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十六章
當然,在尼昂帶領自己的同伴打砸搶燒的時候,特朗西特斯的其他國家也出現同樣的事情,他們有部分針對帕蒂略斯的移民,有部分專門針對祭司階層,有部分則更為可恥地針對本國的無辜同胞。這群人在街上大聲呼喊著為了自己民族的口號,指責前來鎮壓自己的軍隊為懦夫,不過每每當士兵們準備用嚴厲的手段處置他們時,他們總會很聰明地散開,另找機會「再圖大略」。
而安奎利塔斯城內發生的一件十分諷刺的事情,則可以作為民族主義者如何向單純暴徒轉化最真實的無知寫照。在一個名為皮拉的酒館里,經常聚居著一群哈里斯教徒——其中大多為薩赫利人的後裔——他們在那裡安安靜靜地進行自己的宗教活動。可是,當他們的行動為暴徒們得知后,暴徒們立刻帶著武器衝進了另外一家同樣名為皮拉的酒館,殺死了酒館里的一個妓女,打傷了許多顧客,並砸毀了裡面全部的財物。他們在被警衛制服以後,才發現自己找錯了酒館,不過他們仍然試圖為自己的罪行辯護,他們堅持說,這些顧客在皮拉酒館里正進行著非法的集會,那個妓女其實是個邪教首領,意圖帶人推翻十人政府。可是十人政府謝絕了這群傢伙的好意,把他們全部處死了。
至於在戰火紛飛帕蒂略斯內部,由於尼昂統治下的城市秩序變得愈發混亂,尼昂也不得不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辯護,他指責說,他的一部分同胞沒有領會自己的意思,而只顧對自家同胞進行侮辱;而他們最應該抵抗的,是外國勢力的入侵,不管這是正義還是非正義的戰爭,他們都要站在自己國家一方。不過,尼昂在說這些話的同時,也仍然在四處逮捕並處死那些敢於反抗自己的同胞,因此他為自己的辯護沒有取得應有的效果。無知而又狂熱的大眾完全無法區分尼昂話中那些細微的區別,他們的狂熱與無知如此相輔相成,簡直變成了無懈可擊的壁壘,抵禦了一切來自他方的建議與指責,甚至是他們口口聲聲說的「偉大領袖」。
因為尼昂也為自己麾下暴徒的行為感到可恥,因此在一場失敗的戰鬥后,他集中處死了一批只懂得打砸搶燒,卻不會在戰爭里幫助自己的平民。但是這反而加劇了他的困境。以尼昂為首純粹而又明理的狂熱民族主義者受到了那些偽裝或者無知的狂熱民族主義者的大肆抨擊,他們說他們現在才認清,原來尼昂也是一個賣國賊,一個奸人。為此,尼昂不得不派遣自己的同僚四處通過演講的方式,矯正人民對他的錯誤看法,然而普通的平民根本不能理解尼昂所說的話與他所做的行為,於是,尼昂的同僚們遭到了瘋狂的對待,輕則被巨大的噓聲轟趕下台,重則被當場打死,碎骨粉屍。
隨著尼昂遭遇的誤解越來越嚴重,當阿斯托加帶領一支軍隊逼近尼昂所在的城市庫尼亞的時候,庫尼亞的反對派很快便與阿斯托加取得聯絡,他們在一天夜裡秘密打開城門,把阿斯托加的士兵接進城中。不過尼昂和他的士兵很快察覺到了動亂的發生,於是他們從另一處的城門沖了出去,逃跑了。之後,尼昂面對聯軍強大的兵力,反覆被打敗,越來越少的帕蒂略斯人願意支持他,因此最後,尼昂隻身帶著三千多名士兵遊盪在帕蒂略斯境內,像強盜一樣四處劫掠,滿足開需。據說,他時常對身邊的人重複著普萊比斯國王羅西南迪曾經說過的這樣一句話:「我們有過多好的機會,整個世界都可以是我們的!」
在1013年九月的第二十天,尼昂與一支有八千名聯軍士兵的軍隊展開了戰鬥,他們憑藉自己那被民族主義所激發起的頑強意志力與戰鬥精神擊潰了聯軍士兵的兩次進攻。不過當他們即將打退敵人第三次攻擊的時候,尼昂被殺死了。大受鼓舞的聯軍士兵立即重新撲向當時不到一千名的敵人,把對方盡數殺死。尼昂的屍首被一個名叫迪迪埃的普通士兵拖走,敲碎了頭骨之後曝屍荒野,而迪迪埃之所以如此仇視尼昂,是因為由於他的異族人血統,他的妻子兒女全部被實際上不受尼昂控制的暴徒所殺害。
