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V章2

回家的路上，今黎又說起去成都看熊貓的事情。傅星辰想去，但是轉念想到朵拉，她又開始心神不寧起來。

「朵拉今天說她不舒服，但是又不像是生病了，她似乎是有了什麼心事。」傅星辰說起這個事情頗為鬱悶，她這個時候才發覺，帶孩子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當初想要把朵拉從山莊帶出來的時候她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那時的她，卻沒預料到自己會這麼力不從心。

今黎從她的語氣中也能出來一絲身不由己的意思，但是當初他尊重她的決定，同意她把朵拉帶回來，現在就不可能因為這個事情會埋怨她。他想了想，覺得傅星辰現在這個狀態也確實不太適合帶著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有時候她忙得連自己都顧不上，怎麼能顧得上朵拉？

「要不我們給朵拉找個新家吧？總是這樣，也不是長久之策。」今黎提議道。

傅星辰揉揉頭髮，長嘆一聲：「這樣不好，太不負責任了，我不想做這種人。當初我對她做了承諾，如果現在突然說要把她送給別的誰，還不知道她會怎麼怨我呢！唉……我再調整調整吧，可能是現在太忙了，我心態出了問題。」

「錯不在你，」今黎摸摸她的頭，溫聲道：「其實我有個提議，你可以考慮考慮。」

「什麼提議？」傅星辰十分好奇。

「師父和青姨……」今黎點到即止，沒有再接著往下說下去。

傅星辰卻已經懂了，原來今黎打的是這個主意，青姨和何老爹兩人孤孤單單的沒人做伴，將來他們年紀大了，該有個孩子陪在他們身邊，而朵拉又缺少一個完整的家庭，這麼想來，青姨與何老爹確實是很合適的一個選擇，但是——

「這個事情我們不能做主，不但要問青姨和何老爹的意思，還要問朵拉的意思，只有他們雙方都同意了，這個事情才能成，不然很可能弄巧成拙，傷了感情。」傅星辰的擔心也是有緣故的，青姨與何老爹的女兒檸檸在他們兩人心裡的分量很重，難說他們還能再容下陌生的孩子，其次，朵拉本就是個戒備心很強的人，與她都不怎麼交心的，到了青姨與何老爹跟前，怕是更不和睦。

她輾轉思慮的時候，只聽今黎說道：「我說了你別生氣，其實我已經跟青姨他們說過朵拉的事情，也給他們看了照片……他們很喜歡朵拉，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歡。我想，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傅星辰吃了一驚：「你告訴他們了？」轉而她無不惋惜地嘆氣：「真的是苦了他們了，恐怕真是應了睹物思人那句話，算起來朵拉與當年的檸檸，也差不了幾歲……我明白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也許朵拉真的應該送去他們那裡。」

今黎默默點頭：想了想又說道：「但是聽你說朵拉最近的情況，似乎不太樂觀？」

「是啊……」傅星辰煩惱不已，「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使不上力氣，我很想好好跟她溝通交流一下，但是總覺得她的世界好封閉，現在想想，我對她的了解，真的很淺……」

「後悔了么？」

傅星辰一愣，然後搖頭：「不後悔，我覺得山莊的生活是畸形的，現在她雖然封閉著自己，但是不得不承認，現在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也應該是屬於她的……說起這個，真的要感謝你，要不是你，真不敢想象他離開山莊之後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今黎也點頭：「後來我多多少少也查過一些關於清屏山莊的信息，對於費逸這個人，我不好評價，商人么，總要有點上不得檯面的歷史，但是總的來說，他的身家已經算是很很清白的。那些姑娘的來歷我也都查了，結果我知道的也跟朵拉說得那些信息差不多，有個姓錢的男人和她老婆一起專門負責撫養她們，沒錯是撫養，據說這些姑娘大多是從襁褓里就到了山莊來，不過有些姑娘也不是一輩子都在裡面，偶爾山莊里的姑娘會被「好心人」帶走，至於去向，就查不到了。」

「其實，我一直以來有個大膽的推測……」傅星辰遲疑不決地看著今黎，不知道該不該說出那個想法。

「你覺得這些姑娘都是通過不正當的手段弄來的，簡單來說就是被拐.賣來的，是不是？」

傅星辰一怔，然後點了點頭：「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卻見今黎搖頭：「我曾經也這麼想，而且我還想的更遠，比如費逸養著這些姑娘到底是要做什麼，可能是出於某種「交易」的目的，你知道的，有時候為了做生意，可能會用一些不光彩甚至惡劣的手段……」

