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重逢,不得不發
宋茜雪出殯那一日,她心中鬱郁難安,不能送她最後一程始終遺憾,只得放紙鳶以寄情,然而她卻不曾料想到會被孟玫發現。
一個是她今生摯友,一個是她前世手帕之交,機緣巧合之下,竟將她從囹圄之中解救出來,這讓楚雲暖不得不感嘆一句世事奇妙。可就算她當日脫困,可是不能送宋茜雪最後一程,也依舊是是她心頭最大的遺憾。
「原來如此。」宋茜雪出殯那一日,正好是他離開大齊的時候,恰好就給了楚雲暖可趁之機,讓她都在人後攪得天京人仰馬翻,有誰能夠想到,早已被判定失蹤的楚雲暖,才是天京這一次風波背後的幕後推手。可憐趙毓泓還在四處尋找她的蹤跡,卻沒有想到楚雲暖已經偷偷摸摸將手伸到了他的王府之中,利用他妻妾之間的不和,給他致命一擊,內宅不寧,實屬大忌,尤其是想趙毓泓這一種正妃謀害庶子的,更是為眾人所不容。
不出則已,一出驚人。
趙毓泓看楚雲暖的眼神中有了讚賞之色,當初南堂初見,他對這個丫頭不過是好奇罷了,而如今他是真真正正的欣賞她了,她很厲害,比她的生母楚明玥還要厲害上三分,這是一種睿智,女人正視致命情愛之後的一種睿智。
「我有一事很好奇,你既然早就能離開這裡,又怎麼會願意在這裡等到我回來?」
楚雲暖嫣然一笑,說不出的灼灼其華,「因為我想看殿下究竟想要做什麼。」
不要跟她說什麼兄弟之情,皇家之中哪有真正的情義。趙毓珏和趙毓璟之間雖然相識,可兩人從一開始站的就是對立面上,不要說現在就因為知道趙毓璟是他的親兄弟,趙毓珏就能手下留情,可要想想兩人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又怎麼可能輕易說放棄。皇位,這個位置對皇子來說無利於米殼的誘惑,為了它,他們所有人可以泯滅人性,楚雲暖是不相信趙毓珏會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轉而讓趙毓璟更進一步。
趙毓珏一愣,然後哈哈大笑,「那麼你現在看出什麼來了?」
對於趙毓璟軟禁她這事,楚雲暖的確是有幾分不悅的,可她卻也不得不說對趙毓珏說一句佩服。楚雲暖微笑,斂裾屈膝:「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趙毓珏失蹤以後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真心實意的把趙毓璟往前推一步。楚雲暖原以為這隻不過是他想要的一個擋箭牌而已,所以後來她才會破釜沉舟,要求杏林堂、要求錦繡山莊,將趙毓璟是先皇后嫡子的身份暴露出去,想要藉此逼得雍王露出馬腳,然而最後她發現確實是她想岔了。
她原來以為趙毓珏不把趙毓璟的身份露出去,是有其他打算,只要等趙毓璟身份傳得天下皆知趙毓珏的其他打算自然會水落石出。然而事實證明她想錯了,趙毓珏沒有暴跳如雷,他所做的一切是真的在為趙毓璟好,其中原因為何楚雲暖也不想深究。
趙毓珏低眉淺笑,拂袖讓身後侍衛退下,「阿璟有你在身邊,我也放心了。」
他聲音裡帶著輕鬆,眉眼間似乎都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那麼耀眼,那麼明亮,比起初見時雖是一生風華,也掩蓋不住眉宇間陰厲之色的趙毓珏,此時此刻的他更像是那山間樹林里掩映的明月,和著清風,迎著天光,彷彿是卸除了渾身枷鎖,冉冉而升。
楚雲暖猛地意識到趙毓珏此生止步在皇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他汲汲營營多年不過是為了還他母親一個清白,如今他的願望達成了,先皇后的另一個兒子又可以繼承大統,他也不必繼續坐在這個他本就不喜歡的位置上。
這一生,楚雲暖對趙毓珏最後的印象,便是今日一株雪白梨花樹下,他眉目疏朗的模樣,此後二十多年,她便再也沒有聽到過他的名字,彷彿是從人間蒸發一般。但是她總覺得,就算他們都化作了枯朽,而趙毓珏依舊會流芳百世,如同從龍天下這齣戲曲一樣,千古流傳!