在尼昂死去后,各地的民族主義者迅速偃旗息鼓,事實上,他們可能只是一群純粹的強盜而已。隨即,魯菲努斯二世與阿斯托加迅速為尼昂的「遺產」爭論不休,並迅速付諸了軍事行動。之後,尼昂生前的預言很自然的成真——各國為了自己的利益,繼續選擇支持阿斯托加或者魯菲努斯二世,他們在帕蒂略斯內部進行戰爭,以求謀取更多的利益。
在翻看歷史的過程中,我們不難發現在民族主義得以興起並造成巨大破壞之前,民族主義者們所處的社會總是令人失望並日趨沉淪的,而這時,民族主義就成了一部分人的希望。但即使民族主義者最初的目的是向善的,他們很快也會失去對正常運動的控制,以至於狂熱的暴徒四處橫行。這群暴徒總是試圖用更大的錯誤去推翻錯誤,無疑是人類悲慘智慧的真實寫照。
對與純粹的道德家來講,尼昂自然是錯誤的;對心懷天下的功利主義者的來講,他們也不會同意尼昂的做法,因為它加劇了世界衝突,降低了人類整體的幸福感——假設尼昂很好地控制了局勢,還可以使他們本民族的人對其感恩戴德。此外,即使對最溫和的民族主義者來說,尼昂實際上也已經走向了一條恐怖的極端道路,只是他手底下的暴徒們比他做的更加極端罷了。
包括尼昂在內的極端民族主義者沒有任何寬容之心,自然他們也不會理解人類本性的相通之處。民族主義者們總是在講,立場不同的人不可能持有相通的正義和自由觀,可是,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即使所謂的正義和自由在每個人心中都是不盡相同的東西,但是在最基本的層面上,人類從沒有相差太遠——在我們的年代,一個安維赫人與安奎利塔斯人之間的差距,也不會比兩個安奎利塔斯人之間的差距更大。我們要以此為幸運的事情,因為正是如此,人類才可能培養起共通的情感和處事底線;但是民族主義者不同,他們處處強調差異,並且錯誤的把這種差異當做人類多樣性中必須存在的東西——也許在他們眼中,畫家和音樂家是沒有差異的,殺人犯和見義勇為者也是沒有差異的,有所差異的只是一個人的血統和他生長的土地。
他們同樣沒有認識到,自己的口號如何輕易地被社會中的蠹蟲們利用,為自己謀取私利,進而致使自己的民族成為世界的敵人——當我們看到一個民族不得不把極端化的民族主義作為自己的遮羞布時,它其實已經心力衰竭,垂垂老矣了——因為世人從不喜歡一個時時刻刻準備戰爭和奴役他人的傢伙存在。他們以為世界總是與自己為敵,實際上,只是他們從來不願意選擇接受這個世界而已。
因此,在人類現今的道德認知水平下,極端民族主義是個徹頭徹尾不可取的東西。至於為何某些人類至今還在提倡所謂的極端民族主義,一方面是由於他們的蠢笨——這與各國法律都在禁止殺人,但殺人犯仍然四處橫行的情況類似——另一方面則是由於很多人道德敗壞到連民族主義者都做不成的程度。其實,很多人還是要比他們自以為的更加心地善良,只是由於他們缺乏正確的引導,或者正如前所指出,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所謂的健康心理會怎樣被轉化為一場殘酷的運動,才會自稱為極端的民族主義者——大部分人總會出於對現狀的不滿,失去了正常的判斷力,更甚者會把矯枉必須過正當做至理名言,為自己的可恥行徑加以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