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三章

狂風吹得司玥幾乎睜不開眼睛，大雪落在身上,像裹了一層雪衣，她打著手電筒在雪夜裡艱難地前行。她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深深的足跡，但很快,她的足跡就被從天而降的雪給覆蓋了。她拿出手機報了警,又給季和平打電話,讓他趕緊出來找人。她出門時驚慌不已,沒來得及叫季和平。

剛才黃仁德在電話里對她說半山上的古墓門被開了,左煜聞訊趕去，剛上到古墓腳下一滑,掉下山了。他身後還有一個人，因為去抓左煜，也掉了下去。兩人一轉眼就看不到身影了。司玥驚慌出門時,瞥了一眼左煜他們的房間,昏暗的燈光下，只有季和平還躺在床上。司玥猜到左煜身後的人是魏閆。左煜和魏閆都掉下了山。

這樣的風雪天氣，司玥不敢想象左煜和魏閆掉下山的後果。但她想到了錢教授，從山上掉下去,墜入破開冰面的河裡而死的錢教授。司玥心裡一痛,努力保持鎮定，左煜一定會沒事！魏閆也掉下了山，而她心裡容不下別人，她只想到她的教授。她拿出手機給左煜打電話，無人接聽，再給魏閆打，也沒人接。他們掉下了山，手機也掉了。司玥放棄給他們打電話。而此刻，她也不方便打電，因為風雪太大，她連連摔跤，很艱難才爬起來。她沒去過古墓，左煜一直不讓她去。但她知道山在哪裡，又聽左煜說過古墓的地勢，心裡猜了個大概。她一邊朝山林那邊走，一邊喊左煜和魏閆的名字。而山林里的路更加坎坷，還有被狂風吹斷的樹木橫七豎八地擋著，司玥走得更加困難。她剛爬上去一點，因為上坡腳滑，又滑到了下面去。這都不算什麼，她還有往下滾身體撞到橫擋的樹木的時候。

——

左煜的身體一直往下滾，魏閆沒抓住他，身體不穩，也往山下滾。兩人滾動的距離相隔兩三米，如果有亮光就能看見兩人滾得像雪球一樣，只是沒有光，只有漆黑的夜和風雪。

忽然，左煜抓住了一個樹榦，身體終於停下來。他聽到魏閆還在滾動的聲音，大聲喊魏閆的名字。判斷出魏閆就在他身後，他試著伸手，抓住了魏閆的衣服。魏閆因此停了下來。

「沒事吧？」左煜在黑暗中問魏閆。

「沒事。」魏閆的腿上傳來錐心的疼，他說：「就是不知等會兒還能不能爬上去。」

左煜知道魏閆腿受傷了。「我們不上去了。直接下山回去。」頓了頓，左煜又說，「還好我們不是在錢教授落山的那邊掉下來的。這邊有很多樹。剛才謝謝你。」

魏閆不以為意，「剛才並沒有拉住你。」他反而跟著掉下來，還讓左煜阻止了他繼續滾下去。聽左煜說直接下山，又覺得奇怪，「古墓的門不是被開了嗎？你不上去看看？」

「剛才我遠遠地看見了，有個地方的門的確開了，但那不是真正的墓門。」真正的墓門更隱蔽。

「嗯？」

左煜沒有細說，只道：「我們趕緊下山回去，只怕風雪越來越大，走不了了。」左煜伸手摸了摸衣服口袋，手機掉了。他問魏閆，「你的手機還在嗎？」

魏閆摸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掉了。」

左煜蹙眉，有些心緒不寧。他再次催促魏閆趕緊下山。

魏閆抬了抬受傷的右腿，很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他走了一步，摔了一跤。左煜憑著聲音迅速抓住他的身體，阻止他又繼續往下滾。魏閆穩住身體后，又從地上爬起來，準備下山。

「把手給我。」左煜說。

魏閆一隻腿走得艱難，還容易摔跤。他在黑暗中抬起手。左煜先摸到他的手，再順著手往上摸，摸到魏閆的胳膊。左煜一隻手扶著魏閆的胳膊緩緩往下走。而風雪之夜，手機和手電筒都掉了，沒有光，魏閆還受傷了，左煜扶著魏閆摸黑走了幾步就都摔了一跤，兩人又往下滾。

