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遇險
在明台也只呆了一晚,若華和煙七便又啟程去向下一個需要巡查的地方。
和方穹聊過一番后,若華的心緒倒是不再那麼焦慮而煩躁了。
雖然他還並未想好自己和斯年究竟可否如方穹他們那般結髮而伴,但至少若華能肯定的是,斯年於他而言,確實不是故人知己,也不是親人長兄,斯年就只是斯年,這天下唯他無二,不可取代。
初見之時絕算不得驚艷動心,稍稍相識二人間也滿是試探。可有些人就是如此,從未洶湧明快而來,卻一日日錯節盤絲般地將你們繞在一起,再也糾纏不清。
斯年啊,從來不是若華眼前那一盞燈一道光,可他卻永遠讓若華身後光芒萬丈,不需驚慌。只要若華回頭看一看,永遠都是那算不得柔情卻可以無言信賴懷抱。
上一世在皇室與朝臣,權勢與天下間步步為營。也不是沒有人可以親信,可是若華不敢也不會。於他而言,只有自己所做所握住的才能讓他安心。明明他站在萬人之上,可其實他才是天下間恐懼最多最深的人,他怕輸,怕毀了這夏氏皇朝,怕著身邊的一切。
十二歲為帝,他甚至連兒時的無邪時光都沒有過,他曾心軟救下了一隻貓,卻被狠狠斥責了一頓。所有人都在教他為帝者切莫心軟切莫親信,他便信了,於是皇宮裡無盡無休地夜晚永遠只有他一人。
待他年少,他也偷偷看過那些民間的小說傳記,肖想著有一日飛鶴鹿馬大快天下,可一轉身還是那些看不完的奏書以及那其中彎彎繞繞地利益紛爭。
若華一直自詡,自己算得上一代賢君。可現下再回頭看去,卻不由得覺得有些可笑。他心有天下,卻未曾有天下人。這天下間,他竟一個願信之人都沒有,也從未聽過他人交心之談。
最後那杯毒酒,他恨也怨。可若真細究起來,還是自己的過錯。自己一心想要除去宦官,所以身邊從不設人跟隨左右,而自己對待宮人雖說算不得苛刻,但絕對是冷漠的。所以,那杯酒,即使有毒,即便還有他人知道,也不會有人敢闖入自己的內殿告與自己。
有些事,不曾踏出那一步,許是永遠都不會理解,也不會看清的。
不過但凡邁出了那一步,卻也再也無法收回。
有個人窮極他的溫柔和底線,將那些恐懼不安猜忌都一一包容,為你穿上軟甲策馬揚沙卻又收起劍鞘化冰為柔,於是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
這樣的人,又怎能不信任呢。
若華用手繞著自己發間的那條紅色髮帶,想到那人竟也會信這些姻緣廟佛,還刻意去求了這個連哄帶騙地讓自己繫上就覺得有些好笑。
現在想來,這個人永遠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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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查之地也已過了大半,柳南之地最重要的一個科考地還未到。
淳安是柳南最為繁華富庶之城,若華記得夏元時期這淳安及周邊幾城其實還是一個小國,但從楚平之後,這一片就被一舉吞併成為楚平的一個地方城鎮了。
馬車應是還有大半日的時間便到淳安了,若華前一日便收到了斯年派人送來的密信。裡面提了幾個名字,都是當地的幾位富商或其子嗣,似是有賄賂當地考官的嫌疑,這次過去還要著手調查一番。
若華看著那送來的那幾人的一些較為詳盡的介紹,不由得感慨,人果然永遠都是不會滿足的。做了官手中有了權,便想著怎麼才能斂財,而那些富商之流家中金庫堆得老高就開始琢磨怎麼弄個官當。
其實這些事,若真要一件件管,是怎麼也管不完查不清的。
