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三、回天
雲堯的態度著實不好,所幸天帝並未生氣,只是依舊平靜如水,緩言道:「請神女回神界,並非是要讓神女再受苦楚,當年功過是非早已如過眼雲煙,再計較也是無用。」
「計較無用?那當年我平白無故的被你們冤枉、被你們行刑之事就可以一筆勾銷?就可以既往不咎?」雲堯冷然笑道。
「當年你受冤之事,本君自會昭告神界還你一個公道,只是雲堯,你受雷刑被貶下凡之事,並非有多委屈,守界之石確實毀於你手,你難辭其咎,幸而之前受了責罰,抵上了這份過錯,才讓你免受於難。」天帝淡淡道。
「一碼算一碼,若是真做錯了事情,我願意承擔責任,但是我當初受雷刑本就是神界利益之爭下的無辜受難,憑什麼要讓我忍氣吞聲?為什麼要將這兩件事混為一談?」雲堯以前相讓了太多回了,這一次她不想再退縮了。
天帝似乎是嘆了一口氣,繼而道:「可是雲堯,你可知道,毀了守界之石這樣的罪責,並非九十九道雷刑那樣簡單。」
「所以呢,你讓我用雷刑抵毀壞守界之石的過錯,還是網開一面?我還應該對你感激涕零?」
天帝身後的仙官終於忍無可忍,他直接指著雲堯斥責道:「大膽!」那仙官想不明白,當初神界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姑娘,下凡一世怎麼會變成如此牙尖嘴利的模樣?
可雲堯聽見這話也並不露怯,只是又上前一步逼問天帝道:「況且,你只道我毀了守界之石,但你怎麼不問問我是因為什麼才毀了那守界之石,若不是花界的牡丹仙子用百合威脅我,我怎麼會去守界之石那處,我又怎會失手毀掉守界之石!」
「雲堯,這是你的責任,你不可推脫,」天帝鄭重了語氣,「不管是因為什麼緣故,但最終守界之石還是毀在了你手上,這是不爭的事實。」
「是啊,」雲堯笑得凄清,「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既然我這樣十惡不赦,你又為何要我回去呢?」
雲堯原本凄絕的笑一點點地變了模樣,唇角勾出的弧度,竟有幾分恰到好處的驚心動魄,雲堯瞭然道:「神界莫不是有求於我吧?所以天帝您才屈尊降貴來這裡說服我,對吧?如果真的是為了懲戒我,直接將我抓回去便是,我一個人如何對抗神界的上萬天兵,既然來這裡請我,那必定是有讓我不得不回去的緣由,我說的可對?」
天帝並沒有反駁,只是眉眼中有一抹悲憫閃過,他說:「雲堯,我剛才所說,並非誆騙你,你身上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為六界安穩,為天下蒼生,你終究要重回神界,那是你的宿命。」
「嗤,」雲堯又是一笑,「什麼不可推卸的責任,說到底,還不是有要我去衝鋒陷陣的事,而我乃神界一孤女,又何德何能能為天下蒼生,不過是想用我去威脅我姑姑罷了。」
天帝依舊不動聲色,他身後的仙官卻被嚇得不輕,他沒想到雲堯會看的如此通透,竟一語道破這其中關聯。
「我不會幫你們的,若是你們逼迫我,我便當場自毀元神,也省的受你們脅迫讓我姑姑為難,不管姑姑曾經做過什麼也不管她是什麼人,我都不會與她為敵,永遠都不會。」雲堯說到此處,終於控制不住地落了淚,原本假裝出來的臉上在說出姑姑這兩個字的時候瞬間土崩瓦解,雲堯想她,雲堯想抱抱那個人,雲堯想撲進她的懷裡,聽她說溫溫柔柔的情話,可是因為這一系列的原因,竟是什麼也不能夠了。
「雲堯,本君讓你回神界,確實與佛魔之子有關,只是事情並非像你想象的那樣簡單。神界也並非想讓用你去威脅那位佛魔之子。」天帝並沒有說謊,只是眼中憐憫之意更濃。
「我不回又如何?」雲堯又是一聲冷笑。
「當然也並不能如何,」天帝搖了搖頭,終於說出了最後一件事,「讓你回神界,這本就是你母親的意思。」
母親……雲堯首先想到的是罌粟,但是馬上又否決了這一想法,天帝說的不可能是罌粟,罌粟也沒有能力讓天帝屈尊降貴迎接自己回神界。
那又是誰?自己的生母,據說不是凡間的一位弱女子嗎?難道那些傳聞都是假的不成?
