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25章 長老姓唐(上篇)

25.第25章 長老姓唐(上篇)

唐唐這名字甜得很,可惜好名不好命。

在他小的時候就克父克母,八歲那年這一房便只剩下他一個活人了。

唐家長輩眼看著家道中落,再加上算命先生一番衍算推論,便一狠心一跺腳,把小唐唐送到了山中的白露寺,拜在了主持老和尚座下。

白露寺建在白露山下,依山而得名。

山頂還有個白露觀,觀主道號神虛子。

神虛子是一個很有傲骨的道士,他認為道家怎麼也要高出佛家一籌,於是就把道觀建在了山上最高的天柱峰。結果寺里的香火越來越旺,白露觀卻多年來門可羅雀。

唐僧的師兄告訴他:「這是因為我們親近世人,所以眾生也就向佛了。」

老和尚卻搖搖頭:「這其實跟佛道沒關係,大家只是懶得爬山罷了。」

唐僧一直覺得老和尚有一種奇異的智慧,他至今還記得初見拜師時和老和尚的一番對話:

「玄奘啊,你可知為師為何給你起這樣一個法號?」

「徒兒不知,請師父開釋。」

「玄者,變化也;奘者,高大也。為師是希望你能破除陳固,長成參天大樹,為佛法的傳播開枝散葉、發揚光大……」

唐僧連忙磕頭感謝恩師。

老和尚像彌勒佛一樣笑眯眯得看著面前乖巧的唐僧,扶起他道:「好了,場面話說完了。咱們廟裡人手少,你這孩子又瘦弱,得多吃點,長得高高壯壯的以後才好乾活哈……」

「……徒兒謹記。」唐僧汗顏道:「那……師父的法號是什麼呢?」

「呵呵,徒兒可聽說過蓮花生大師?」

唐僧頓時驚喜道:「啊!聽說過,原來師父就是赫赫有名的……」

「嘿嘿,蓮花生是我師兄……不過我和他差不多。」老和尚滿面紅光的說道。

「哦……那師父的法號叫……?」

「……落花生。」

雖然有個不太著調的師父,但唐僧卻是個好學向上的弟子。他如饑似渴的閱覽著廟裡的經藏,時不時下山到俗世中化緣,還曾經隨外來僧人遊歷西域諸國。

這一修行便是十年的光景,因為孤煞命格的緣故,唐僧把廟裡的和尚克得死的死,散的散,最後連白露寺的香火都衰微了,只剩下老和尚和他作伴。而他自己也從一個纖瘦懵懂的少年,成長為一位高大俊朗的年輕僧人。

