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虛若失色一驚,愕然回望著謝成韞,「你怎麼會知道?」他練無相內功的事,除了那個人,本應是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恕我不能告訴師父。」謝成韞婉言拒絕。
虛若目光灼灼盯著她,眸中疑光閃現,「你到底是誰?你想幹什麼?」
「小女子名叫謝成韞。」謝成韞笑道,「我已經說過了,今日前來為了兩件事。一來是為了答謝師父的醫手之恩,這第二件事,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虛若沉著一張臉,神情肅穆,此事非同小可。身為欽定的護國武僧,練這種時靈時不靈的功夫,實屬欺君之罪。若被發現,可誅九族。
謝成韞笑著保證:「師父不必擔憂,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我自然是明白的,我不會說出去。」
虛若緊皺著眉頭,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謝成韞見狀,乾脆一屈膝跪在虛若面前,「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拜你為師,總可以了罷。
虛若哭笑不得,不明白好好的一場手談為何會演變成現下的境況。他真是,成也為棋,敗也為棋。嘆了口氣,罷了罷了,總歸是自己親口許下的諾言,那就認了罷。
虛若將謝成韞扶起,問道:「你要無相內功心法何用?」
「自然是練功。」謝成韞答道。
虛若掃她一眼,打量著她瘦弱的小身板,詫道:「你一個柔膚弱體的小姑娘家,練什麼功夫?」
她不以為然,「正因為如此,才要強身健體吶。」
「若是為了強身健體,我可以教你些別的內功心法,你慢慢兒練也一樣會見成效。」
謝成韞搖了搖頭,眼神堅定,「太慢了,徒兒我等不及。」
虛若循循善誘,「欲速則不達,打基礎自然是要慢慢來。」
想誆我?謝成韞乜他一眼,「師父要是想毀約就直說。」
虛若被噎得臉一紅,輕咳了一聲,「我也是為了你好。」
謝成韞搶白道:「既然如此,師父自己為甚不練那慢的?徒兒覺得速成內功就不錯,我練跟師父一樣的功夫。」
虛若搖著頭走進了內室,少頃手裡拿著本藍色的冊子走了出來,「這本就是《無相神功》,你只要每日照著它的心法吐息運氣,不出三年,便可聚氣於身,練成內功。」
謝成韞接過《無相神功》,一頁一頁快速翻看起來。
虛若繼續說道:「這種心法雖快,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來無影去無蹤,一時靈一時不靈。」
謝成韞邊看邊點頭應道:「是,徒兒明白。」
「你每日卯時到我這裡來,我教你走一遍真氣,你回去之後再自行打坐練習。」虛若吩咐道。
謝成韞猛地合上書頁,抬頭,滿面春風,「不必麻煩師父了,我已經學會心法了。」虛若說話的功夫,她已經把整本書翻了一遍,心法熟記於心。
虛若一悸,「你說什麼?!」
「我都記在這兒啦。」謝成韞指指自己的腦袋。
虛若大驚失色,「你竟然能過目不忘?」
謝成韞點點頭,將《無相神功》還給虛若,「我自己回去慢慢練就好,就不叨擾師父了。」再說,身邊有兩個丫頭盯著,她也抽不出身來。
「狂妄,大言不慚!」虛若教訓道,「你以為光記下心法就行了?你此前可曾練過一星半點的武功?我看你連武學的門都還未入,若無人指點,就是白費功夫。」
「師父多慮了,我說行自然是行的。」
見她言之鑿鑿,虛若心裡又有些舉棋不定了,畢竟這個小丫頭自始至終都透著一股怪異。「既然你意已決,我也就不強求了。」
心滿意足,謝成韞抱拳道:「那徒兒就先告辭了,多謝師父賜教!」
「且慢!」虛若叫住她,「師父就不必認了,反正我也沒教過你什麼。我看你棋術了得,可否常來與我切磋?」
謝成韞心裡打了個突突,棋痴犯痴了,這是不服輸的意思啊。但她如何能答應,棋術了得的又不是她!
她嬉皮笑臉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我既然叫過您一聲師父了,那您就永遠都是徒兒的師父!師父今日所賜,於徒兒來說不啻於救命符,徒兒會記得您的大恩大德的。只不過,在棋之一事上,徒兒會的……也就這麼多了……」
「你說什麼!」虛若瞠目結舌。
「出家人不打誑語,我乃師父的徒弟,也算是半個出家人了。徒兒真的……不怎麼會下棋……」
「可是你贏了我。」
謝成韞收起笑臉,嚴肅道:「實不相瞞,方才與師父對弈的那一局棋,徒兒乃是夢中所見。」
虛若用審視的目光凝視著謝成韞。她說的,他一個字也不信。從第一眼見到謝成韞開始,他就覺得她很古怪,一個又柔弱又有些本事的小丫頭。既然她不願實話實說,他也不勉強,也不高興再問她,反正問了她也不會據實相告。左右她還要在寺里住三年,自己平日里多留意一下她便是。
告別了虛若,謝成韞飛快往回趕,希望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也不知道元冬那丫頭應不應付得過來。來到自己禪房的後窗下,按照與元冬先前的約定,輕輕叩了三下窗框。
元冬聽到暗號,迅速打開了窗,將頭探出來,左右瞄了瞄,做賊般低聲道:「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謝成韞催道,「快拉我一把!」
元冬伸出手將謝成韞拉了上來。謝成韞跳進房內,拍拍手,撣了撣裙擺上的輕塵,又將髮髻理了理,摸了摸胸口,正準備鬆口氣。
這時,聽到舞月在門外喚了聲「夫人,公子」。
夫人?