「還不如就這樣滾下山好了！」停下來后，魏閆說。

「你不怕你的另一條腿也受傷，或者撞死，可以選擇滾下山。」左煜扶著魏閆起來。

魏閆也就說說而已。左煜扶著魏閆在風雪中摸黑下山。二十多分鐘后，兩人忽然看見了一縷暗淡的光。

到了光源前，有個人影正背對著他們。手電筒都光照下，能看到狂風卷著她披散的頭髮，大雪紛飛中，雪落了她滿身。他們認得那人。

「伯母？」

「龔大姐？」

左煜和魏閆同時出聲。

龔梨緩緩轉過身來，神情淡漠。「請問你們看到黃仁德了嗎？」

左煜想起黃仁德說要離開的話來。他點頭，「在半山上。」

「你們能帶我上去嗎？」

因為龔秀秀的關係，魏閆想幫助龔梨。他說：「風雪太大，太危險了。伯母還是不要上去的好。」

「我必須要上去找他。我讓他在那裡等我。」

魏閆覺得奇怪，龔梨對黃仁德沒感情，還一直拒絕黃仁德，她叫黃仁德在上面等她做什麼？

「你要跟黃仁德一起離開？」左煜問龔梨。

龔梨點頭，「是的，我想通了。現在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好歹我和他有過一個女兒，將就著過。」

左煜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即使她沒有親人了，一夜之間忽然轉變太奇怪了。左煜思忖，黃仁德說翻過山有條出去的近路，而這麼惡劣的天氣，自然是走村裡的路繞一圈再到公路上繞一圈更安全。即使黃仁德是和龔梨兩個人遠走高飛，而村裡的人恐怕本來就不會攔著他們，他們又何必冒險翻山越嶺的？左煜心中生起種種疑惑。

魏閆還在勸龔梨，「即便你要和黃仁德一起離開，也不用在這個時候。雪這麼大，還是打電話叫黃仁德下來吧。」

左煜看了魏閆一眼，魏閆不糊塗。

龔梨蹙了蹙眉，「我心意已決，不想改變。你們誰能帶我上去找他？」

「我們都不能帶你上去。」左煜說，「魏閆的腿受傷了，上不去。我要儘快送他下山。龔大姐，我勸你不要上去。現在的雪已經這麼大了，山頂更不用說，只怕暴雪肆虐，出現雪崩也說不定。」

「教授！」

左煜聽到司玥的聲音了。他立即抬頭，此刻的視線非常模糊，但他隱隱約約看到了一束光。

「司玥，我在這裡！」左煜回應。

「教授！」司玥的聲音很驚喜。而她剛喊了左煜就「啊」地尖叫一聲。

「司玥！」左煜立即丟下魏閆，朝司玥奔去。

司玥摔了一跤，身體往山下滾了一會，被樹擋住。左煜連滾帶跑地追上了司玥，把司玥扶起來。

「你沒事吧？」兩個人異口同聲。

左煜搖頭，「我沒事。」

司玥還緊緊握著手電筒。在這種天氣，沒有光照亮很危險。左煜看到了她拿手電筒的右手背上有幾道血口子，是被東西划傷的。「身上其他地方有沒有受傷？」左煜問。

司玥的傷口在狂風中疼痛無比。她皺著眉說：「來找你時摔了不少跤，背上被撞了幾次，現在很疼，肯定受傷了。」

「我們趕緊回去。」左煜說。沒有問她為什麼來，他知道她是因為擔心他才來的。至於她怎麼知道消息的，想必是黃仁德打電話告訴她的。而黃仁德和龔梨……左煜皺了眉頭。

「魏閆！」左煜暫時不管黃仁德和龔梨了，他回頭喊魏閆。

有東西滾動的聲音傳來。司玥拿著手電筒一照，只見一個雪球般的人正往他們這裡滾。不是魏閆又是誰呢？左煜抓住魏閆的衣服，魏閆停了下來。左煜把魏閆扶起來，毫不避諱地說：「你還能自己走嗎？我得照顧司玥。」

