量還沒長開的嬴政,已經成年男子的他其實完全沒有可以模仿的地方,但如果說有,那就是同樣瘦骨嶙峋的側面了,要說背部,就算再瘦,自然的發育也會讓他有成年男子該有的寬肩。
他嘆口氣,很緊張的在側邊坐著,對著門的一面抹了點黑灰。
剛坐下一個緩神,門就被推開了。
一個女人的手從門縫裡伸出來放下一個盤子,上面是一陶碗粟米飯和一塊燉肉。
她似乎習慣性的往旁邊一探,頓了頓,又往邊上摸了摸,低罵了一聲。
杭朝義看著她的動作,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跳急促跳動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心理素質太差,可真的抑制不住緊張,他有種快窒息的感覺。
「秦棄兒,盤呢,碗呢!」她語氣很急,相當不客氣,「棄兒!汝敢貪碗盤!吾必不饒你!」說著,捋袖子就要進來。
杭朝義簡直要石化了,他一眼瞥見腳邊的堆起的碗盤,打結的腦子瞬間明白其中關節,敢情嬴政每天都在這等著投食,且從不與投食者接觸,而是吃完等人收走盤子,再送下一餐的養狗模式!
竟然!這樣!對待!他男神!千古!一帝!秦始皇!
杭朝義出離憤怒了,可他的勇氣和怒火僅夠支持他極為用力的用腳一劃拉,中午的碗盤嘩啦啦的飛向門口,陶碗碎裂在女人腳邊。
聽到碎裂聲,他又慫了,怕女人衝過來打他,挨打他不怕,他怕露餡。
他極為不安的往門口偷瞥了一眼。
這一眼看過,他直接晃了一晃,差點沒嚇出腦梗來!
女人沒有衝過來,而是罵罵咧咧的彎腰撿拾碎片,可就在她彎腰的時候,一個倒掛在她身後的人露了出來!
鶴唳!
她無聲無息的倒掛在那女人的身後,嘴角微翹,看著女人的眼神帶著點溫柔和興味,就好像鄰家好奇爬牆偷窺的頑童一般,可只有杭朝義知道,一旦這女人有什麼不合時宜的動作,將會發生什麼!
他差點沒回過神來,等轉過臉的時候,腦海中總是揮不去某個倒掛著的人和那張溫柔帶笑的臉,其違和程度堪稱恐怖,遠比門口這個女人嚇人得多!
女人顯然只是個粗使婦人,嘴裡不乾不淨的說著話,用的語言與現代大相徑庭,杭朝義也只能勉強分析出來,卻也從中得到了不少消息。
秦異人走了十年,趙姬對兒子也並不關心,所以在趙人看來,嬴政不僅是秦的棄子,更是爹娘的棄子,是以現在被稱為秦棄兒。
我男神才不是什麼秦棄兒!杭朝義的腦子只能被這樣的言論刺激轉動,他眼中的怒火也不知道是面前火堆的還是自己的,總怕自己若是一轉頭與那女人對上眼又會露餡,心底里甚至有些期待這女人出點岔子好讓鶴唳借故做掉,可一面又有部長的殷殷叮囑在腦海里盤旋。
鶴唳不是殺手,鶴唳不是殺手,鶴唳不是殺手。
這邊,女人草草收拾了地面,心底有些不忿,故意踢了一下剛放的托盤,燉肉翻了,清水似的湯汁流了出來,肉也露出了半塊。
她得意的哼了一聲,起身要回去,那動作太快,杭朝義忍不住驚駭的看過去,卻發現鶴唳再一次挑戰了他的常識。
原本倒掛金鉤的她隨著女人的轉身和路過,很自然的仰起來,頭幾乎可以碰到腳,這極度反重力的姿勢一看就極為吃力,她卻做得輕鬆寫意不動聲色,以至於女人的發頂擦著她的鼻尖過去時,杭朝義都沒來得及心悸。
待女人走遠,鶴唳帶著點詭異的遺憾走進屋關上門,翻檢了一下新來的晚飯:「又是肉誒,吃么?」
杭朝義哪有胃口,他恨不得自己下一秒餓死了,也省的現在如熱鍋上的螞蟻。
「剛才她絮絮叨叨說了什麼?」鶴唳沒研究歷史,研究歷史的也少有研究古語言,她一點都沒為自己的文盲愧疚,「她好像在罵你男神誒,你居然不生氣,我看了你好久啊,就等你點個頭我就可以哈哈哈哈了。」
哈哈哈哈個鬼!杭朝義擦了下冷汗,他強行無視自己之前的邪念,咬牙:「原本以為還有時間想主意,可現在看來不行了,嬴異人走了快十年了,嬴政該回去了。」
