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章七

7.章七

太陽出來的那一刻,露珠無聲消融,晨霧如薄紗被抽離。

原府的廳堂之中,端坐於此的幾道身影也跟著一同顯現。

坐於廳堂之中的人正是劍宮一行。

自上午天還未徹底亮起,薛天縱就帶著三個後輩來到原府之中。原府大總管以禮相待,但也明確表示:

「道長們若是想要進入西樓一觀天下書籍,請自便。但少爺昨夜休息得遲,今日未必會見諸位道長。」

原府乃是歷史記錄之家。若歷史記錄者不能獨立於世外,這歷史又有何意義。

薛天縱明白其意,只托老管家通稟,便在廳中等待。

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

紅日躍出山頭,光芒照耀大地,連眷戀枝頭的最後一滴露珠都如煙消散,原府之中依舊靜悄悄的,原音流並未有半點出來見面的架勢。

薛天縱神色略顯冷淡。

但他自昨夜起就是這一副冷淡模樣,到得現在也這樣一副模樣,前後連眉梢都不曾多挑一寸。

在他下首,兩位劍宮弟子端容肅坐,同樣不見半點不耐,似乎已經打定主意在此等到原音流出來見面。

但言枕詞卻有不同的想法。

坐在最末尾的道士站了起來,向角落的侍婢招手:「麻煩問一下。」

侍婢欠身:「道長請吩咐。」

言枕詞道:「原公子身旁是不是有一隻綠毛鸚鵡,精通人語……」

也是湊巧,就在言枕詞開口之時,一隻紅毛綠翼鸚鵡自廳堂前飛過,它掩在羽毛下的耳朵捕捉到一言半語,立時一震翅,繞了半個弧圈,飛進廳堂之中。

「誰在叫鳥,誰在叫鳥!」

「我在叫鳥。」言枕詞從容接話。

「恩人道長!」鸚鵡還記得言枕詞,它停在桌几上,憋了一下,憋得沒有羽毛的小白臉都漲紅了,總算突破平常說話極限,蹦出五個字來,「你救了原兄。」

這五個字引得廳中眾人側目,就連看上去絕不為外物所動的薛天縱都看了這裡一眼。

「是鳥救了原兄。」言枕詞不居這個功,肯定了鸚鵡的努力,並在鸚鵡洋洋得意之時提出要求,「我與我師門長輩想見一見原兄,可以嗎?」

鸚鵡偏頭看了眾人一會,吐出四字:「鳥要好處。」

眾人:「……」

一隻光明正大用主人來謀福利的……鳥。

言枕詞略一思索,抬了抬手,拂塵激射,卷下廳堂前果子樹上兩枚有蟲眼的果子,放在鸚鵡站著的桌几上。

「這種東西,吃好多了。」鸚鵡嘴裡嫌棄,身體卻十分誠實,一彎脖子,已經飛快將桌面上的兩枚藏著蟲子的果子吃個乾乾淨淨,接著它一揮翅膀,氣勢十足向內指道,「找原兄去!西樓裡頭!」

眾人一同站起。

鸚鵡晃了下羽毛:「不見你們。」又一臉鄙夷,「沒給好處,還想見他。真不識相,學著點他。」

眾人:「……」

薛天縱抽出了劍,冷冷道:「好久沒吃烤小鳥了。」

羅友與褚寒連忙一左一右撲上前去,抓住師父的胳膊:「等等等等,師父冷靜,您之前三分兩次叮囑我們禮請禮請,千萬不能人還沒見到就殺了他的寵物啊!」

廳堂之內雞飛狗跳,言枕詞頗有先見之明,直接自廳堂之後向西樓走去。

這一路樓閣亭台,九曲迴廊,碧波粼粼,風送暗香,言枕詞忍不住駐足欣賞片刻,才進入迴廊盡頭的西樓。

西樓三層高,門前繞廊,廊上立柱,柱身之後有塊木匾,木匾朱紅,上有四個金漆大字,為「長河千載」,字體沉靜凝厚,魂魄一體,乍眼看去,似時間撲面而來。

言枕詞一眼掃過,便見「長河千載」這四字之下,另有一小鈐記,鈐記乃甲骨象形字元,幾道彎曲線條刻在角落,像是水流蜿蜒而下,可其本身線條的飄逸之處,又直欲飛天而起。

原音流……音流,音流。

言枕詞略微一想,便瞭然這鈐記代表誰人。

他收回目光,舉步入內,見層層書架佇立眼前,密密書籍整齊排列。一眼望去,從上到下,無處不是書卷。

唯獨一塊石板被安放在入口之處,石板上刻有簡易棋盤,黑白棋子在棋盤上布出一道殘局。

言枕詞不忙著在西樓之中尋找原音流身影,先看棋盤。這一看之下,他不免輕輕一咦:「星辰列子,天象龍虎……這局棋演的是今夜天象之變化?」

看明白了棋局,言枕詞雙目微合,掐指默算,片刻之後,將手入棋盒,二指粘一白子,落於星眼之處。

缺圖補全,棋盤頓時下陷,只聽「咔咔」的機關聲突兀響起,言枕詞循聲看去,看見書樓之中地裂天缺,層層木板自地面自樓頂螺旋翻開,一道緊貼著牆的間壁立時呈現在言枕詞眼前。