來不及思索,謝成韞一把抓起佛珠,衝到誦經處,堪堪在蒲團上盤腿坐好,便聽到唐肅推門而入。她抬頭眺過去,唐肅身後跟進來一位清姿冷艷的中年婦人,下巴微微揚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她趕緊起身,對婦人福道:「唐夫人。」
沒錯,這位婦人正是唐肅的生母,前世視唐樓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丁媃。
丁媃「嗯」了聲,環顧四下,冷冷地問道:「聽肅兒說,你準備替你母親誦經三年?」
「是。」謝成韞答道,「母親生前信佛,也曾替父親誦經超度。」
丁媃略一點頭,「還算孝順。」她仔細打量了謝成韞一番,突然直剌剌開口,「好些時日不見,倒是出落得愈發標緻了,難怪肅兒一心痴付,非你不可。」
謝成韞一聽這話,險些沒嗆出聲。
唐肅適時出言解圍道:「母親,阿韞臉皮薄。」
丁媃冷笑一聲,「呵,這還沒娶過門呢,就向著媳婦了。」
唐肅道:「母親說笑了,媳婦娶進門當然是為了孝敬母親的。」
丁媃「哼」一聲,「你也用不著哄我,兒大不由娘,自古以來娶了媳婦忘了娘的多得是。」她冷冷地瞥了謝成韞一眼,「我看你似乎比從前沉穩了不少,誦經確實能使人靜心,你要心誠,修身養性,三年之後,或許能夠配得上我的肅兒。」
謝成韞心道,這世間可沒有人能配得上您的兒子。
丁媃對謝成韞道:「好了,我就是順道來看看你。看完了,我也該走了,你不用送了。」又對唐肅道,「我在外頭等你,讓你們說說話。」說完走了出去。
剩下謝成韞和唐肅,一個不願開口,一個寡言少語慣了,一時有些相顧無言。
過了一會兒,唐肅才淡淡開口道:「前日不是說過要替你送些好茶么,正好今日陪母親上香,就親自給你送過來了。」
「多謝肅哥哥。」她應道。
「阿韞這兩日過得可好?」唐肅問。
不好,你來得這麼勤,我很不開心。謝成韞悶聲悶氣道:「誠心禮佛,哪有什麼好不好。」
「我母親就是這麼個性子,什麼配不配的,阿韞可不要將她的話往心裡去。」唐肅執起她的手。
謝成韞心裡實在煩透了唐肅動不動就對她動手動腳,奈何她如今勢微力薄,只得虛與委蛇,「怎麼會,肅哥哥多慮了。」
「那就好。阿韞莫要擔心,我母親喜歡乖巧的女孩子,阿韞向來聽話,今後定會討她歡心的。」唐肅在她手上撫了撫,突然停下動作,盯著她手上的一片淡紅問道:「阿韞的手是怎麼回事?」
元冬的心驟然上提,不覺凜然。
謝成韞一副無所謂的神情,鎮定道:「大概是昨日夜裡睡覺的時候枕在頭下壓著了,壓了一整晚,起來就這樣了。」她皮膚嬌嫩,一碰便會留下印子,燙傷之處已經只剩下淡淡的一小片紅印了,這樣說倒也說得過去。
「你啊,真是不讓人省心!」唐肅無奈地對她笑道,旋即一眼凌厲地睨向元冬,「也是你伺候得不周到,今次就算了,往後伺候你家小姐時小心些。」
元冬撲通跪下,「是,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保證再不會有下次了。」
謝成韞心想,也不知唐肅對元冬使過何種手段,光是一個眼神就能將這丫頭嚇得面如土色。不過,這樣倒正好能為她所用。
「母親還等著,我就不久留了,下次得空再來看你。」唐肅道。
謝成韞盯著手裡的佛珠,暗道:佛祖,可千萬別讓他有空。
唐肅一走,元冬趕忙把門合起來,將舞月關在了門外,不停地摸著胸口,「小姐,方才真是嚇死奴婢了!」
「慌什麼!這點小事我還不至於應付不了,小姐我答應過你的自然會做數。」
「小姐對我真好!」元冬眼淚汪汪。
謝成韞沖元冬眨了眨眼,勾唇一笑,「那是,日後我倆便是一根藤上的螞蚱了,我替你遮掩,你也替我遮掩,我不會出賣你,你也不能出賣我。」
元冬也跟著笑了起來,可是笑著笑著,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哪裡不對好像又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