魏閆點頭，「你好好照顧司玥，我自己能行。」說完，他又蹙了眉頭，「伯母……」

「不能送她上去。她身上還有很多疑點。」左煜果斷地說。

「龔梨在？」司玥覺得奇怪。

左煜點頭，「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

「走？你們想去哪兒？」龔梨的聲音傳來，聲音像幽靈的聲音。

司玥回頭，只見龔梨神情冷漠地站在離他們兩米之外的雪坡上，她身旁有一棵小樹，樹榦已經被雪掩蓋了一大半。司玥半眯了眼看著龔梨。

左煜挑眉看著龔梨。唯有魏閆蹙著眉頭，不太希望不好的事情發生，尤其是因龔梨而起。

「你們都不願意帶我上去嗎？」龔梨問。

「不能。」左煜斷然道。

「難道你們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龔梨的神情越來越冷漠，語氣也透著冷意。

左煜沒說話了。魏閆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司玥始終半眯著眼看著龔梨。龔梨緩緩走到他們面前，和他們只有一步之遙。左煜下意識地握緊司玥的手，把司玥擋在他身後，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龔梨的舉動。

龔梨看了他們一眼，低下頭去，又忽地猛然抬頭，向魏閆揮出手去。魏閆身子迅速一閃，躲開了龔梨忽然揮過來的手，而他的腿有傷，一個踉蹌又摔了一跤，這次倒沒有滾，因為他退的地方相對平坦。而同時，龔梨再次出手。

司玥看到了龔梨手中有把水果刀。龔梨握著水果刀迅速向魏閆刺去。魏閆的身體主動滾向一邊，躲開了那一刀，同時爬起來，反手捏住龔梨的胳膊。龔梨握刀的手又刺向魏閆，魏閆另一隻手快速鉗住水果刀。龔梨手上動彈不得，而她忽然向魏閆受傷的腿猛踢一腳。魏閆手上的力道鬆了松，龔梨的雙手迅速用力，把自己的胳膊和水果刀從魏閆的鉗制中抽出來。魏閆被猛踢中傷腿，身體往後退。而他再退，又會掉下山。

沒想到龔梨竟然有一點身手。司玥剛要喊左煜，左煜已經出手去幫魏閆了。他一腳踢中龔梨的背，龔梨被踢得一下子趴倒在地，她手上的手電筒從手中脫落，滾下了山。司玥的手電筒照在了趴在雪裡的龔梨身上。

「伯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魏閆不想把龔梨和某些事扯上關係，因此這麼問。

龔梨冷笑一聲，「等你們快死了我就告訴你們！」說完，她迅速從雪裡爬起來，和左煜、魏閆交手。龔梨的身手還不錯，三個人在雪地里交手了好幾招。

「龔梨，你確定要在這個地方嗎？為什麼不按照你的計劃到半山古墓的後面去，然後把我們全部從那裡推下山，掉進河裡淹死？」司玥拿著手電筒為交手的人照亮，而她卻忽然這麼說。

龔梨回頭瞪了司玥一眼，「你倒是猜得不錯！」她左手接了左煜一拳，右手用水果刀迅速向左煜的胸口刺去。魏閆出手攔截，把她的右手擋了回去。她一邊再次還擊，一邊冷哼，「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快到半山古墓時，你們竟然自己摔了一跤，滾了下來。」

龔梨手上的水果刀被左煜奪走了。她手握成拳揮向左煜的頭，又冷聲說：「不然，到了半山古墓的後面，你們被踢下山就沒有遮擋，就會掉進河裡。」

司玥剛才忽然想到了許多事，心裡有所猜測。而龔梨這麼說，司玥知道自己的那些猜測沒有錯。左煜腦海里頓時閃過許多畫面，周耀在考古隊租的船上做手腳，讓考古隊的船沉沒於大海；錢教授墜山後掉進河裡；趙教授在河裡被淹死，還有司玥在龔梨的一間卧室里看到的那一副平靜水面的畫，這一切都跟一個東西有關——水。現在龔梨還執著要他們掉進河裡……

司玥卻直接道：「所以錢教授和趙教授的死都和你有關？你每次殺人都有水。這麼看來，周耀沒用別的方式而一心想用沉船來害考古隊是因為他和你都用水來結束人的生命，他和你有關係！魏閆身上的那塊木塊你認得！」

司玥分散著龔梨的注意力。「我說得對嗎？龔梨。」

司玥又繼續說：「你為什麼要殺錢教授和趙教授？你和周耀到底是什麼關係？情人？因為你的情人周耀死了，你恨所有考古人員，所以把來這裡考察的錢教授和趙教授都殺了，現在輪到左煜了？」

