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算不得親姊妹吧?」一旁的端泊容卻冷不防地道,「一併在青樓長大的女子,取了有如姊妹的名字罷了。」
楚音若看向端泊容,他彷彿早就對一切了如指掌,此刻的神情如常,不見任何波瀾。而紅珊與她一樣震驚,難以置信地瞪著端泊容。
「王爺……你……你早就知道了?」紅珊顫聲道。
「桑月的身世,早就知道了,」端泊容道,「而關於你桑紅的,還是上次一番長談之後,本王才派人去查的。」
長談?楚音若更為困惑。還有什麼,是她不曾知曉的嗎?
「是……」紅珊幽幽地道,「上次是奴婢太心急了,才會引起王爺的懷疑吧?奴婢與薄姬……與桑月,確實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金蘭姊妹。」
「所以,你是她派到我身邊的細作?」楚音若忍不住問。
「奴婢並非誰的細作,」紅珊道,「也是半年前,跟隨王妃嫁到這府里來,才發現薄姬就是當年的桑月。」
「原來,她真是青樓出身……」楚音若沉吟思忖。
「所以你就決定替薄姬辦事?」端泊容問紅珊,「因為出於往日的姊妹之情嗎?」
「奴婢無心替她辦事,是她威脅奴婢,說要把奴婢的出身抖出去,」紅珊咬唇道,「奴婢在太師府這些年,勤勤懇懇,戰戰兢兢,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換得個清白身分,將來能嫁個好人家嗎?就像藍綉那樣……」
「她到底叫你幫她辦了什麼事?」楚音若問。
「無非就是……監視王妃,把王妃的一舉一動都告訴她,除了上次去找王爺,真的再沒別的了。」
所以……上次她與端泊容到底說了些什麼?楚音若心下一緊。
「王爺,」紅珊繼續道,「桑月臨終前,奴婢悄悄去瞧了她,她說,晌午的時候,公主府派人送了些點心來,她也沒疑心,便吃了幾塊,之後就腹痛如絞。」
「公主府?」端泊容蹙眉。
「聞遂公主?」楚音若瞠目,「不可能!聞遂公主斷不是這樣的人!她害薄姬腹中的孩子做什麼?好歹,她也是姑姑啊!」
「聞遂公主是比南王的親姊姊!」紅珊道,「比南王一直沒娶正妃,府里的侍妾也無人有孕,如今我們府里傳出這等喜事,得聖上青睞,那邊定是嫉妒得不得了。他們生怕咱們王爺得了太子之位,入主東宮!」
一時間,四下一陣沉默。
楚音若不得不承認,紅珊說的有幾分道理。依端泊鳶的為人,的確幹得出這等陰毒之事。
「事情沒查清楚之前,斷不要下定論,」端泊容卻道,「若真是聞遂與泊鳶串通所為,拿著糕點去驗一驗,豈不馬上就露餡?」
「比南王這個人心機深不可測,或許他故意讓公主替他背這個黑鍋,公主其實也不知情呢?」紅珊又做假設道。
「是啊,若是聞遂也蒙在鼓裡,糊裡糊塗被當了槍使,到時候查起來,最多查到她頭上,」楚音若急道,「還是逮不住主謀啊!」
「所以本王說,稍安勿躁。」端泊容道,「等到一切查明,再做定論不遲。」
楚音若凝視著端泊容,她發現,原來她是小看了這個男人,他其實什麼都明了於心,什麼都把握於掌,只是,不顯山不顯露水罷了。
她還曾經嫌棄他窮,怕他在朝中在宮中不得寵,難道是她多慮了?他能在一夜之間給她籌備一大箱金子,在宮中在朝中,肯定也有著籌謀吧?
