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再回純溪鎮
辭職了?回老家了?
宋明謙的第一想法是,她家是不是又出事了。
孫舟電話還沒掛,「宋總,我托純溪鎮的人查查吧?」
宋明謙望著整鍋的麵條,沸騰的水全部變成了白糊糊,一個一個泡泡爭先恐後地往外溢,宋明謙關了火,用筷子亂攪一氣,淡聲說:「不用了,我和她也不是很熟。」
孫舟:「……」他真的很想問一句,不熟你命令我去辦洗車卡,還指定寧小陌幹嘛?
麵條很快吸干鍋里的水黏成一團。宋明謙夾了幾筷子放碗里,倒點白開水和醬油,湊合著當了晚餐。
麵條還只吃到一半,莫溫婉打電話給他。
「你是不是又在吃麵條?就你那手藝狗吃了都得吐,行了,到媽這兒來吃飯,還有你秦姨。」
莫溫婉發揮她日常罵兒子的特長,說了地址就掛了。
莫溫婉有一夥中老年姐妹團,她是榮譽團長。人老了無非如此,有老友,嘮家常,話兒女。宋明謙不知道作妖的莫女士又要幹什麼事,估計八成和相親有關。
宋明謙看了看碗里的麵條,真的狗都不吃?他不信。
於是出門的時候把那碗麵條也帶上了,順手餵了小區外的流浪狗。
「誰說狗不吃,吃得可帶勁了。」他滿意地看著面前三狗為吃食互相狂吠的畫面,心裡頗為得意。
半路又接到莫溫婉的電話,說改了地方,讓他直接來茶座。
「你不是說吃飯嗎?我麵條都喂狗了,餓著肚子呢。」宋明謙跟不上莫女士風雲莫測的節奏。
「宋明謙你還有沒有點公德心啊,不愛護小動物也就罷了,還給它們下毒。」
宋明謙習慣了她出口成刀的說話風格,從容道:「沒事,我自己先嘗了,毒不死。」
不過莫溫婉沒忘記自己的慈母身份,讓服務員去外面買了碗雜燴面,宋明謙就在這風雅的茶座里狂嗦米粉,畫風有點清奇。
跟莫溫婉一塊的是秦姨,老熟人。
秦姨也是個江湖氣深厚的老奇葩,從董事長位置退下來后,就去郊區的一個小寺廟裡兼職當尼姑,白天披素衣上班,晚上換上高跟鞋變御姐。
宋明謙先聲奪人:「訓話吧,我不回嘴,你們誰先來?」
莫溫婉是一點也不想搭理,秦姨接替說:「有我在,沒人敢訓你。也沒什麼事,就是告訴你一聲,你媽和我要出去玩一趟,十天半個月吧。」
宋明謙:「秦姨你們尼姑庵能請這麼長時間的假?扣工資。」
「寺廟都是我捐錢建的,誰扣我工資?」
「你們準備去哪玩,要不要我給安排一下?」宋明謙把涼到七分的茶端起來,吹了吹抿了小口。
「不用了,跟團的。」
宋明謙點點頭,「那行,錢我給你們出。」他眼一挑,看著莫溫婉,「莫女士今天話很少,不太對勁啊。」
莫溫婉冷哼一聲,「我一說話就是逼婚,你愛聽么?」
宋明謙笑了下,「你說什麼我都聽。」
「對,然後左耳進右耳出。」莫溫婉微微嘆氣,「你就這德行了,媽知道你不喜歡被人逼,但媽年紀大了,也羨慕含飴弄孫的生活,你要能爭點氣,我這輩子都值了。」
宋明謙差點笑出聲,「媽你別這樣說話,我想笑。」
莫溫婉白了他一眼,「滾吧。」
宋明謙也沒再打擾中老年閨蜜的談心,頂著風去停車場,路上給秘書打了通電話,讓她轉了錢給莫溫婉當旅遊費。
茶座里,秦姨又讓人烹了壺茶,莫溫婉突然問:「哎,你們那能在佛前供燈吧?我是想萬一我……」
她雖然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秦姨惱火,「沒有萬一,喝茶!」
手機響,莫溫婉拿起一看,是條轉賬的信息。
她闌珊的狀態這才清醒了些,笑罵,「臭兒子。」
莫溫婉走的那日是周一,宋明謙實在忙,沒時間去送機。
除了忙,還有煩。
依舊是純溪鎮那塊地的事,顧源頌不死心,宋明謙回絕了他那份三千萬的收買費,又重新起草了五千萬的資金,收錢,退出競爭。
