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十四)
「咚」一聲。
謝成韞與唐樓同時回頭。
謝初今如遭雷擊一般,呆立在門口,腳邊倒扣著一隻木盆,盆中的水灑了一地。少頃,從愣怔中回過神來,不死心地看著唐樓:「一點辦法也沒了?」
唐樓道:「以我的能力,沒有。」
「那誰有能力?!」
「我有一位至交,醫術勝過我許多,若是他在,或許有辦法。」唐樓道,「只不過,他遠在千里之外,來不及。」
謝初今拳頭捏得緊緊的,微微發抖,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是誰幹的?!」
「趙緩之。」唐樓答道。
「老子去宰了他!」謝初今轉身就走。
「阿今!」謝成韞叫住他,「他已經被我殺了。」
謝初今「砰」一拳狠狠地砸在門框上,滿臉陰晦。
「阿韞。」宋晚睜開眼,喚道,氣若遊絲。
謝成韞趕緊走過去,坐到宋晚身邊。「宋姐姐,你醒了?」
宋晚伸出手,謝成韞忙伸手握住。由於失血過多,她的手冷得像冰。
「阿……阿韞,我是不是……就要……就要不行了?」
謝成韞擠出一絲笑容,「宋姐姐,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我……我都……聽到了。」宋晚慘然一笑,「死了……也好,死了……我也……也就解脫了。阿韞,我……早就……早就活不下去了,我只是想……再見他最後一面。阿韞,姐姐人笨,一直以來,都是我拖累你了,你……不要難過……」
「宋姐姐,做甚麼要說這些見外的話?」謝成韞微微笑著,用力地閉了閉眼,將淚水逼回眼眶。
「阿韞。」宋晚的目光向梳妝台移去,「梳妝台的……第二格抽屜中,有……有一個錦盒,阿韞替我……拿來可好?」
謝成韞起身,走到宋晚的梳妝台前,拉開第二格抽屜,裡面果然有一隻精緻小巧的錦盒。她將錦盒取出,交給宋晚。
宋晚並沒有去接,費力道:「我從趙家……逃出時,帶走了他們的傳家之寶,也……也就是這顆凝魂珠。此……此珠有凝魂定神的效用,我曾……曾聽阿韞與阿今抱……抱怨受夢魘困擾。阿韞,姐姐受你這麼多的……恩惠,今生……今生是無以為報了,來生再……再結草銜環……」
「宋姐姐……」
「阿韞,你……你聽我說完,你平素……平素可將此珠帶在身上,足以壓制一般的夢魘,若是,若是還不行,便將珠子碎……碎開,取其珠心,珠心可定人心……」宋晚閉眼,緊緊地皺起眉頭。
謝成韞道:「宋姐姐,不舒服就不要說了。」
宋晚勉強睜開雙眼,眸中是處於彌留之際的人才會有的哀楚。
謝成韞看了宋晚一眼,將她放平,起身,對唐樓和謝初今道:「好好照顧她,等我回來。」
謝初今道:「你要去哪兒?」
「我去伽藍寺,把虛若帶來見她最後一面。」
「不許去!」謝初今往她身前一站,「你忘了小山劍會那次了?伽藍寺這時候定然布下了天羅地網,我不想又賠進去一個你!」
「阿今,你讓開。」謝成韞看著謝初今,「上次是不小心著了唐肅的道,這回我不會大意。」她揚了揚手中的錦盒,「有它呢,我沒事兒。」
「不讓!」謝初今雙手抱胸,「見一面能比你的安危重要?」
謝成韞嘆了口氣,「阿今,宋姐姐不容易,我師父也是。這次若是錯過,便是一輩子的陰陽兩隔。你還沒有喜歡的人,不能體會其中的絕望。曾經我也和你一樣,對男女之情不屑一顧,等意識到它的珍貴之時,為時已晚。錯過,是這世間最令人無奈之事。正因為經歷過,所以不願見到同樣的事發生在我在乎的人身上。師父於我有恩,宋姐姐是我的親人,他們都是我在意的人。」