楚雲暖回到到楚宅的當天,十三就滿面愧疚地跪在她門前,楚雲暖說過好幾次不是他的錯,畢竟趙毓珏是有備而來。可十三卻不這樣認為,他身為影衛,無法保護主人安全,實屬不該,楚雲暖又說了幾次之後也不見十三有所反應。她只得讓雲揚的影衛紅鳶把人打暈扛了過去。
一段時間不見,楚雲揚生的越發剛硬了,俊秀的眉眼間依稀可見果決之色,她看在眼中覺得十分欣慰——雲揚就像是一株幼苗,在她的呵護下漸漸成長為參天大樹,可以獨擋一方。
「姐姐你這些日子都去哪了,到底是誰抓了你?」只要想到注意這段時間以來,姐姐可能受的委屈,楚雲揚著心裡頭百般不是滋味兒。
楚雲暖的搖了搖頭,「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是誰。」她只口不提著趙毓珏一事,「我被軟禁在一座宅子里許久,後來還是孟玫巧合之下把我給救了出來。」
「孟玫?」楚雲揚對這個人是有些印象的,孟家的代家主,「姐姐不知道這些日子,陛下還有孟家那群人一直在尋找孟玫。」
「找她做什麼?」
楚雲揚解釋道,「當年某氏一族分崩離析之際,孟玫任代家主,孟家離開百花城之後,所有家族核心力量全部由孟玫一手掌握,孟家尋找她是想在依附與魏王和攝政王之餘,可以再盡一份力重複孟家輝煌。而陛下找她,似乎是為了查當年的一個秘密,我聽瑞親王說,好像是和貴太妃有關。」
這個貴太妃,就是魏王生母,當年入京的世家之中最有可能接近太后之位的一個人,只可惜後來魏王功虧一簣。
南堂之中,有幾家沒有秘密,楚家的秘密那就是趙毓璟的身世之謎,而孟家的秘密呢,又是什麼?
楚雲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直覺,這件事一查出來,恐怕會轟動一方。
她沉吟片刻,「一會兒,我去找孟玫先問清楚。」
然而還沒有等到楚雲暖去找孟玫,收到消息的趙毓璟就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楚雲暖從來沒有見過趙毓璟這種急切的模樣,連身上的朝服都還不曾換下,就急匆匆跑到楚宅來。趙毓璟是一個情緒很內斂的人,這一次他幾乎沒有去控制自己的情緒,下意識的把楚雲暖整個人攬在懷中,「阿暖。」他手上力氣很大,卻又帶著幾分顧及和剋制,緊緊把她攏在懷裡,卻又不讓人覺得難以呼吸。
趙毓璟是一個很內斂的人,很少如此勃然失色。
楚雲暖看著他的時候,都能看出他有些手腳無措,她一時間有一些失神,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心底萌芽。
她對趙毓璟,更多的像是在為前世贖罪,而沒有將他放在一個可以跟自己心心相應的位置上。在她心目中趙毓璟始終是哪一個名震一方的將軍,是大齊未來的皇帝,而她不過是南堂一個長期和皇室爾虞我詐的家主。她心裡,其實下意識的在防備著趙毓璟,怕他成為皇帝之後,同樣走向歷代皇帝的老路,對南堂下手,讓南堂世家不復存在,所以她在做某些事情的時候,忘記了顧及趙毓璟的感受。?
其實趙毓璟始終都是在南唐和她一起長大的那個小小少年。?
「你沒事就好。」趙毓璟心中有千言萬語的擔憂,卻在看到她安全回來以後,什麼都說不出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的擔憂,在見到她的那一剎那蕩然無存。?
楚雲暖緩緩伸手回抱住他,她能感受到手掌之下趙毓璟微微顫抖的身軀,他在害怕。?
奪嫡之爭素來兇險,楚雲暖如今身在天京,手無楚家權利,實在是有一些孤立無援,他真是怕極了旁人抓住楚雲暖威脅於他,就像那封信里所說的內容一樣。
「我沒事,你放心,毓璟你放心。」楚雲暖輕言細語的安慰。
趙毓璟拳頭緊握。
上一次在江源府,他至少知道司徒睿不會傷害她,可這一次他是完完全全的一頭霧水。
楚雲暖失蹤怎麼著也有半年了,趙毓璟這些時日幾乎是日日夜夜都在憂心,現在猛的見到人,到底還算是略略放鬆幾分,他又問了幾句楚雲暖是誰抓的他,然而楚雲暖同樣適用剛才搪塞楚雲揚的言語來敷衍了趙毓璟。趙毓璟不比楚雲揚,他速來閱歷豐富,自然能辨別出楚雲暖話語里的真假,他這邊知道楚雲暖是不想說了,當然他心裡還有另一個大膽的猜測,就是抓他的人跟他們之間都是熟識的,可這種猜測,趙毓璟聰明的沒有說出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楚雲暖突然間說道,「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趙毓璟蒙了一下,顯然是沒有反應過來,楚雲暖補充道,「關於你是先皇后之子這件事兒,是我放出去的消息,陛下那邊也是我找人通知的。」?