飛雪中，左煜忽然擊中了龔梨的腦門。龔梨的身體向後一仰，魏閆補了龔梨一腳，龔梨倒地，雙手被反押在身後。

「現在輪到你們三個了！」龔梨抬頭瞪著司玥，還不死心地道。

司玥神情悠然，因為很顯然現在輪不到他們三個。

「情人？你和周耀是情人？」魏閆看著龔梨。

司玥笑，「我說說而已。」

魏閆又轉眼看向司玥。司玥說：「不過，他們不是情人關係。周耀出海十年，但年紀才二十五歲。而龔梨雖然看上去三十多歲，但實際四十六歲。雖然真愛面前年齡不是問題，但我想起來周耀的眼睛和龔梨有七分像。這種倒像是母子。」

左煜點頭，「周耀身上的那個黑木塊和秀秀身上的黑木塊都是龔梨給他們的。他們一個是她的兒子，一個是她的女兒。女兒秀秀的父親是黃仁德；兒子周耀的父親不知是誰，但想必已經去世，而且去世的原因和考古隊有關。正因為這樣周耀才害考古隊。而害人的手法正是龔梨交給他的，用水。後來的事正如司玥所說，龔梨恨考古人員，因為她的兒子周耀因害考古隊不成而死，更因為周耀的父親是因為考古隊而死。錢教授和趙教授的死便是因為龔梨對考古工作者的恨。」左煜轉頭看著雪地里的龔梨，淡淡地問道：「是嗎？」

「是又怎麼樣？」龔梨哀傷，「如今功虧一簣，隨你們處置！」

「周耀的父親是誰？為什麼會因為考古隊而死？那兩個木塊有什麼意義？」魏閆問龔梨。

「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龔梨說。

「我想我已經知道了。」司玥說：「木塊上刻饕餮圖案是現代人很少做的，而在古代，很多器物上都刻有饕餮圖案。歷史出土文物中就有。但很多器物上的饕餮圖案卻不盡相同。黑木塊應該是仿造墓中文物上的饕餮圖案刻的。這些文物連左煜也沒見過，不然左煜一定記得。而龔梨見過，那麼只能是在考古未發現的文物中見的。所以，周耀的父親是盜墓賊，在盜墓的過程中，因考古隊的人發現逃跑不成而身亡。」

「不光是周耀的父親是盜墓賊，你也是。」左煜看著地上的龔梨說，「半山上的古墓門是你開的吧？」他沒說那不是真正的古墓門。

龔梨皺著眉沒說話。而魏閆知道司玥和左煜都說對了。

「走吧，該回去了。雪快把人埋了。」左煜說。他把龔梨從雪地里拉起來，用樹藤綁住龔梨的手。

「阿梨！」

黃仁德突然出現，看到龔梨被反手綁在背後，很擔憂。

「想必剛才的話你也聽見了。」左煜回頭看著黃仁德。

「阿梨，你說要跟我一起離開，是騙我的？」

龔梨冷笑，「當然是騙你的。你對我做過那樣的事，還妄想我跟你走！半山上那條最近的路就是山下的河。」

「你是想把我推下山，從山上掉進河裡？」黃仁德看著龔梨。

「你終於明白了。」龔梨笑。

黃仁德閉了閉眼，「我不怪你。因為我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阿梨，我永遠等你。」

龔梨冷笑。

「下這麼大的雪哪還有什麼河？」司玥說。

——

雖然魏閆的腿有傷，左煜把龔梨交給魏閆，他接過司玥手中的手電筒，牽著司玥的手往山下走。黃仁德五味雜陳地跟在他們身後。

耳邊狂風呼嘯，暴雪肆虐，手電筒的光照著，視線依然模糊。轟隆隆的巨響傳來，山體震動。所有人的身體因為狂風和震動搖搖晃晃，往山下滾去。

司玥迫不得已鬆開左煜的手。左煜迅速抓緊她，用力把她護在懷裡。手電筒掉落時，司玥翻滾之時抬頭看了一眼，山上的雪極速往山下滾，像白色的驚濤駭浪。

「教授，是雪崩。」

手電筒已經不知掉到什麼地方去了。世界一片黑暗，看不到雪，只聽到響聲。

司玥在左煜的懷裡聲音顫抖。

左煜說：「別怕，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