雲堯定了定心神,漠然道:「母親又如何?這許多年來,我這位母親可曾見過我一面?可曾照顧過我又可曾為我做過什麼?既然她什麼都沒有為我做,我為何要因為她的意願就委屈自己,就和你回神界?」
雲堯是在逞強,雖然有些事已經記不清晰,但云堯卻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在天上人間找了母親好多好多年。
神界的事情已經記得不清晰了,但是在人間,從青城到江都,從平川到長陵,自己輾轉流離雖也有其他原因,唯獨想要追尋母親的心情從未變過。
雲堯想要找到自己的母親,哪怕她只生下了自己,並沒有為自己做過什麼,但這份生育之恩,也足以讓自己念念不忘,銘記心上,人間這一世,自己終於找到了罌粟也和罌粟相認,但是這個時候,那位自己真正的母親卻又有了線索和苗頭。
雲堯覺得這麼多年彷彿大夢一場,彷彿竹籃打水一場空,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用,都抵不過一句命運愚弄。
「我母親就是罌粟,」雲堯又重複了一遍,彷彿是為了說服自己,「我此生也只有這一個母親了,再有旁人,我也不會認了。」
不是不想相認,是不會相認了,既然她要自己回神界,那就必定和天帝這些人是一丘之貉,如果自己心軟了,就意味著要和天帝妥協,就意味著自己人間的這一場尋母之旅是一場笑話,就傷了罌粟的心。
更重要的是,直覺告訴雲堯,如果認下這個母親,那就意味著自己要和雲兮為敵。
雲堯絕不會和雲兮為敵。
眼淚終究還是流下來了,雲堯拚命的告訴自己要堅強,但她到底還是那個被雲兮保護了一世,放在手心裡寵了一生的嬌嬌女。並不是鐵打的姑娘。
原本的小聲嗚咽變成了嚎啕大哭,一切都變得讓人措手不及,罌粟月殤還有月上老君急忙去安撫雲堯,天帝嘆息長久,卻又叫了五殿下玄天一句,「你當真不回去。」
「孩兒不孝,終究不能如父君所願。」玄天垂首。
天帝又是一嘆,轉身欲回神界,雲堯卻帶著哭腔開了口:「我會回去。」
天帝轉身看著雲堯。
雲堯把最後一滴眼淚抹點,聲音里猶有哽咽,「我會回神界,並非是為了我那位從未見面的生母,也更不可能幫你們對付我姑姑,當年的花皇帝姬所受的委屈不能就這樣白白算了,我定會為當年的自己討回一個公道,所以我會回去。」
天帝絲毫不介意雲堯的出爾反爾,似乎也並沒有流露出多少好奇,只是淡淡道:「回去吧,有些事情,你也應該知道了。」
「我會回去但不是現在,」雲堯冷冷言道,「凡間尚有許多事未能處理,我不可能這時候離開。」
「那雲堯神女想什麼時候回天?」天帝身後的仙官面露喜色。
「我並未想好,」雲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硬氣些,「但是我回天那一天,天後娘娘必要攜萬祥之雲,千丈光芒為我引路,否則我決不會回天。」
「這……」仙官猶豫地看了天帝一眼。
「本君答應你。」
「堯堯,」罌粟嘆了一口氣。有些擔憂地看著雲堯。
雲堯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有關係,自己在人間並無什麼事了,只是需要調整一下心情,貿然去神界只會讓自己處於不利的地位,總得準備準備,才好行事。
雲堯雖然沒有什麼事情要處理,但其他神仙卻不得不得料理一些事情,月上老君帶著月殤去見了樓蘭王,樓蘭王眼眶一紅,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霜兒、」月上老君也險些落淚,他悔不當初,「當年是我對不起你。」
樓蘭王樓霜月輕輕地笑了一下,仿若又回到少女之時,那時候她化名樓霜,認識了眼前的這個男人。
初見之時,自己不知道他年齡幾許,只知道他那時看起來年輕而英俊,應當是壯年之時。那時的樓霜不知道不周山一邁有童顏不老之術,也不知道他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就那樣付了痴心。