趙毓璟的腦子轉動起來,他前些日子還在查幕後黑手是誰,原先還以為別人是想借這件事情大做文章,沒有想到幕後推手竟然會是楚雲暖,不過也難怪了,他想不到到自然不會朝錦繡山莊上頭查,其他的事情自然而然也就不清楚了。
「你這是想要做什麼?」兩人原來已經說好了,並不會把這件事情給說出去。
楚雲暖當然不會告訴他,她原本做這些事情的目的是為了試探趙毓珏,她搜腸刮肚地尋了一個很中肯的理由。
「在這座宮廷之中,首先是子憑母貴,而後才是母憑子貴,毓璟,八皇子身份如此,也就註定了他不可能問鼎皇位,滿天京貴族,不會容許亦不會支持,可若你是先皇后的之子,這件事的性質就不一樣了。嫡子繼承皇位,是千百年以來老祖宗定下的規矩,誰也不能說半個不字。」
趙毓璟沉默不語。
楚雲暖繼續道出一個事實,「你的確是有謀略,有能力,可單單身份二字就如同溝壑!」
她說的的的的確確是現狀。
不過趙毓璟有時候不太明白,為什麼這些人要以血脈身份來甄別一個人的高低貴賤呢,貴族如何?寒門如何?平民又如何?不同樣都是這大齊的子民?
他神色之間格外變幻莫測,其實說一句實話他寧願讓自己用八皇子的身份去問鼎那個位置,也不想讓自己用先皇后嫡子之身份來獲得成功。其實這麼多年以來,他心裡一直有一個很大膽的想法,他想要革除舊制,結束各大貴族世家佔地弄權的現狀。在這個天下里,總歸是寒門子弟居多,貴族與他們對比起來不過只是滄海一粟。
楚雲暖從來不知道趙毓璟會有這樣的心思,她側過頭,瞧著外面漸漸散去的天光,語氣縹緲:「雍王已經為你鋪好了路,你無法讓自己忽視他為你做的一切,不得不順著這條路一直往下走。」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趙毓珏已經逼著趙毓璟踏出了一步,現在趙毓璟若是退,那等待他的便是萬劫不復。
趙毓璟現在能肯定一件事兒了,雍王失蹤在前,楚雲暖離奇消失在後,兩件看似毫無關聯,實際上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讓他去爭皇位,給他一點一點都不將路鋪好,用他最柔軟的地方來威脅他……這的確是趙毓珏的手筆。
趙毓璟有一瞬間的動容,而後卻是深深的不理解,他從來就不懂,不懂著趙毓珏,為何在機關算盡之後陡然抽身,遠離塵囂,卻轉手將這一切都拱手奉與他。他們的確是親兄弟,可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兄弟,見面不識對方身份,多年來一直明爭暗鬥,相互算計。很久很久以前,在他拚死想要皇位的時候,無數次的將他當做自己的敵人,多次不死不休……現在卻有人告訴他,曾經你對付過那人是你哥哥,你們當初之間的互相算計,是那麼的滑稽可笑。
「阿暖,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皇位嗎?」趙毓璟臉上帶上了一絲肅穆。
話分兩頭,孟玫和華子靖剛住進楚家,華子靖那頭就收到了一封飛鴿傳書,這是統帥送過來的信件,華子靖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後,就將信件焚毀。孟玫這才施施然的從外面走進來,她沐浴過,穿著一身水紅色的織錦衣裳,襯托得她眉眼愈發艷麗,才進門就聞到裡頭一股燒焦的味道,也見怪不怪,自顧自的坐下。
孟玫是在找到華子靖之後才知道,華子靖根本不是她以為的那種從所謂小兵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農門將軍,他本人就是那支軍隊里的一個將軍。華子靖所在的那個村落,所有的人都是軍人,他們曾經有一個震驚所有人的名字——鬼軍。沒錯,他們就是大名鼎鼎的孫家鬼軍。這事兒還是她無意間把孫勉帶回山村之後才曉得,她當時不過是好心,哪兒想到這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就是所有鬼軍的統領,他們誓死效忠的主人。
孟玫瞅著還站在窗前深思的華子靖,頓時挑眉:「在想什麼呢?」
「今天我們救的人是楚家主?」
這下子孟玫更奇怪了,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瞞過華子靖對方身份,可他這個時候突然提起來是什麼意思。「沒錯,是她,南堂楚雲暖。」
華子靖回頭,「孟家,是因為楚家而亡的吧?」
孟玫不傻,現在可算聽出來華子靖是什麼意思了。兩人之間沒有像前世一樣歷經過風雨,說信任談不上,當初華子靖會娶她不過是因為他家裡母親一定要求他娶一個妻子而已,他對自己也說不上有什麼感情,更多的可能是責任。是啊,她得隴望蜀了,原來不過是想著報答對方,後來卻想著能得到他忠誠的愛。
孟玫冷笑了一聲,「那你是什麼意思?」
她語氣裡帶著極大的不說,華子靖很奇怪地瞅了她一眼,「我只是奇怪,現在孟家有這麼多人在她面前蹦躂,她居然都沒有對她們下手。我方才收到的消息是統帥傳來的,據說是孟曇成功搭上了攝政王這條線,預備在秋獵之中,對楚家主使下手。」
原本這事兒也不關他們鬼軍管,可是統帥現在效忠的人是瑞親王,瑞親王和楚家主又是一條船上的人,那麼他們自然是得顧及一二。
原來是自己想差了,孟玫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孟曇,她又想做什麼。」
語氣里全然是對孟家其他女兒的不屑。
所有?孟家女兒當中,讓她畏懼三分的只不過一個孟蓮罷了,其他人她還不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