「我陪她去。」一直默不出聲的唐樓突然開口,對謝初今道,「我不會讓她有事,你放心。」
謝初今挑眉,「你?你去有什麼用?你連她都打不過!」
唐樓笑了笑,「至少我跑得比她快多了,實在不行,我可以帶著她逃。」
「你不會又像上回那樣,棄她於不顧罷?」謝初今突然問道。
唐樓頓了頓,鄭重其事道:「不會。」這輩子,即便要舍了性命,也再不會拋下她。
謝初今不吭聲。
謝成韞對唐樓道:「不必了,公子還是留在這裡照看著罷,我一人去就好。」
謝初今道:「一個人的話,你還是別去了!」
「看,連阿今都放話了,你沒得選了。」唐樓邊說邊往外走,「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準備一下。」
很快,唐樓就轉身回來了。他走到謝成韞面前,溫聲道:「謝姑娘,把凝魂珠交給我。」
謝成韞將錦盒交給他,看他將錦盒打開,取出裡面的一顆黃豆大小的白色珠子,又從袖中取出了一根精緻細巧的鏈子。
她一愣。
這根鏈子,她再熟悉不過。
鏈子上吊著一顆梅花形墜子。
曾經,他親手將鏈子掛到她脖子上,告訴她,裡面裝著九竅丸。
唐樓捏起梅花墜子,在兩側輕輕一按,花蕊張開,他將凝魂珠放了進去。
「小山劍會上,有人對你用了勾魂術。此事,應當與唐肅脫不了干係。我雖不明白,他為何要對你使用勾魂術,但既然上次沒成功,這次他定然還會故技重施。這顆凝魂珠,你還是帶在身上罷,以防萬一。」
謝成韞點頭。
「那麼,我替姑娘戴上?」唐樓徵詢地看著她。
「不用了,還是我替她戴罷。」謝初今道。
唐樓勾了勾唇,將鏈子交給了謝初今。
這根鏈子,輾轉一世,又回到了她的脖子上。謝成韞低頭,看著掛在胸前的鏈子,一時不知是何滋味。
伽藍寺,夜闌更深。
虛若手腳被鐵鏈鎖著,上半身仍是不著寸縷,傷口上的血跡已經凝固成黑紅色。他閉著眼,口中念念有詞。
幾個時辰前,心像是被一隻手狠狠地捏了一把,一陣突如其來的心慌。他不禁又想起他做過的關於宋晚的那個噩夢,前所未有的不安深深地折磨著他,他只得一遍又一遍地誦念心經。
然而,這回,念心經也不管用了。他的心揪著就再沒有放下來,眉頭越皺越緊。
一聲細微的「吱呀」聲,禪房的門被人輕輕拉開。
虛若睜開眼,便看到謝成韞站在了他面前。
謝成韞看了看他,二話不說,舉起劍,分別朝他手上和腳上的鐵鏈中間一砍,「咣當」兩聲,兩道鐵鏈斷了開來,他的手腳能活動了。
「師父,快走!」
虛若起身,將被褪至腰際的黑色僧袍拉了上來,重新穿好。
「你還是來了,你不該來。」他嘆了口氣,沉聲說道,隨謝成韞往後窗走,「他們要對付的是你,我不過是他們放出的誘餌,我現在沒有內力,就是個累贅。」
「那就只能拚命了。」謝成韞對虛若道,「你今日必須隨我回去!宋姐姐還等著見你最後一面。」
虛若一怔,「宋姐姐?」
「宋晚。」
虛若聞言,眸光霎時凝住,「她怎麼了?」
謝成韞不答,推開門,正準備走出,忽然身子一頓。她似乎又聽到了銅鈴聲,不過好在身上有這顆凝魂珠,銅鈴的效力似乎減弱了不少。
虛若渾渾噩噩地隨謝成韞走出禪房,看到站在禪院中的唐樓。
「虛若師父。」唐樓道。
虛若道:「唐公子。」
謝成韞對唐樓道:「唐公子,我師父現在沒有內力。」
唐樓聽明白她的意思,道:「我帶他走。」
突然,四周燃起無數個火把,將漆黑的夜空照亮。
禪院被火把圍住。
虛若對謝成韞道:「若是不敵,不要管我。」
「我頂著。」謝成韞緊了緊手中的劍,用懇求的眼神看著唐樓,道:「唐公子,你找機會先帶我師父走,務必要把他帶出去,算我求你了。」