再後來又發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兩個人終究是沒有喜結連理,自己嫁給了江都尚家,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你不用說對不起,」樓蘭王笑得有些飄渺,「當年是我不想為尚家生子,所以才設計算計你,讓你來了尚家,為我受孕。」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讓你愧疚了這麼多年,抱歉了。」
這世上措手不及的事情太多了,了空沒想到自己執念深重之事到了最後卻有這樣的反轉,然,自責了這麼多年,愧疚了這麼多年,到了現在,終於能釋懷了。
玄天殿下阻止了裕王和樓蘭開戰,裕王不解,還質問道:「呵,怎麼去了一趟樓蘭就改變了主意,兒子,你莫不是又被那個樓少頃迷住了眼睛?」
玄天沉默了一瞬。
「這麼多年你兢兢業業花了那麼多的心血,如今就這樣放手,功敗垂成,你真的甘心嗎?」裕王循循善誘,自己的這個兒子手上握有諸多權利,自己並不能任由他改變主意,也不能相信他會就這樣放棄。
玄天卻輕輕地笑了,「也許天意如此,故意罰我當年之過,所以才讓我庸庸碌碌多年,到頭來大夢一場,仿若竹籃打水一場空。」
玄天開始追憶起往年舊事:「以前在神界之時,我最捨不得阿月受苦,所以上天要讓我這一世欺他騙他,因為這樣才能讓我心裡不安,讓我自責難過。」
「你在說什麼?」裕王皺眉,這孩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既然做了一世父子,你想要至尊之位,我便成全你,」玄天勾唇開口,「只是高處不勝寒,或許只有到那個時候,你才會嘗到苦果。」
「雲兮不知所蹤,雲堯更無心打理雲家,阿月再不會理會這些權力紛爭,你既有鳳王令,收服鳳陽女王的舊部也並非難事,我再祝你一祝,稱王登基之事,倒也不難。」玄天緩緩抬手,在裕王身上施了一個法咒,「只是你今生都不可再進犯樓蘭,那是阿月的母族,想必他也不忍心自己的母親受難,天道昭昭,日月可鑒,若違此事,你必定會遭受天譴。」
季玥那邊也恢復了神界記憶,原來自己竟是天上的月季仙子,知曉這事後,季玥也不知道是應該哭還是應該笑。
她反覆思量了許久,終於做了決定,雲堯聽到這個決定並沒有詫異,只是笑了笑,又確認了一遍:「你當真是決定了?」
「嗯,」季玥握住雲堯的手,笑著說:「我可能再也碰不見這樣喜歡的人了,所以我打算陪著他走完這一生,不負他,也不負我這段感情。」
「好,你決定了便好。」
罌粟在人間教養過常樂幾年,也算得上常樂的半個母親,因而常樂和季玥的婚事,還得由罌粟主持。
雲堯心裡雖有不安,但也還是跟著罌粟幾人回了青城,觀了這一場婚事。
百合也順道回了青城袁家,袁家夫人已經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很是討人喜歡,百合看著有人為自己盡孝,自然也是開心的,就拉著袁夫人和袁老爹說了實話,道:「爹,娘,其實我是天上的仙女,現在已經恢復了神力,馬上就要上天了。」
雲堯並沒有回雲家,只是讓人給雲家送去了雲非煙仙逝的消息,如果雲非煙是芍藥,這時候應該已經回了天上,雲家人可能見不到她了,可自己確是能見到的。
好像這一生真的就像一場夢,到頭來,竟然不知道自己忙忙碌碌的,追尋的到底是什麼,人間的這許多事,不管好還是不好,終究也只能這樣了,或許結局倉促,或許自己到現在都沒有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卻也是自己不得不面對的。
只是雲堯有時候也會想起自己曾經的希冀,那時候還天真的以為,自己能在人間安穩渡過一世,自己能和雲兮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