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點秋辰(六)
早晨衛承醒來時,點秋正在躺在榻上輕輕笑著望著他,眼底溫情盈盈。「點秋…」他又驚又喜,險些一把把她摟入懷中,終究忍住了,只緊緊執住她的手,「你嚇死我了…」
點秋無聲看著他,這是她初見時就愛上的男子,忘卻往生,一眼萬年。
一月有餘,衛承除了上朝時時與點秋寸步不離,後來索性把公案都搬到點秋廂房裡。點秋窩在被子里笑著埋怨:「你再這樣,我真要胖成球了。」衛承把葯碗放在桌上,小心扶她起身:「胖成球怎麼,也省的總是跑出去讓我擔心…喝葯。」「我傷也快好了,可不可以不…」「不可以。」「…」「看什麼,想要我親自喂你?」「…我喝。」
從凡人寫出來的話本子中看,細水通常是不能長流的,乾柴卻能烈火長燒,這種左右說不通的邏輯竟還得以流傳甚廣,就說明話本子放在現實里尚有一定可取性。比如方才那句邏輯的前半部分。
就像近日京中傳聞縉齊邊境又開始鬧騰起來,衛承下午也被召進了宮,只道面聖完便回來,然天色已經漆黑,卻仍未見到他的影子。
點秋正坐在床上研究繡花樣子,一個小丫鬟推門進來道:「姨娘,夫人來了,說想和您敘敘家常。」
點秋眨眼望向窗外天邊微殘的月,半晌,道:「扶我出去相迎。」
門外和寧笑的端莊嫻雅:「點秋妹妹終於醒了,可讓姐姐擔心壞了。只是那日姐姐也受了驚,病了一場,實在不好過來探望,妹妹別往心裡去。」點秋甜甜的酒窩掛上臉頰:「勞姐姐掛心,點秋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四個字說的似乎別有味道。和寧訕訕別開眼:「這幾日天氣和暖了,月色正好,姐姐在後院備了茶,咱們也好好說說話。」那廂輕笑:「正好一個多月里妾身也悶壞了。」
一行人到得後院兒亭中,和寧朝後擺擺手:「你們都下去吧。留我和墨姨娘在這兒說說體己話。」點秋倒了一杯茶放在唇邊,唇角微翹,隨和寧一塊兒坐了。
亭中有微風穿過,欄杆外花影悉索,和寧坐在矮凳上笑的端莊:「在竹安寺禮佛時有幸聽得一位高僧圓寂前說,人死後元神離體,那時方最沒野心,不爭不搶,萬事看開。」她抿一口茶:「和寧自知沒那樣的覺悟,只知道自己看上的東西唯有握在我一人手心,才能看得開了,掙得一方心安。」點秋懵懂的笑:「可我聽說,人死後會變成鬼的,鬼有怨氣,並非世事看開。」「我們凡夫俗子,自然不能如高僧那般,可等怨鬼入了輪迴,一碗孟婆湯下去,怨氣也便散了。我並不願做那輪迴前的怨鬼,可我想得到的若不能如我的願,活著和怨鬼有和區別呢?和寧悟性淺薄,是以只能望點秋妹妹成全。」
她怨鬼怨鬼繞了一圈,點秋心裡兜轉片刻,明白過來,今夜她來給自個兒一番鬼扯,不過是為的個威脅,要麼將衛承大方讓給他,要麼由她把自己變成鬼然後將衛承大方讓給她,當然她早先就已這樣做了。奈何點秋本就是個不必入輪迴且有些修為的鬼,可憐她這番婉轉的威脅便只能落個未遂。
但若由著她時時這樣想,那自己在這府中幾十載的日子過的該有多麼高危,才真是後患無窮。
點秋單手撐著腦袋,只望著她單純的笑,頰邊落了撩人的酒窩,:「姐姐可是想讓妾身離開衛承?」她語音稍頓:「可妾身既已嫁給衛承,生是他的人死了也是他的鬼,又如何離得開呢?」和寧見她直接把話挑明,面上便有些撐不住,但仍強笑道:「妹妹若願意成全姐姐,姐姐怎會不顧,自會保你此生榮華。可若不願成全…」
點秋撩一撩被微風吹到額間的碎發,淺淺笑著幽幽道:「我雖做了鬼,然所幸倒並無怨氣,不過仍野心十足,不必輪迴罷了,也未能看得開…恐怕要讓公主殿下失望了…」話語幽涼間,園中和風漸漸冷起來,拂起點秋潑墨的長發,月光森森投到亭中,及腰髮絲望去竟有些隱隱發紫,原本漆亮的眸子也有些變了顏色,望向和寧的眼神不復單純懵懂,只帶了濃重的嗜血妖嬈。
和寧眸子驀的睜得老大,臉色慘白,手中瓷杯劇烈顫抖兩下,啪一聲摔個粉碎。掛在天邊微殘的月淺淺藏進雲里,暈暈的光照進亭子,詭異陰森的空氣在亭中凝固,端莊淑雅的和寧已哆嗦的不成樣子,指著她的手結結巴巴:「你…你不是…人?」「啊,你說的對,」點秋好整以暇緩緩抬起變得透明的手指,唇邊綻開的笑好像黃泉路邊妖艷盛放的彼岸花:「公主你看,虧心事做多了總會遇見鬼的。」
那廂已經整個兒癱在地上軟成一團,顫顫張開嘴卻發現喊不出聲兒來,且周圍的人早已被自己遣走了,身邊半絲兒人氣也沒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點秋繞過石桌蹲下身,一隻手閑閑托起她的下巴,慵懶道:「我本不想怎樣,可奈何和寧公主窮追不捨,蒼蠅一樣甚是討厭。」她唇角揚起戲謔的笑,「我胸口中的那一劍怎麼來的,你我心知肚明…和一個長你幾千歲的鬼女比腦筋,你還嫩得很。」和寧瞳孔散亂,聽得這句話眼睛險些翻了白,點秋手一翻,兩指捏住她的下巴:「看著我。」
和寧滿臉淚痕,只死死咬了抖抖索索的唇,一副十分的端莊樣貌搞得十二分狼狽,半天終於哆嗦出三個字:「你…不能…」「哦?」點秋挑挑眉,「不能什麼?不能照樣在你胸口捅個窟窿?」話語雖輕飄,眸間血色卻漸濃,輕笑一聲:「自然,你的血還不配沾在我手上。不過,」她拿開捏著她下巴的手,在和寧臉上拍了拍,「若你還想整出什麼幺蛾子,我也顧不得手會臟。」
和寧死死盯著她,顫抖的話也說不出來,恐慌的眸子里竟還有了一絲恨意,點秋好笑的翹翹唇角:「唔,看來還是得教訓教訓,方能長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