「玄奘啊,這豆腐怎麼吃著有點餿了?」老和尚夾了一口涼拌豆腐,放在鼻下聞了聞。

唐僧眼神定定的望著窗戶外面,不耐煩的答道:「愛吃不吃!老東西你最近越來越口刁了……」

「你個不孝徒弟!」落花生大師氣得天花亂墜,抄手一盤豆腐就飛了出去,正正砸在外面的供台上,把那上香的姑娘駭得花容失色。

「靠,老禿驢凈壞我好事……」唐僧罵罵咧咧的走出門外,向那姑娘端誠的行了一禮,一本正經道:「阿彌陀佛,是貧僧失手,女施主受驚了。」

「既是無心之過,小師傅不必在意。」這姑娘真好看啊!明眸善睞,唇紅齒白,水潤的臉蛋透著粉霞,彷彿一幅剛剛畫成的工筆美人。

唐僧暗暗擦了把口水,不敢再看:「阿彌陀佛,小僧無以賠禮,不知女施主喜歡吃豆腐嗎?可以來嘗嘗。」

「啊?豆腐?」姑娘揪著手帕,臉上晚霞燒紅了一片。

「是啊,小僧最喜歡吃豆腐了,又白又嫩又滑又爽,那手感和口感……」

「呸!你個淫和尚!再騷擾本姑娘就綁你送官!」唐僧莫名其妙的摸著臉上的五指山,眼睜睜看著姑娘惱羞成怒的跑掉了。

老和尚笑得前仰後合:「笨蛋,妹子不是這麼追的……」

唐僧沒好氣道:「你懂?你懂還在這裡當一輩子和尚?!」

「呵呵呵,為師畢竟比你吃的鹽多……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

唐僧更鬱悶了,他既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

老和尚漫不經心的喝了口茶,踱到屋檐下盤坐起來,目光遙遙看著遠方,彷彿在參悟什麼深奧的人生哲理。

「徒兒如今長大了啊,可是你知道嗎?」過了良久,他才緩過神來,微微合上眼,慢悠悠說道:「紅塵中有一種悲哀,叫做四大皆空。」

茶香氤氳,霧氣繚繞,映得老和尚跟佛堂里的神像一樣莊嚴飄渺。

唐僧驚悟,這可能是師父這些年參悟出來最有哲理的禪機了,當下跑了過去跪坐聆聽。

「玄奘啊,你可知在這三千紅塵里,何為四大皆空?」

唐僧皺皺眉,答道:「世間本虛,地火水風,萬物皆空。」

老和尚搖搖頭,緩緩道:「都說了在紅塵里,你怎麼不好好讀題呢?這世間悲哀莫過於四種:腦子空空、腹中空空、枕邊空空、口袋空空……此謂四大皆空……」

唐僧嗆了一口,忍著額上跳動的青筋道:「我說,你這老傢伙就不能正兒八經的講一回法嗎?」

「世間本無法,要我講什麼?」

「啥?」

老和尚指指桌上:「玄奘,去把你的茶杯拿過來。」

「靠,你又想燙我……我是不會放下那姑娘的!」唐僧機警的回答道。

「唉,阿彌陀佛,不度蠢貨。」老和尚只好拿起自己的茶杯解釋道:「你方才所言四大皆空,地火水風,一切物相,皆是虛空。正如這茶杯一樣,來於黃土,歸於黃土,從未有茶杯,也從未有黃土。」

唐僧反駁道:「這茶杯是陶土燒的……」

老和尚輕咳一聲:「修行中人,不要在意這些大小節……四大皆空:相為空,物為空,我為空,法為空,一切皆空。」

「法也是空的?!」唐僧驚叫。

「萬法皆空,佛法亦如是。」老和尚笑得祥和,「為師虛度百年光陰,不過就悟出了這麼點道理,這其中因果玄機,還要靠你自己去悟。」他言畢鬆了手,慢慢垂下頭,屋外風止,時間停滯。

唐僧獃獃望著他,心中彷彿也空了,他痴痴念道:「那……那姑娘也是空的?」

老和尚突然一抖,掙扎著抬起頭,哭喪著臉道:

