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舊愁才消新愁生。
內力是有了,可劍術還沒回來呢。偷練內力容易,反正只需和平常一樣打坐冥想即可避人耳目。但這練劍,一招一式均要見真章,總不能也靠著在這方寸天地坐著不動便能練成。
既然要練劍,必得出了這間禪房才行。可這前有元冬,後有舞月,謝成韞思來想去毫無頭緒,一時無計可施,愁腸九轉。
便如此乾耗了幾日。一日夜裡,月黑風高,謝成韞睡意被愁緒所擾,正在榻上翻來覆去。忽聽得門被輕聲推開的聲音,她不動聲色把枕頭下的佛珠抓在了手裡。
只見一個黑影身手矯捷地竄了進來。那黑影先是躡手躡腳摸到元冬和舞月的榻邊,手一揚,飛快地在二人上空一揮,不知道灑下什麼東西,舞月和元冬的呼吸聲變得綿長均勻起來,似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黑影轉過身就朝謝成韞走來。
謝成韞暗暗將真氣聚於指間,擰下一顆佛珠就朝黑影擲去!
「啊!」黑影一聲悶哼,罵道,「他娘的!」
「阿今?」謝成韞錯愕地一個挺身坐起來。
「沒錯,是我!」謝初今懊惱地揉了揉額頭,走到榻邊,雙手抱臂俯視著她,「謝成韞,你行啊,幾日不見本事漸長。」
「豈止幾日不見……」謝成韞訕訕地笑,「沒傷到你罷?」
「就憑你?還不至於!」謝初今冷哼道。
「你有事找我?」謝成韞心中其實大概猜到了他來的目的。
「你這房裡太暗,出去說。」謝初今道。
「行。」謝成韞起身將外衣穿好,看看舞月和元冬那邊,「那兩個丫頭?」
「放心,我灑的是我秘制的迷香粉,她們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兩人走到禪院之中。月色溶溶,樹陰寂寂。
謝初今從袖中抽出一個細長的圓筒,黃銅打造的筒身,看起來毫不顯眼。
謝成韞一眼認出這支圓筒,前一世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孔雀翎。孔雀翎是一支袖箭,它曾令江湖俠士嚮往不已,它使用簡單卻威力無邊,發動之時暗器四射,有如孔雀開屏般令人炫目,它便在對手目眩神迷之時取其性命。孔雀翎的製造者,正是謝初今。
但現在謝初今手上的這支,卻還只是個半成品,而且它現在還沒有名字。
「袖箭?」謝成韞佯裝驚訝。
「你知道?!」謝初今則是真的驚訝,他沒想到,謝成韞竟然能一眼就看出這是一支袖箭。
這支袖箭本是《天下奇術觀止》上所記載的一種暗器,他在原來的基礎上做了一些改良,但最後關頭卻遭遇了瓶頸,無論如何也沖不破。他萬般無奈之下,想起謝成韞當初說的,才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來找她,他也覺得自己可笑,竟然指望一個足不出戶的弱女子能有什麼見解。
謝成韞點頭,「藏於袖中,漫天發射,不可抵擋。」
聽她這麼一說,謝初今不由地收起玩味,認真對待起來。指著箭頭之下的一個小缺槽道,「就差一步了,我試了很多法子,這個小槽總是不能被筒蓋上的銅片卡入,不能卡入,也就不能進入待髮狀態。」
謝成韞看也不看袖箭,直截了當道:「你可以試試將銅片換成鍛鐵。」
謝初今怦然一震,隨即醍醐灌頂,喜出望外。是啊,用鍛鐵替換銅片,他怎麼就沒想到!心悅誠服對謝成韞道:「姑姑,抱歉,從前是我小看你了,沒想到姑姑在暗器上也有涉獵,謝初今自愧不如!」
謝成韞眉舒眼彎,笑意盈盈。傻小子,這本來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你只要再多想幾日就能想出來啦。心裡忽然有些酸澀,想起前一世謝初今也是被這件暗器折騰得茶飯不思,寢食難安,好不容易想出解決的辦法,第一個便興沖沖地來找她告訴她,咧著嘴笑得何其得意。這一幕,恍如昨日……
謝初今恨不能馬上飛回去改那暗器,當即將圓筒往袖中一塞,抱拳道:「多謝姑姑指點!我這就回去一試,告辭!」
「阿今且慢。」
「姑姑還有事?」
謝成韞面露難色,懇切地看著謝初今,「我深陷絕境,只有阿今能夠救我。」
「絕境?此話怎講?」
「我目前被困在這間禪房之中不得脫身,房裡的兩個丫頭你也看到了,都是監視我的,每日里一舉一動都不得自由。」