她發現,自己在這一刻,稍稍地放了心。雖不算如釋重負,但若一個男人強大而堅韌,站在他的身畔,便似得傘翳日,整個人頓時舒慰輕鬆起來。
水沁庵旁的這片小樹林,入夜後格外寂靜,月光從林葉間淡淡地透下來,像童話里女巫的森林。
這是楚音若第一天來到蕭國時看到的景象,如今故地重遊,心境自然是不同了。
這些日子,或許因為經歷了太多的事,她心中的恐懼變成了淡然,早已沒了初到此地時的倉皇與忐忑。
風劃過樹冠,發出沙沙的聲音,玄華便在林中幽僻處等著她。
他看到她,微微一笑——今天,是他們約好一起回家的日子。
端泊鳶還算守信用,在她為他出謀獻策之後,終於把玄華放了出來,他們這才終於趕上了彗星來臨的一夜。
「你來了。」玄華道,「手裡拿著什麼?」
「哦,一些首飾,」楚音若將一隻小小的錦盒打開,「我做陵信王妃的這些日子,也攢了一些體己,頗值幾個錢。若是到了現代,這些便是價值連城的古董了。」
「不錯,很會打算。」玄華笑容更甚,「等回了家,你這輩子就吃穿不愁了。」
「可是,為什麼在現代,你沒有遇到現在的我?」楚音若仍是那個問題。
「你躲起來了?怕我勾起你這一段恐怖的回憶,故意躲著我?」玄華猜測道,「反正知道你吃穿不愁,我就放心了,咱們就算這輩子再不見面,也是無所謂的。」
她發現,玄華真是一個很好的朋友,言談洒脫,且不啰嗦。
「也許真像你上次說的,」楚音若忽然道,「或許……我沒有回去。」
玄華一怔,素來鎮定的臉上第一次變了顏色。
「你,不打算回去了?」他問。
「這些首飾送給你,」楚音若將錦盒遞到他手中,「你要記得,用這些錢來開一間溫泉山莊,幾年以後,你會遇到我。」
他定定看著她,將錦盒默默捧著。「我們是怎麼見面的?」
「看電影的時候,那部電影叫做《彗星來的那一夜》,」楚音若道:「之後你開始追求我,至少,在別人眼裡,是追求。你跟我所在的拍賣行合作,常常把我叫到溫泉山莊去。那天晚上,我在山莊附近迷了路,來到了這裡。」
「原來如此……」他抿唇,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一切就像一個輪迴,」楚音若笑道,「是雞生了蛋,還是蛋生了雞,這好像是一個千古的謎團。」
「你為了端泊容,真不打算回去了?」他道出了問題的關鍵。
是為了端泊容嗎?的確如此,這個地方,最讓她留戀的,就是她心尖上的人。
呵,多好的形容,從前她都沒發現。「心尖上的人」,在心裡最最重要、最最柔軟的地方,隨時能讓你哭,讓你笑的人。
「我離不開。」她答道。
「你真能應付將來的一切?」玄華又道。
「我不知道,」她搖頭,「月光稀薄,我只能看到此刻腳下的路。但我想,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不摔倒,總能走出這片樹林的。」
忘了哪本書里說,生活如同夜間行車,車燈只能照亮前方的五十公尺,但只要把車一直開下去,就能一直開到紐約。
「好,」玄華終於點頭道,「我會在溫泉山莊等你。」
她淺笑,彷彿這一刻,安排好了自己的前生與來世,可以沒有顧慮的,為這當下,放手一搏。
「那個閘斷的法子,你教給端泊鳶了?」玄華最後問道。
「端泊鳶以為得到了一個好法子,能在蕭皇面前爭寵,」楚音若點頭,「他卻萬萬沒料到,這是一個圈套。」
「洪水來時,閘口若被堵住,最後的結果,只能是決堤。」玄華微笑。
「就像風聞銀行要破產時,會發生擠兌一樣。」楚音若接著說。
「而米價若是閘斷,只會瞬間跌到谷底。」
「到時候,市面將陷入大恐慌,蕭皇會勃然大怒,痛斥端泊鳶。」
「雖然我教端泊鳶做空,讓他在米價下跌的時候賺了不少錢,但我們的最終目的,是讓他在朝堂之上一敗塗地。他賺了點錢,就賺吧。」
楚音若與玄華相視一笑。
玄華說他是華爾街的金融天才,楚音若起初還以為他在吹牛,然而他替她想出這個辦法,誘敵深入,一舉反擊,這讓她信服了。
她想,是上天讓她遇見玄華的吧。人這輩子總會遇見這麼幾個人,給你幫助,卻並不入侵你的生活。你與他交集過後,或許以後再也不曾見面,如同天上星光的剎那交會。這便是所謂的,命中的貴人。
她在這裡,要與她的貴人道別。此去經年,只願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不出玄華所料,在一個春雨蒙蒙的日子,米價在一天之內迅速下跌,終於觸發了「閘斷」的警戒線,然而閘斷非但沒有阻止慘劇的發生,反而加劇了,在之後的五天里,幾乎是一開市就逼近閘斷,所有的米商都在拋售手中囤積的大米,整個蕭國的米市幾乎要陷入崩潰一般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