唐樓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點頭。
謝成韞放下心來。
火光中走出一人,白衣著身,眉宇清冷,手執凌霜劍。
唐肅冷冷地看著謝成韞,道:「讓我瞧瞧,你的修為恢復得如何了?」
話音一落,一聲嗡鳴,凌霜劍出鞘。唐肅執劍的手一抖,以凌厲之勢向謝成韞掃來。
謝成韞舉劍相迎,將凌霜劍氣格開,反手一劍向唐肅刺去。唐肅被逼得後退一步。謝成韞發了狠,一味求快,手中長劍似化成了閃電,眾人只看到一道道的白光而不見劍身。
與此同時,唐樓一把拉起虛若,縱身一躍,飛上屋檐,踩著伽藍寺一眾禪院的屋頂與紅楓銀杏的樹冠,消失在了夜色中。
唐肅悠閑地後退,嘴角含譏,「上一回他抱著個女人棄你不顧,這一回又帶著個男人跑了。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哪一回顧過你的死活?謝成韞,別讓自己活得像個可憐蟲,別讓我看不起你。」
謝成韞不語,銀光一閃,就要沒入唐肅的胸膛。
銅鈴聲又起,成百上千隻銅鈴組成的一個巨大勾魂陣,圍繞在禪院四周,一層又一層,響徹伽藍寺的夜空。
數百個人在不停地念著咒術,密密匝匝的咒術聲像潮水一樣灌入她的耳中。
一陣又一陣的眩暈襲來,謝成韞晃了晃身形,無法動彈,手中的劍掉落在地,渾身無力,腿一軟,往下跌去。
唐肅上前一步,接住她,勾起嘴角,「修為恢復得不錯,都快令我招架不住了。不過,你再厲害又如何呢?結果還不是逃不出我的手心?」他冷笑一聲,摸了摸她的臉頰,「你可知,如此宏偉壯觀的銅鈴陣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我也只捨得給你用。」
銅鈴聲不斷,謝成韞被這陣法束縛得死死的,一動也不能動。
何濤走了過來,手上端著一個小碗,對唐肅道:「銅鈴陣符水,給她喝了,即使不念咒術,她也跑不了了。」說完,繼續念起咒術。
唐肅伸出一手接過,將小碗湊到謝成韞嘴邊。
謝成韞緊咬著牙關。
唐肅眉頭一皺,用力捏住她的下顎,迫使她張開嘴,就要將符水往裡灌。
耳邊風聲乍起,有利器凌空朝他飛來。
卻是三箭齊發,唐肅只來得及將頭偏開,仍是有一支射中了他端碗的手。他吃痛一鬆手,小碗掉落在地。還有一支箭射向的,是一旁的何濤,但他躲得快,那一支箭只不過擦著他的耳朵飛過,卻足以將他的咒術打斷。
緊接著,又是幾道利箭破空聲,依舊是三箭齊發,圍在禪院之外的幾百個念咒人中,有十幾人被射倒,慘叫一聲當場斃命。
這些念咒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紛紛停下念咒,警覺地四下張望,生怕又有箭朝自己飛來。
唐肅已經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吼道:「怕什麼!繼續念!不要停!」
忽然胸口一疼,鬆開懷裡的人,連退了三步。
謝成韞恢復過來,對著唐肅的胸口就是一掌,將他震得退開三步。
唐樓從天而降,拉起她的手,縱身就跑。
唐肅顧不得擦嘴角的血,提劍就追。
然而,眩暈再次襲來,謝成韞突然停下腳步。
還未跑出銅鈴陣的範圍,念咒人在何濤的指示下又開始念起了咒術。
唐肅氣極,狠中帶絕,用盡全力逼出劍氣,寒光一現,朝前疾閃。
唐樓一把將謝成韞拉向自己懷中,一個旋轉,與她換了個方位,身子略一頓,皺了皺眉,毅然將她打橫抱起,提氣向山下掠去,很快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