「那我們還有幾天?」
「該死!」杭朝義又怒,「原以為最壞情況就是在秦始皇一統六國后你那些同門憑著過人之處混成他的親信,這樣的話只要幹掉他們怎麼都可以,卻沒想到是這樣!為什麼要殺秦始皇?!殺了秦始皇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穀雨都開心成那樣了,不就是好處了嗎。」鶴唳一點都不嫌肉又老又淡,她一路都這樣,什麼都吃,彷彿沒有味覺,什麼都吃得津津有味,「我們是刺客啊!天啦!給我這個機會,我也要刺秦爽爽,哈哈哈哈哈!這群人難得和我一個思路誒!我忽然有點心疼穀雨了,哎呀,為什麼要殺掉他,好遺憾……」
十天共處,杭朝義已經勉強有點習慣她的神經病,強行無視后,他繼續著處理後續的思索。
「只能找援兵了。」他咬牙,「我需要建議,這樣的狀況我處理不了。」
「你要回去?」鶴唳眨眨眼,「不是說一個蘿蔔一個坑嗎,傳送人的話想再來可能前後差十幾年了。」
「我不回去。」杭朝義掏出一個儀器,「門生成到傳送人的地步需要半小時,但是在生成過程中可以傳送小的東西過去,我先用小紙條寫好現在情況和要求在第一時間傳送回去,他們也可以傳送紙條過來,他們可以商量半個小時,就算半小時不夠,我相信之後那邊也會有辦法的。」
「這樣的話,你是不是就永遠回不去了?」鶴唳三兩口啃完了肉,開始吃手抓粟米飯,「不是說信標一人一個只能開自己的門,浪費了的話就只能賽有那拉了?哎呀,我知道你男神死了你很傷心,也不至於給人家守墓吧,人家現在還不是秦始皇呢……以後也不會是了。」
杭朝義神情木然:「如果早聽你的來趙國看看,說不定能趕得上救他,是我的錯。」
「嘖,厲害了,這樣都能把鍋甩到自己身上,好吧,沒錯,秦始皇大大就是你害死的,嗯,是你是你就是你,是你害死了秦大大~」她乾脆唱了起來,還是動畫片哪吒的主題曲。
杭朝義絲毫不為所動,他把玩著那個圓形的儀器,咬牙:「不管了!留在這就留在這!在哪不是活!」
「哦。」鶴唳捧著粟米飯坐到火堆邊,大大的眼睛盯著他。
「你幹什麼?」
「看你施展神通呀!快點快點!」鶴唳把粟米飯當爆米花一樣往嘴裡塞著,兩隻腳還上上下下的晃動,和個興奮的孩子一樣。
……你當你在看電影呢!人家在犧牲自己啊!杭朝義簡直要悲憤笑了,他望望天,雪剛停,星空萬里,無雲。
他拿出一張特製的莎草紙,用特製炭筆慎重的寫了一段話,等確定幹了,拿出一管固體膠一樣的東西把紙的兩面細細密密的一塗,沒一會兒柔軟的紙就跟有了跟被塑封一樣的質感,差別只是面上不不會反光,看不出來。
他將圓球放在房裡的陰暗處,叮囑看戲的鶴唳:「確保周圍沒人啊,一定啊。」
鶴唳連連點頭嗯嗯嗯的應著,眼神迫不及待:「我還不知道自己被傳送什麼樣呢!」
「我又不是送自己!」杭朝義咬牙切齒,他啟動了一下圓球,圓球顫動了一下,緊緊吸住地面,隨後兩根觸手一樣的銀絲顫顫巍巍的從球體中探出,環形向上,在一人高的地方匯合,形成了一個橢圓形的門洞,寶藍色的電光在其中絲縷閃爍。
杭朝義緊張的盯著最下面,果然一個藍色的水平線正沿著銀絲徐徐升起,等它升至頂端填滿門洞,就是人可以鑽過去的時候,而此時,只夠一張紙。
他幾乎顫抖著,把紙從尚還細窄的藍光中塞了進去。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唯物的文科工作者開始求神拜佛了,「一定要收到一定要收到一定要收到!」
鶴唳幾口吃完了粟米,抱膝饒有興緻的看了一會兒光門,又起身繞著光門走了兩步,轉頭就覺得沒意思了,很嫌棄的嘖了一聲,到一邊的稻草堆里翹腳躺著,轉頭和嬴政的屍身臉對臉,又有了樂趣,對著嬴政自言自語。