顧源頌是混混,現在是個老混混,身上有股匪氣,不接受被一個外地人掃面子。
宋明謙顧慮的是,這事一拍兩散,顧源頌在當地真是個有本事的人,他們在純溪鎮的生態園項目必定會遭其阻攔。
解決一幫釘子戶,又來了個大土匪。
宋明謙掐了掐眉心,按了內線,「讓孫副總過來一趟。」
孫舟來后開門見山地建議,「要我看,這塊地就別要了,顧源頌不是個好東西,我怕他做出點什麼事來。」
宋明謙眼皮都沒抬一下,「東南西三塊地,東和西是我們的生態園,南邊被他拿了,就是坐享生態園的紅利,這種好事還輪不到他。」
孫舟嘆了氣,「宋總,縱觀大局,其實也不是非要不可,您別置氣。」
「置氣?我像嗎?」宋明謙指了指桌上五千萬的合同,「拿這個來收買?耍流氓呢,那就比比看。」
孫舟不是滋味地想,你一個鑲金帶鑽的集團老總,跟人比當流氓有病吧。
宋明謙敲了敲桌面,「你準備一下,跟我去趟純溪鎮,我親自會會這個老流氓。」
孫舟:「其實宋總,您可以不用親自去的。」
「去吧,順便看望朋友。」宋明謙說。
「是去看寧小陌的吧?」孫舟嘿嘿笑。
宋明謙狠狠剜了他一眼,沒說話。
這次不用微服出巡,下了飛機,子公司安排了輛霸道,宋明謙和孫舟自己開去了純溪鎮。
生態園項目已經施工,相關部門都有負責人在,宋明謙去工地視察了一圈,陪同講解的是宋昭遠。
他對整個工程非常熟悉,從計劃到安排逐一落實有條不亂,視察完畢后,宋昭遠說:「顧總那我讓人去傳個話,時間地點你告訴我。」
宋明謙拍拍他的肩膀,「辛苦。」
宋昭遠客氣一笑,「應該。」
飯局定在第二天晚上,宋明謙乘著閑下來的工夫去見了見熟人。
北巷的拆遷戶大部分將新房買在鎮東,宋明謙按著地址找過去,超市門口的貨車邊上,馮一挽起袖子正在卸貨。
一邊卸一邊吆喝,「飲料放牆角,玻璃瓶的東西輕一點放啊!」
宋明謙把車開近了,隔著四五米按了兩聲喇叭。馮一回頭,表情驚愕然後狂喜,「哥!」
宋明謙戴著墨鏡,對他點點了頭。
馮一跑了過來,興奮地趴在車窗上,「哥你什麼時候來的?哎呦我操,帥得慘無人寰。」
宋明謙彎了彎嘴,「別濫用成語。」
「行行行,我聽哥的,那啥,進屋坐坐吧。」
宋明謙說:「不坐了,晚上請你吃個飯,叫上胡來和寧小陌。」
馮一說:「胡來沒問題,但是小陌那可能不行,她爸那出了點事估計走不開。」
宋明謙摘下墨鏡,眼睛微眯,「出什麼事了?」
「他爸上次出院后沒安分幾天,追債的上門討債,又把他打傷了,腎出血挺嚴重的。」
宋明謙沉默了幾秒,問:「在哪個醫院?」
鎮上的人民醫院。
宋明謙沒讓馮一帶路,自己找了過去。他在病房門口看了一眼,寧小陌不在。
他也沒等她,直接去了護士站。
「你好,我是二十五床的家屬,麻煩你給看看,他醫藥費還夠嗎?」
小護士直接搖頭,「不用看啦,每天都欠的。」
宋明謙面色平靜,「那你給我個號,我去繳費。」
給裡面存了三萬塊錢,宋明謙就離開了醫院。他坐在車裡抽了根煙,時不時地望一眼醫院門口,沒有刻意等誰,心裡卻還是有那麼點惦念。
煙抽完,他才轉動方向盤離開。
晚上和馮一他們吃飯,寧小陌果然沒有來。其實馮一在宋明謙第一次離開純溪鎮的時候,就看出了寧小陌的不對勁,這丫頭十有八|九動了心。
但宋明謙和他們的差別實在太大,傻逼都知道這距離就是道萬丈深淵,誰先動誰先死。所以這一次,馮一私心地沒有通知寧小陌。
倒酒的時候宋明謙把杯子用手掌蓋住,「你倆喝吧,我明天有個應酬,今天養養胃。」
胡來立馬收了酒瓶,隨口問,「哥,什麼應酬啊?」
「一個搞房地產的。」宋明謙說了個大概。
馮一卻抬起頭,「是顧源頌吧?」