「貧僧就靠了!為師扯了這麼多,你怎麼還想著那姑娘啊……」

*********************

落花生大師修行百載,臨終前將衣缽傳給了唐僧。反正這時候廟裡也只剩了他一人,便堂而皇之成了白露寺的光桿主持。

日出念經,日落打坐,時光嘩啦啦流逝無蹤,他卻仍記著參悟師父的禪機,也仍記著那個不愛吃豆腐的姑娘。

命里有時皆會有,終於有一天,唐玄奘開悟了。

他開悟后啥也沒幹,直接下山大肆宣揚自己是真仙轉世。肉身入葯,可生白骨活死肉,消災減業,使人延年益壽,長生不老。

這話傻子才信。

可世間之所以有源源不斷的傻子上當受騙,原因無二:欲壑難平,貪念難消。

唐僧憑著舌燦蓮花的本事陸續招攬了一些香客,通過賣仙霖甘露(洗腳水)使得白露寺總算有了進項,可惜好日子還沒出月子,就引來了豹頭山的妖怪。

「兩位好漢……貧僧很多天沒洗澡了,而且從養生的角度來說……」唐僧看著兩個妖怪忙裡忙外的架柴火調醬料,「燒烤破壞營養,不利於消化吸收……」

「你少廢話!」紅毛妖怪利索的給他臉上刷了不少醬料,轉身又催促道,「豹子你快點!娘的,找個架子這麼費勁……」

熊熊烈火燃了起來,滿堂佛像在光影中忽明忽暗,顯得詭異非常。

唐僧被結結實實綁在木架上,直愣愣瞧著那團紅色的火焰。

死到臨頭,他在走神。

那是哪一年的事啊?我記得廟裡來了一個姑娘,她眉如筆畫,唇似櫻點,兩頰晚霞氤氳,那麼美麗,也是這樣嬌紅似火的顏色。

只是沒有這麼熱,也沒有這麼多煙……

夕陽在燃燒,

災難的灰燼里埋藏著希望。

親手剖開心臟,

送給我親愛的姑娘,

真心從不撒謊。

如果我年少而亡,

請在黎明時刻,

將我沉入河江,

帶我去那幸福的遠方。

如果我年少而亡,

請不要哭泣,

我親愛的姑娘。

穿上白衣的國王,

不如血染邊疆。

如果我年少而亡,

聽那號角寂寥,

拿起手中鋒刀,

我親愛的姑娘,

要一個人堅強。

「鬼哭狼嚎的,你這和尚唱的什麼?」

唐僧依舊目不轉睛的望著那灼灼的火焰,眼睛都快被高溫融化了。他咧嘴一笑:「嘿嘿嘿,貧僧在唱自己的墓志銘……」

兩個妖怪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面帶憂色的說道:「大哥,這傢伙是不是瘋了?吃他不會中啥毒吧……」

「有沒有文化?沒聽過高溫消毒嗎……你以為老子不愛吃生鮮,非得費勁巴拉的給丫烤了?

「是是是,大哥英明,大哥英明!」那尖嘴獠牙的妖怪連忙點頭哈腰的恭維,只是眼中卻流露出忌恨之色。

唐僧眼珠轉了轉,慢騰騰問道:「阿彌陀佛,二位好漢,你們兩個是誰要成仙啊?」

「啥意思?俺們兄弟倆當然都要長生不老啊!」

「沒啥意思,是不好意思。貧僧最近減肥,就這點份量,渾身的肉剃下來,也只夠一個人洗經易髓,長生不老的……你們……恐怕不能有福同享了……」唐僧邊說邊注意著兩人的神色,那紅毛怪聞言一愣,下意識扭頭去看身後。

幾乎是同時而動,兩隻妖怪瞬間暴起!在廟裡抱團滾地,拼著老命互相掐了起來!

「我****姥姥!你小子敢和老子動手!」

「我去你大爺的,老子忍你不是一天兩天了!」

唐僧嘆了口氣,合上眼繼續唱著他五音不全的歌……

微笑在枯萎,

飛鳥越過滄海的悲傷。

英雄站著死亡,

懷中血染的詩章,

寄給他親愛的姑娘。

如果我年少而亡,

請在荒野之上,

將我埋在山崗,

我願沉睡在這寧靜的地方。

如果我年少而亡,

請不要彷徨,

我親愛的姑娘。

不會迷路的戰士,

都將魂歸故鄉。

如果我年少而亡,

看那旌旗長揚,

座下駿馬瘋狂,

我親愛的姑娘,

請你將我遺忘……

「哈哈哈哈,老子贏了!」那獠牙尖利的小妖狼狽不堪的支撐起身體,滿眼惡毒的看著地上的屍體,「你這老不死的東西!叫你聲大哥就不知道姓什麼了……。哼!還想和老子搶食兒,找——」

「死」字還沒說出口,屋頂「咵啦」一聲漏了,當即掉下個人影,結結實實砸在他頭上!

唐僧看著那個迷迷瞪瞪爬起來的人,嘴角一咧,無聲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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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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