許多事上位者其實也不是不知,但利益交錯相互牽制,許多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若華的父皇便是如此,所以即使雖然他做了不是糊塗事,朝中也有不滿之意,可因為相互牽制,那些朝臣中卻也沒有一個公然提出不滿之意,都是小心地守著自己的那些財權。
雖說這巡查之事,大半都是斯年和齊光提前派人查好了交到他的手上,但他也不是只一心遊玩。每到一地,若華也都會了解當地的官員勢力和一些較為有名的商賈和學士。不得不說,齊光作為一個太子能做到如此實屬不易。
這些人中,其實很多都是可拉攏之人。稍稍給些好處,待他們進了內書房,也不需這些人多麼忠心耿耿,單是平日里能送出些消息,就已很有用了。
而齊光還真就將這些人都借自己之手給除了去,斷了他們進入這個朝堂的機會。
權力這個東西本就是看掌與誰手,若掌權人當真可將自己也限制在所擁有的權力中,說來容易做起來卻十分困難。但齊光在這件事上還能秉性著清明廉義,不藉此為自己謀勢,確實讓若華高看他一眼。
斯年這個並不想涉於朝政之人卻多次偏向齊光,也確實是有道理的。
淳安之地多坡地丘陵,午間若華和煙七在一個有些簡陋的農家稍作歇息。
煙七將馬車拴好,而後向四處看了看。一直跟在暗處的煙五似是沒有在附近停留,而是先一步進淳安打探了。這次的時間有些緊迫,而且牽扯的人數較多。王爺的意思是儘早地處理好,以免有後患。
出了這片林子便是淳安城的北面,這邊雖只有幾戶農家,但景緻倒也不錯,不遠處還有一條小溪。
若華坐馬車做得身上都發麻,下來之後乾脆四處轉了轉。見到有一處小溪,想著反正現下也不冷了,乾脆去踩踩水好了。
於是若華對還在喂馬的煙七喊了一句:
「我去前面走一走。」
煙七看四下也沒旁人,且那條小溪離自己也不遠,若是有什麼很快就能趕過去,於是只說了句公子小心。
若華走到溪邊,褪去了鞋襪而後踩入水中,一股涼意從腳心處鑽來,但並不會刺骨,只是把人激得精神了些。
他就這麼提著衣擺,趟著水走了幾步。小溪水本就不深,且溪水下是鵝卵石,踩上去也不會有尖銳之感。若華似乎從未有過這樣趟水的經歷,他的一言一行都被要求得要符合禮數,且皇宮之中也不會有這般溪水給他趟著玩。
他也只是在書中畫冊里看到,民間的孩子在池塘里追逐嬉鬧的場景。
想著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且四下還沒人看見。若華乾脆放開了膽子,蹦了兩下,看著水濺到衣服上有一種偷著做壞事的感覺,總之很微妙。
煙七聽到溪中的聲響便探頭看了看,就看到若華正踩水踩得開心,也就沒多心,正巧農婦問他想吃些什麼菜,便進了廚房。
而這時,忽然一雙手就死死捂住了若華的嘴。若華的武功底子這一年間也被斯年練出了一些,且身後之人似是強壯之人,於是一個掣肘想將身後人頂開,卻不想那人穩穩地接下了這一擊,還更加用力地將若華鉗制住,同時用一個帕子捂住了若華的口鼻。
只是一瞬間,若華便暈了過去。
那個人在若華身上摸了幾下,翻出了斯年臨行前給若華的那塊腰牌,拿在手中看了看。雖用黑布蓋住了大半的臉,但一對秀氣的眉毛還露在外面。
他看到腰牌上的字,輕輕皺了皺眉。似是猶豫了一下,而後將若華抗起,點了下水面就消失在林間。
若華被帶走後不久,煙七從廚房中出來,過了許久都沒聽到溪邊有什麼聲響,於是開口喊道:
「公子,一會吃飯了。」
但卻未得到應答。
煙七趕緊跑到溪邊,看到若華的鞋襪還擺在河邊,人卻不見蹤影。他自詡武功也不算低,可硬是感受不到一絲異樣的氣息。於是有些晃神,趕緊拉開了信號彈,通知煙五。
煙七四處排查著,在不遠處發現了足印,且雖是半掌著地,留下的痕迹卻不深。那人身抗一人,點地卻還是如此輕,輕功至少算得上頂好的了。