「你的意思是……」傅星辰悚然一驚，忽然間脊背發冷，好似有冰錐抵在脊柱上一般。她驀然想起骯髒的「錢.色.交易」，頓時心頭一陣發惡。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今黎忽然又說道，然後他轉頭看向傅星辰，平靜的眼神以示安慰：「剛才是不是嚇到你了？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傅星辰怔怔地點點頭，而後迫不及待地問：「那事實到底是什麼樣？」

「記得我跟你說過么？費逸是個好人。」今黎平靜地說道：「他跟我說起他的故事的時候，我還將信將疑，直到後來我自己也查到了零零散散的資料，才知道他確實也挺不容易的。那些姑娘不是拐賣來的，而是被人遺棄的孩子，或者是被從人販子手裡解救下來，但是找不到親生父母的孩子。」

今黎說到這裡，沒再繼續說下去，傅星辰因為吃驚，也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整個車廂陷入了極度的安靜之中，兩個人默默坐在，窗外的景色飛快的掠過，兩人心裡是別樣的沉重。這樣的事實，也許比之他們的猜測要美好一些，但是細想一下，卻並不覺得到底哪裡好一些。歸根結底，這些孩子，都是可憐的人。

良久之後，傅星辰明白過來：「後來被「好心人」帶走的孩子，要麼是被人領養了，要麼就是親生父母尋過來了吧。你說的沒錯，費先生是個好人，他的確太不容易了，做善事做到他這個程度，已經很難得了。」

今黎點頭，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山莊，他與費逸獨坐在竹林之中時，費逸心如止水地給他講的那個故事，也許費逸一開始並沒有想要做這樣的事情，只是命運，將他推上了這樣一條路，無奈的、同樣也是悲涼的一條路。

**

今黎把傅星辰送進家門時，禾笑正陪著朵拉看電視。

見他們回來了，朵拉眼神忽明忽暗，糯糯喊了一聲「今哥哥」。

今黎笑著朝她點頭，見她臉色確實不大好，於是問：「聽姐姐說你不舒服，怎麼了？要不要去醫院？」

聽到今黎的關切之語，朵拉心頭猛一跳，臉色更白，兩隻手也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裙子。

其餘三人見狀都是一愣，她怎麼顯得這麼緊張？

「朵拉？你怎麼了？」傅星辰走上來，抱住了她，這才發覺她胳膊上起了一層的細栗，傅星辰十分驚訝：「你冷？」

朵拉咬了咬嘴唇，點頭：「有點。」

「我來給你量個體溫，可能是發燒了，」傅星辰說著轉身就去拿旁邊柜子上的醫藥盒。

禾笑趕緊從沙發上抱了個空調被過來把朵拉裹起來，然後說：「奇怪，剛才看電視的時候我都沒注意到你冷，哎，是我看得太投入了，忘了照顧你。」

朵拉搖搖頭：「剛才不冷，現在有點冷了。」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一進門，這屋裡溫度就降了下來，」今黎開了個玩笑，然後打量了一眼朵拉，見她身上穿著米白色的公主裙，腳上是一雙涼拖，略一沉吟他說道：「先前跟你買的都是夏天的衣服，過不久夏天就過去了，得給你買點秋冬的衣服了。」

朵拉心中一暖，眼神里就飄起了霧氣，她的今哥哥還是那個很關心她的人。但是很快，一陣腹痛伴隨著一股暖流劃過，打斷了朵拉的思緒，她忽而有些驚恐地低頭看下去，生怕看到滿腿是血的場景，好在她之前已經做了準備，血並沒有留下來。

但是她的臉色卻突然更差了。

「你怎麼這麼憔悴這麼虛弱？」傅星辰剛一轉過身來，就看到朵拉蠟黃的臉色，她嚇了一跳，伸手在朵拉額頭試了試，「奇怪，一點都不燙。」但是她不放心，還是把體溫計給朵拉夾在了腋窩裡。

