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什麼都還你
沈從安他們離開后,師太便來了我房間,當時的我,正坐在床邊望著地下的月光發著呆,師太將門給推開后,我替我點了一盞燈,用的是煤油燈,這裡已經斷電好多年了,煮飯燒水,全都是柴火,跟原始生活一般,如果沒有開寺廟那扇門,這個裡面便幾乎與外面與世隔絕,有著自己很小的一塊天地。
師太將燈點上后,便來到我身邊坐下,她滿是皺紋的手顫顫晃晃的將燈放在了桌邊,她沒有說太多話,只是給了我一床被子,說了一句簡短的話,她說:「我們這群人,說的好聽是看破紅塵。說的不好聽是逃避現實,施主還年輕,切莫將自己的青春交付在菩薩這裡,外面天這麼廣闊,何不去尋自己的天地呢。」
我說:「師太,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燭火下,她滿是皺紋的臉。倒是多了一絲朦朧的光澤,她竟然笑了出來,笑得無比溫柔,再也不是那副無欲無求的模樣了。
她透過燭火,看向桌上的紋路,低聲說:「我丈夫在我四十歲就死了,我有兒有女,可是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而我為什麼要來這裡,是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上,讓我牽挂的事情沒有了,而能夠讓我牽挂的人,卻始終只能在夢中才能相見,雖然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他,可我卻還能在這裡用餘生來供奉他。這樣,才不顯得那麼寂寞,這餘生也才好打發,我才能在這裡欺騙自己,他還存在。」
師太說:「任何一個看破紅塵的人不是真的看破紅塵了,而是現實中的種種不如意。導致她們絕望了,來這裡,只是逃避那些不想面對的事情,用清修的借口來欺騙自己。」
師太望著燭火,笑得無比慈祥說:「人的內心世界是如此複雜,有些東西即便你想忘,可在你無意識間,仍舊存在你心裡思想里的某個不經意察覺的角落,為何要跟我們一樣,來這裡欺騙自己呢?畢竟你愛的那個人還存在,不是比我們這些老婆子幸運好多?」
我沒有說話,師太也沒有說太多,只是往我手背輕輕一拍,她起身後,點了一盞煤油燈,小心翼翼端著,佝僂著身體,拖著腳步離開了這裡。
這裡老舊的門,被關得嘎吱嘎吱作響。
第二天早上我從廚房出來,師太已經和這院子內的其餘人已經在大堂里念佛,我一個人在院子內轉了一圈,便從一處花壇邊撿起了一個掃帚,便掃著院子內的落葉。
差不多九點,師太從大廳內走了進來,她停在了我面前。
我對他說:「師太,飯菜我已經做好了。」
師太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念了一句善哉善哉。便從我面前離開了。
可能是覺得我太冥頑不靈了,她走了好遠,我聽見她嘆了一口氣。
之後幾天我便一直待在寺廟裡,師太們也沒有趕我走,我在這裡掃地,洗完,做早餐。這樣的日子過了差不多一個星期,有天早上,師太來到我面前,我掃地的手一停,看向突然出現的師太,低聲問:「師太,有事嗎?」
她定定的看著我,良久說了一句:「你跟我來吧。」
雖然我不知道她找我是為了什麼事情,可我還是放下了掃帚跟在了她身後,他帶著我來到大廳,那裡也早就有個小尼姑在等著了。
那小尼姑站在菩薩旁邊,手上拖著一個托盤,托盤內是一把剃頭的小刀,師太將小刀從托盤內拿了出來。她對我只說了幾個字:「如果想,就跪下。」
師太並沒有催我,她只是給足我時間給我考慮,可我只考慮了短短兩分鐘,兩分鐘過後,我跪了下去,跪在了蒲團上。跪在了菩薩面前。
師太有些意外我會跪得如此乾脆了。
我說:「我來了這裡,不是逃避現實的,我是打算把自己俸給菩薩,來祈求菩薩法外開恩,好讓菩薩里原諒我,保佑我的兒子。」我凝視著菩薩那張和善的臉,輕聲問:「師太。您說,菩薩會原諒我嗎?」
師太說:「菩薩不會原諒說謊的人。」
我脖子一僵。
師太在我身後走了一圈,大廳內空蕩蕩的,她走幾步,都帶著拖拉的回聲。
師太說:「你想讓菩薩保佑的人,不止你的兒子,還有另一個人。可佛不渡人,更不能渡滿身罪孽的人,更不渡說謊之人。」
師太停下了話,她捏著佛珠,嘴裡碎念了一句佛經,過了良久,才低聲說:「磕頭和菩薩謝罪吧。」
我沒有反駁,而是很認真在菩薩面前磕了幾個響頭。
師太這才用我刀在水裡洗了三下,剛要在我參差不齊的頭髮上下刀時,我們身後傳來一句:「等一下。」