「誒,長得其實還不錯誒,高過這兒路人水平一大截,杭朝義,難道長相真的和進化有關係?」
杭朝義盯光門盯得都快瞎了,卻還是摒棄不了他在大學當講師時好為人師的本能,隨口回道:「那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怎麼解釋。」
「不是說美不分國界嗎。」
「在外國的亞洲超模你覺得有幾個好看的?可人外國人就喜歡。」
鶴唳眼珠一轉:「那可不可以說美不分國界,但分人種啊?」
杭朝義反駁得很順溜:「我就覺得一些黑人女歌手挺好看,而且在一些韓劇之前,單眼皮瓜子臉瘦男孩一不小心就會被叫成蟑頭鼠腦,你看後來那些什麼歐巴出來,敢說人難看?粉絲第一個不放過你。」他揉了揉眼睛,總結:「所以,你覺得帥的,別人不一定覺得啊,這跟時代也有關係……時間過去多久了?」
「二十六分半。」鶴唳回答得也極快,還不忘挽尊,「那杭朝義,你覺得我好不好看?」
杭朝義就差訓一句姑娘家家矜持點了,卻又被這即將到半小時的時間而焦灼住了,搓手:「怎麼辦,怎麼沒信息,難道真的討論不出來?」他快哭了,「我想不出法子啊,有法子也來不及啊。」
「你說的什麼辦法?找個替身?」鶴唳問,「對了,我好不好看啊!」
「好看!可好看了!」杭朝義大叫,「是啊,可就算找得著,也不會是秦始皇啊,我倒是可以養成,但人也得願意聽我的啊!再有,他十歲了,快前250年了,嬴政很快就會被接回去了!肯定很快!再不過去都快過年了!啊啊啊這時候上哪找個十歲的小孩兒給我用啊!」
鶴唳像玩布娃娃似的給嬴政加了一層稻草,撫了撫他冰冷的臉,很是憐惜:「對不起啊,幫不了你。」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杭朝義心裡鬱卒,他蹲下來在門前抱頭看地,下午強行壓下去的悲傷又湧上來。
為了這一切,他幾乎沒多想就用了這個方法,可此時,他腦中翻來覆去的是他的父母,他的幼弟,他暗戀的同事,還有他在現代所愛的一切……
就這麼放棄了,甚至沒給自己糾結的機會,他直到幾分鐘前還心甘情願並滿腔熱血,但此時,遲遲沒有迴音的光門卻彷彿在告訴他,他被放棄了……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被放棄了,被研究院,被歷史,被這段光譜……
鶴唳輕聲的哼著歌:「寶寶睡,快快睡,丁香紅玫瑰~」她在給嬴政的屍體唱安眠曲。
「別唱了,完了!我們白跑了!你走吧!」杭朝義絕望的咆哮。
「可門還沒開完呀。」鶴唳被打斷,卻沒有絲毫不滿。
「還要等門開完嗎?!難道等他們送個人來嗎!送誰!秦始皇嗎?!啊?!」杭朝義幾乎崩潰了,他朝著鶴唳大吼,語無倫次。
背後,停止的電流聲昭示著光門已經生成,沒有等到任何消息的他已經看不到自己的,和中國的未來。
「嗡!」極輕的聲音響了一下。
鶴唳忽然指著他身後:「誒!有東西誒!」
「別玩我了。」杭朝義雙眼無神,「鶴唳,你走前,給我個痛快好嗎?」
「杭叔叔好。」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平靜,卻突兀如驚雷。
杭朝義背後寒毛直立,他甚至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鶴唳身邊的屍體,不可置信的確認背後真的有個小孩!
他顫抖著轉身,看到消失的光門后,一個已經完全形成的,完整的,人,出現在他面前。
不,確切說,是個孩子。
十歲左右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