看著傅星辰和禾笑兩人為了照顧朵拉忙的不可開交，今黎出於避嫌的緣由也不好意思上前，站在一旁覺得尷尬，他只好問：「要不送她去醫院看看吧，讓醫生想辦法。」

「我沒有病……我真的不用去醫院。」朵拉仰起頭，傷感地看著今黎，眼裡不由得泛起了淚光。

今黎錯愕地看著她，一瞬間發現朵拉看得的眼神竟然那麼不同尋常。他驚得往後退了半步，總覺得不可思議。他心頭頓時鼓點陣陣，朵拉的那個眼神，真讓他覺得心驚肉跳。

「星辰……」他下意識地叫出聲來。

傅星辰疑惑地抬頭，卻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不解：「怎麼了？」

「曹助理剛才發信息過來，說公司出了急事，我現在必須要回去一趟，」今黎隨口扯了個謊，然後急急說道：「你得送我下樓，我門禁卡沒帶在身上。」

傅星辰十分驚訝，心說今黎怎麼忘性這麼大？剛才上樓的時候，就是他用門禁卡開的門，這會他怎麼又說自己卡沒帶在身上？她正要問，卻看見了今黎暗示的眼神，如此她這才明白今黎是有話要暗地裡跟她說。

於是她很自然地站起身來，「好，我送你下去。」

轉身，她拜託禾笑：「朵拉先交給你，我耽擱幾分鐘就上來。」

「沒事，你去吧，我能行。」禾笑也意識到了情形不太對，順水推舟地就答應下來。

出了門進了電梯，傅星辰忙不迭問：「有話對我說？」

今黎臉色有些嚴肅，遲疑了一下之後他說道：「我想我可能知道為什麼朵拉會排斥你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對我產生了不正常的依賴感。」

「什麼？！」傅星辰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怎麼會？」

今黎的臉色越發嚴肅，他情不自禁的蹙眉，抓著傅星辰的手說道：「雖然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讓她有這樣的情感，但是我認為這個事情需要嚴肅對待，你大概現在覺得我在發瘋，但是相信我，我決定沒有危言聳聽。」

看著今黎嚴肅的神情，再聽他一點都不含糊的語氣，傅星辰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但是怎麼可能呢？朵拉怎麼可能會這樣？她覺得太難理解了。

「那怎麼辦？我要和她攤牌么？」傅星辰心裡亂糟糟的，一想到與她日夜相處的小姑娘，竟然因為兩人同時喜歡一個男人而暗暗地討厭著她……這、這太荒謬了！任憑她再怎麼構想，也不能想得到這麼荒謬的情節！

「我覺得攤牌是必要的，但是要看是什麼時候，」今黎的語調也沉重起來，他無奈地嘆氣：「也許當初，我們不該把她帶出來的，也許我們錯了，突然闖入她的生活，我們才是不速之客。」

到了這個時候，傅星辰也有些動搖了，難道真的是她錯了么？她還記得那時朵拉求她帶她離開的樣子，那時她哭得那麼傷心，她根本不忍心拒絕她。但是現在呢……現在出現這樣的局面，很難說不是因為那時的一個不忍心才造成現在尷尬的局面。

「我不該多管閑事，」傅星辰泄氣地搖搖頭：「我這聖母病該治一治了。」

「對不起，我剛才不是埋怨你的意思……」今黎見傅星辰一副沮喪的模樣，頓時就後悔了：「事情都發生了，我不該在這馬後炮，這是我的問題，我現在就向你承認錯誤。」

「哎，咱倆別為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計較了，我也不是那麼矯情的人，」傅星辰幽幽嘆了一口氣：「現在讓我最頭疼的，是應該怎麼跟朵拉相處，被你這麼一說，我現在可總算是想明白朵拉對我的很多反應了，有次我去學校接她，遠遠地見她跟一個女學生聊得很開心，我想上去問問什麼事情呢，結果我還沒走近，她立刻就跟那個女學生分開了，然後開心的笑容也沒了，恢復了她那標準的乖乖笑，當時我心裡就奇怪的很，這孩子，怎麼像是防著我似的？」

如此今黎更覺得不能小覷朵拉，以往他們只把她當做孩子，畢竟她才只有13歲，一個長期足不出戶的姑娘家，能有什麼城府呢？然而現實真狠狠地給他們一巴掌，嘲笑著他們的天真無知。