我和師太回頭去看,進來的人是李琦。
師太說了一句阿彌陀佛,知道是故人相見,她沒有下刀,而是將剃頭刀放了回去,帶著小尼姑離開了。
李琦站在我身邊,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那些佛像,和供奉的香火,他問我:「有用嗎?你覺得這種東西有用嗎?我告訴你,這是一個現實世界。」他指著面前那尊觀世音說:「這些,全都是人臆想出來的東西。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和這些人一般愚昧,頭腦不清醒了。」
我不說話,只是端著跪在菩薩面前,李琦乾脆直接將我從蒲團上拽了起來,他說:「你跟我走,你跟我走去看看外面的人。如果菩薩有用的話,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在受苦受難?!如果菩薩有用的話,那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在疾病面前,飽受痛苦?你別傻了!這都是懦弱無能的人的借口,你為什麼總是要往這種死胡同里走?!」
他一直將我拽到門口,我在他身後說了一句:「是不是他讓你來的。」
李琦動作一頓,他停下腳步側臉看向我,我也看向他。
我將手從李琦手掌心中抽了出來,我說:「李琦,每個人都有自己想過的日子,你有,我有,你覺得我在茱萸縣,我在那院子里的日子快樂嗎?」
李琦說:「難道你在這裡就快樂了?」
我下了台階,在這小小的院子內走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那些常青樹上,我說:「我不快樂,但也不難過,至少比以前一味的難過和嫉妒要好多了,不是嗎?」
我笑著說:「你應該也聽說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了吧,我為了他不僅殺秋霜。還殺了王媽,甚至還親手給自己的兒子下毒了,我不知道再待在那裡,以後我還會為他做一些什麼事情出來,也許,我會成為一個十惡不赦的惡魔,也許我會殺光殺乾淨他身邊所有女人。也許我會變成一個神經病,也許……」
我笑得無比苦澀說:「這麼多也許中,卻沒有一條我會過得好,可見,在他身邊的我,永遠都不能善終,既然我走不出這個茱萸縣,那我為什麼不在這個茱萸縣裡面,卻得到一片安寧呢。」
我轉身看向李琦,笑著問:「難道,你不希望我好嗎?」
李琦緊了緊嗓子,望著我良久,嗓子有些乾澀說:「我當然……比誰都希望你能夠過得好,可是。」
李琦緊皺眉頭說:「可是你能不能別選這一條路,你難道就真想虛度一輩子嗎?難道你就不怕他變心,你擔心你的兒子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李琦說:「當哀莫過於心死,很多事情,我真的就不在乎了,只要我不看見,那些可能發生的事情,對於我來說,又能怎麼樣呢?」
我笑著說:「畢竟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是他妻子,以後他會有怎樣的女人,和我又什麼關係?」
李琦大約沒想到,我竟然會這麼回答,他看了我良久,他良久都沒有說話。
我對他笑著說:「回去吧,這是我的選擇,既然是我的選擇,我就想好了一切後果,我會在這裡,替你們祈福的,雖然你們不信這些。可我信,只要這些福氣都實實在在落在你們身上了,我就放心了。」
我轉身要往大堂內走去時,李琦在我身後緊著嗓子說了一句:「舒爾,我再問你一次,你要不要跟我走。」
這一次我連頭都沒有回,腳步都沒有停,只是不斷往前方不斷走著,直到走到大堂高高的門檻前,我停下了步子,對李琦說:「李琦,我們不可能。」
我說完這句話,便抬腿入了大廳內,再次跪在了蒲團上,敲著手上的魚木。
我對菩薩說,您一定要好好保佑這個男人,雖然他滿手血腥,可他不壞啊,他只是沒有條件去選擇自己要走什麼路而已。
菩薩,都是不得已,能否在結局時,給他一個善終。
之後,師太再次入了大廳,問我是否想好。
我說,想好了。
師太便不再說話,拿上剃頭刀,便在我頭上落下了一刀一刀,我的頭髮便一點一點落在我的周身。
三千青絲三千煩惱,青絲一斷,那些惱人的煩惱,從今天開始,也如這些青絲一般,丟在菩薩面前,便再也沒有了根源。
沈從安,你當初給我的,我通通都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