「你怎麼知道?」
拆遷之後,在建項目成了吃瓜群眾最喜聞樂見的熱鬧事,大爺大媽成天去工地遛彎,一副指點江山的架勢,也道聽途說了有譜沒譜的八卦消息。
顧源頌是本地人,加上動靜也沒藏著掖著,所以連馮一這種網癮少年都知道了他和宋氏競爭地皮的事。
馮一說:「其實我以前在他手下做過,他養了一幫人,專門去吵工地鬧事情。」他頓了頓,「哥,要不你明天也帶我去吧。」
宋明謙喝了口茶,「帶你去幹嗎?」
「給你擋酒啊,順便長長見識。」馮一嘿嘿笑。
宋明謙也沒當即答應,「想長見識啊,改機會吧,明天喝酒免不了,先別去了。」
胡來開口,「哥,其實我也能去。」
「我倆是你左右護法,妖魔鬼怪近不了您的身。」馮一說:「我喝酒厲害,從小沒醉過。」
宋明謙想了想,「真想去?」
胡來和馮一異口同聲,「想。」
宋明謙放下茶杯,「行吧,那就去。」
吃完飯,宋明謙把倆小弟送回家,到自己住的酒店已經快十點,還沒到酒店門口,就看見路燈下站著一個人。
宋明謙推開車門,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停住,路燈投下的光亮把身影拉得很長,他們之間的距離,恰巧能讓彼此的身影在地上重合。
寧小陌巴掌大的臉在夜色里格外蒼白,宋明謙還沒開口,身體一緊,竟被寧小陌抱了個滿懷。
宋明謙手上剛蓄力準備將人推開,寧小陌突然說:「讓我抱抱你,就抱一會,你別推開我行么?」
她聲音太軟,還夾雜著幾分澀意,宋明謙無言以對,語言和動作都短了路,放縱地任由寧小陌抱了十幾秒。
最後放開的時候,她還不依不舍地在他肩頭用力吸了口氣,像要把他的味道全部記住。
宋明謙斂神,垂眸看她,「走了也不打個招呼,我不是說過,有事告訴我。」
寧小陌很誠實地說:「不敢,怕把你給嚇跑了。」
宋明謙很神奇地沒有感覺到尷尬和不適,反而有一種無形無色,存在感卻無比強烈的情緒輕輕地在心口滑開。
被人信任,被人需要,被人依賴,被人……在乎。
這種被需要就像一種支撐,不動聲色地將他腐朽已久的男人心一點一點重拾。
分量不多,但他感覺得到這個過程。
宋明謙有那麼一剎那的迷亂,卻足夠讓他不忍心苛責。
「醫院的錢,謝謝你了,但是我沒有辦法儘快歸還。」寧小陌抬起頭,這段時間太累,下眼眶有點腫。
宋明謙點點頭,「不急。你晚上住哪?醫院?我送你回去吧。」
說完他就轉身,邊走邊從口袋裡掏車鑰匙,寧小陌卻扯住他的衣角,「我晚上不想回去。」
宋明謙轉過身,眉頭深皺。
「我爸他情況好多了,晚上不用陪護。」寧小陌勇敢地頂著他漸冷的目光,「我想讓你教我英語。」
宋明謙嗤聲一笑,「把我當下鄉支教的老師了?挺會撿便宜。」
寧小陌七上八下的心在他這個笑容里陡然落了地。
過了會,他說:「來吧,去開個房。」
「宋明謙我沒帶錢。」
長腿闊步的男人收了腳,寧小陌只顧低頭走路,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他的背。
真硬!
她不停揉撞紅的鼻子,又重複一遍,「我沒帶錢。」
「你剛才叫我什麼?」
「宋明謙。」寧小陌眼光澄澈,自動忽略他動怒的前兆,「我不想叫你哥。」
「那就叫叔叔。」
「你沒我這麼好看的大侄女。」寧小陌不忘重點,「我真的沒帶錢。」
「存心的是吧,欠收拾!」宋明謙閉了閉眼,終於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帶血腥味兒的話:
「我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