「不能再讓朵拉一直跟你生活在一起，」今黎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不該這麼大意的，再這樣下去，我擔心會鬧出什麼事情來。必須要儘快給朵拉找到歸宿。」

傅星辰不由得又想到了青姨和何老爹，她忽然開始鄙視現在的自己，不能善始善終，沒有那個能力，卻非要攬下那樣的責任，不是自討苦吃是什麼？人心難測，即便她再努力又怎樣，暖不熱的終究是暖不熱。

所以她只能妥協：「是該好好想想她的未來了。」

「這個事情交給我來辦，」今黎說道：「到時候帶她去見見師父和青姨，宜早不宜晚，就下周吧。」

「這麼急？」傅星辰有些慌：「會不會引起朵拉的反感？」

「你現在還擔心這個呢？」今黎無奈地說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維護朵拉的情緒，但實際上她早就把自己的真實情緒給隱藏起來了，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無視她的情緒，不破不立，你不嘗試，怎麼知道會不會成功？」

傅星辰終於被他給說動了，都說當局者迷，也許她確實是已經現在裡頭了，結果還鬧得裡外不痛快，人有時候不能太拘泥到一件事情裡頭，該放開了想的時候是該放開一些。

因此她點頭：「那下周一我請個假，跟你一起。」

今黎應了下來，倆人手牽手走到了樓下綠化帶旁邊，映在路燈下，今黎抱了抱傅星辰。

安慰她說：「放心，有我呢，出了事也有我給你頂著呢，畢竟我個子比你高，就算天塌下來，也是個子高的先頂著。」

傅星辰這才笑了：「也就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了，我現在心裡堵得慌，像塞了塊石頭似的，想到待會要與朵拉相對，我就覺得怪怪的。」

「這就是你不如朵拉的地方了，」今黎輕笑：「你看她那麼不喜歡你，不還是照樣掩飾的很好么？成天姐姐姐姐的喊你，該怎麼親近一點都不含糊，你得好好學學這個本事。」

「你是說真的？」傅星辰挑挑眉毛：「那我以後就修鍊成心機女魔頭，看你怕不怕。」

「不怕，」今黎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別說是女魔頭了，就算是女鬼，我也要。」

「我才不信，說不定到時候你就嚇跑了。」

「你說錯了，我到時候嚇得腿都軟了，根本跑不動了……」

「服了你了……」

兩人膩歪了好一會兒，難分難捨地要告別了，今黎又把傅星辰抱在懷裡，湊在她耳邊問她：「那大熊貓呢？還去不去看了？」

傅星辰咬咬嘴唇，「我想去，但是……」

「想去就去，」今黎打斷了她的話，「別顧慮那麼多，人總要為自己活著，你成天地為別人考慮那麼多，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么？就這周末，我回去就定機票，不給你猶豫的機會。」

傅星辰扭扭捏捏地答應了：「那朵拉……」

「先讓禾笑陪她兩天，」今黎說：「再者說，就算現在讓你陪著她，你的情緒也未必調整的過來，先緩一緩吧，把這個事情放一放，從成都回來，就和朵拉講明白收養的事情。」

「哎……好難受好糾結啊……」傅星辰又忍不住感嘆：「自討苦吃自討苦吃！」

「別想了。」今黎摸摸她的腦袋，「想點開心的事情，比如明天就要去成都看熊貓。」

「嗯……」想到那些圓滾滾的黑白小動物，傅星辰終於忍不住抿嘴笑了：「還挺期待的。」

「這就對了。」今黎又親了親她，「回去吧我的大博士，明天一早我來接你。」

「好。」

「我愛你。」

「我也愛你。」

「終於肯說出這個字了么？」

今黎笑著摸摸傅星辰的臉。

傅星辰臉色一紅，低頭不說話。

「就愛看你害羞的樣子，」今黎低頭，吻上傅星辰的側臉。

「我走了。」良久，傅星辰懷著小小的欣喜抬頭看他。

「我看著你上樓。」今黎鬆開了懷抱。

傅星辰心中一暖，戀戀不捨地踏上了門口的台階，刷了門禁進門，她回頭，今黎還站在原地看著她。她便忍不住笑了，朝他揮揮手。

然後就看見他張嘴說了什麼，傅星辰聽不見，只看見他優雅地揮手，她心裡突然間滿滿堂堂的，堆滿了名為幸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