一張榻,一張桌。

一捧光,一壺茶,一卷書。

還有一個歇息此處的人。

上下目光交錯。

原音流靠在榻上,翹著腿,向下望去:

「啊……找到我了。那就啟程吧。」

天有四方,其極東之處峰巒迭起,嵯峨高聳,上接天穹,下連深海。群山之中,有中峰為眾山之巔,直插雲霄,余者似眾星環伺,八方拱瑞;又似極東之壁,屏衛左右。

這中峰名為見鋒,見鋒之中有天階,天階九萬九,直上劍宮。

劍宮自建宮至今一千二百年,無數心慕劍宮者前撲後續,經年攀爬石階只為睹劍宮山門一面。

這日,天階之下突然來了一輛車。

這車渾身裝金飾玉,由兩匹神駿非常的雪獸牽引而來。

車門打開,一位身裹可御極寒兜火袍、下踏入水不濕蛟皮靴、腰懸諸邪不侵白玉佩的俊美男子自車上走了下來,還沒在雪裡走上兩步,便又懶洋洋上了一旁停好的軟轎。

接著,軟轎被人抬起,拾階而上!

正勤勤懇懇以雙腳攀爬天階的人目瞪口呆:

天階居然可以坐轎子上去?

抬轎的是誰,如此不誠心,就不怕劍宮中人見責嗎?不對……那個打頭的人,看上去怎麼這麼像是「東劍」薛天縱?

劍宮縹緲,寒風刮骨,九萬九千台階之上,人煙已渺。高聳山門之下,只有一位中年人憑風而立,風呼獵獵,將他頷下的三尺清髯與衣袖一同吹起。

軟轎已到山門前。

薛天縱看見山門前的中年人,吃了一驚,上前拜見:「三師叔。」

中年人複姓端木,單名煦,乃是劍宮三大長老之執劍長老。

端木煦對薛天縱一點頭,目光落在薛天縱身後的原音流身上。

周圍山風太寒,左右高崖陡峭,剛到劍宮的原音流與端木煦一照面,已想回家。

端木煦卻不給原音流這個機會,連軟轎都不讓原音流下,直接帶著薛天縱等人一路長驅直入,來到中峰接天殿前。

中峰乃是劍宮主峰,接天殿是主峰主殿,乃是舉行大殿、談論要務之地。其後有副殿,為歷代掌門居所。

現在,眾人齊至接天殿,均看著被端木煦帶來的原音流。

面對眾人視線,原音流心中瀰漫出淡淡的不祥預感:「你們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端木煦不予回答,當著眾多長老的面直接把人抬過正殿,直到其後副殿。

驕陽與初雪下,青石鋪就的花園一覽無遺,額外寬敞廣闊。但隨後的副殿門窗緊閉,在折射的充裕光線下反顯出一派陰森。

沒等原音流分析出更多東西,來到殿前的端木煦已經肅容直言:「日前掌門真人突發急症,病勢沉重,一度陷入昏迷之中。在醒來的間隙里,掌門真人已將劍宮餘事交代妥當,唯獨放不下你。故而我讓翟長老的徒兒下山將你接來。你這便進去見掌門一面吧。」

除了下山之時就知事情隱隱不好的薛天縱之外,其餘人都倒抽一口冷氣,言枕詞更面露愕然之色!

原音流鎮定道:「不對,晏真人不好歸不好,為何要見我?」

端木煦道:「此時不開玩笑,音流快進去吧。」

說罷,端木煦不給原音流回答時間,抬手在原音流肩上輕輕一推,已將人推入房中。

接著,端木煦合上殿門,站在殿前對薛天縱說:「你此番下山辛苦……」他眉頭突地一挑,「你身後那人是誰?」

薛天縱扭頭一看,在他背後三人中,唯獨言枕詞一步踏出,與眾不同。

他簡單回答:「是在西京碰見的劍宮弟子。」又問,「三師叔,掌門情況可好?」

端木煦並不回答:「你我在這裡等音流出來。至於你們——」他聲音微帶嚴厲,「事關重大,不可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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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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