若華並無仇家,太子和茂王相爭之事也並未明確支持哪一方,且茂王此次回朝後得了那十五支鐵騎精兵也正是繁忙之時,應也是暫時無暇來估計內書房的事。
若是劫財……應也不會考慮得如此周全。這個人竟能如此恰好地選擇煙五不在,且自己還進了廚房的這樣時機,至少跟了兩日以上了,單單是劫財之人不會精細至此。
現在只知道這人輕功較高,洞察敏銳善於隱匿行蹤,但其他方面許是武功不及煙五的,所以才潛伏這麼久沒有直接將若華擄走。
煙七的武功其實算不得高,至少在斯年手下這十二人只能排在末尾。斯年派他貼身跟著,大部分原因確實是因為煙七對柳南較為熟悉,性格又是這些人里最活躍的。且這巡查之位好歹是皇上親允的,一般人想來也不敢對巡查之人有謀害之心。所以這樣一趟應是沒有什麼危險。
可偏偏,就在要入淳安前出了這樣的岔子。
煙七也是有些慌神,且不說自家主子多麼珍視若華。這幾日下來,他自己也挺欣賞若華這個人,若不是礙於主從身份,他都想拉著若華以朋友相稱。
找了一圈,除去幾個腳印確實找不到更多線索。而煙五看到那個信號后也匆匆趕來。聽煙七說了始末后,也去看了看那個腳印,而後說:
「這裡離都城較遠,有這般輕功的多半是江湖中人。王爺密函里提及那幾人的其中一人,似是結實些有些江湖勢力的,且此人行事魯莽大膽,許是他指使人將向公子擄走的。」
「那人不會將公子……」
「這裡本就人煙稀少,若想殺人取命怕是早就下手了,可這附近沒有血腥氣。既然是直接將人帶走,應暫時不會傷了公子。」
煙五看到煙七是真的有些急了,於是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已向王爺傳信,淳安中也有一些我們的人,公子定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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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若華從昏迷中漸漸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竟是在一個房間里,似乎還是個客棧。手腳被綁住,嘴裡也塞了軟布讓他不能發出聲音。
還不及讓他理清思緒,一個蒙了半邊臉的人走到床前,問了一句:
「可有不適的地方?」
蒙面人的聲音清澈而溫和,若不是自己被五花大綁,若華都以為這人只是把自己找來做客的。
那人看若華臉背堵得有些發紅,開口道:
「我將你嘴中的布取出,但你不可大叫。否則我只能給你用藥,讓你暫時發不出聲音了。」
若華:「……」現在的綁匪都這麼客氣了么。
那人將布取出,若華動了動嘴。看到蒙面人似乎真的沒打算將他如何,且看身形這人年歲似是也不大。
若華對於自己被綁這件事倒是算不得太意外,這巡查之位本就招搖,自己一路也沒有隱瞞身份。
淳安賄賂官吏的幾人中多半財大氣粗,自己去了就斷了他們的官路,若真是急了買個殺手也不是不可能。但這些人多半也是沒膽子真的殺了自己,最多是拖延自己入淳安的時間。若是當真拖到科考之後,木已成舟,到時候再將這些人弄下來,就困難了。
所以若華其實倒是不大擔心自己會命喪於此,但是綁架自己的人竟然還這麼客客氣氣地,像極了文儒可親之人,反倒是讓若華想不到的。
若華看那人只是坐在一旁,微微閉著眼睛,於是開口問道:
「你是誰?」
那人睜開眼睛,似是猶豫了一下,而後說:
「我本無姓,名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