謝初今點頭,「其實我白日里來找過你,見你門口守著一個兇巴巴的丫頭,嫌麻煩就沒來驚擾。」
「是,這丫頭會功夫,盯我盯得很緊。」
「不過,我有一事不明白。」謝初今摸著下巴,「來這裡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嗎,怎的又說什麼被困在此地?」
謝成韞嘆口氣,「來此亦是不得已而為之,想逃離困境求一線生機,本來只有一個丫頭盯著,誰曾想來到此地反而又多了一個。」
「到底是何人要如此對你?」謝初今奇道。
「唐肅。」
「他?!」謝初今差點驚掉下巴,「他為何要如此!」
「阿今可願信我?可會認為我是在瘋言瘋語,胡說八道?」
「你說罷,我信。」
謝成韞沖他感激地一笑,和盤托出,「想必上次在質問元冬那丫頭時阿今也略有耳聞,唐肅他不願我習武。他先是找來那個瘋瘋癲癲的和尚,斷了我習武之路,而後又使了種種手段,徹底將我廢掉,他要讓我一輩子軟弱可欺,受制於他。他還對我的丫頭下毒,使我的一言一行盡在他的把握。就連在此地禮佛,他也要派個會功夫的丫頭盯著我。如果我就這副樣子嫁過去,恐怕一生都要受他桎梏,從此只能以他為天,服從於他,他讓我往左我不能往右。阿今,這樣的生活,你可能想象?」
謝初今已是怒火叢生,瞪著眼拍案而起,「放他娘的狗屁!我謝家女兒,豈容他作賤!」
「所以,我要阿今幫我。」
「你為何不讓大伯父為你做主?」
謝成韞苦笑,「阿今,也就是你才肯信我所說。你想想,如若是大哥,可會信我說的這些?換做誰,聽了這話,都只會認為我瘋了。再說,我若鬧得人盡皆知,豈不是打草驚蛇?屆時,唐肅他又會使出何種更為喪心病狂的手段?我到時又是否還有能力應付?」
謝初今義憤填膺道:「姑姑放心,有謝初今在,必不讓你受委屈。你需要我做什麼?」
謝成韞心中湧起一股暖流,「要擺脫他,我只有一條路可走。」
謝初今問道:「哪條路?」
「習武。」
「習武?!」
「沒錯。」謝成韞淡淡道,「我不能嫁給他。」
謝初今面露窘相,「姑姑,別的好說,這……有些難辦罷?」
「事在人為,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阿今跟我來!」謝成韞忽然提腳就向外奔。
等謝初今反應過來,謝成韞已閃出院子。謝初今趕緊提氣跟上。
夜風颯颯,林木蕭蕭。謝成韞一路朝著玄清山的山頂狂奔而去,無拘無束,越奔越快,心中快意滋生。她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恣意奔跑過,山路雖崎嶇卻再也不能攔住她的步伐,諸多煩惱盡數被拋在身後,長久而來的抑遏與沉鬱隨風漸逝漸遠……
謝初今趕到山頂之時,謝成韞正站在懸崖邊,清瘦綽約的背影在獵獵風中巋然不動,一身素裳隨風四下亂舞,被蒼涼空寂的夜色映襯得蕭索孤零。
「你還是不是我姑姑?」謝初今想了想,幽幽開口。
他這句話問得沒頭沒腦,但謝成韞明白他的意思。她轉過身,目光坦然,「我是。」
謝初今雙手抱臂沉著臉不語,盯著她半晌,突然嗤笑一聲,「老子管你是誰!反正你比從前有趣得多了!」
「我是謝成韞。」她強調。
「哼。」謝初今走近一些,「你很有本事嘛,一年不到的功夫,內力竟然超過我了!」
「我天資過人嘛。」
「哼,比我還狂!說罷,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我要練劍。」謝成韞正色道,「白日里要禮佛,只能夜晚溜出來練。你可有方法讓我擺脫我那兩個丫鬟?」
「小事一樁!我明日給你送些我秘制的迷香粉來,無味無嗅,你睡前摻在香爐裡面便可,保證那兩個丫頭睡得人事不省。」
「那就多謝了!」謝成韞抱拳道,「阿今,我還缺一樣東西。」
謝初今不耐煩擺手道:「你就不能一次性統統說了?」
「阿今借我一把劍罷。」
「沒問題,我的那把虹淵借你就是,反正我不喜歡練劍,掛在房裡不過積灰而已。除了劍,你還有什麼需要的?」
謝成韞搖頭道,「沒了。」
謝初今眉頭一皺,問道,「你光要劍不要劍譜?」
「不要。」謝成韞莞爾。
她心中有數十本上乘劍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