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舊事
晚飯後,由於這幾日連夜趕路,若華被斯年催著回房休息了。斯年則是差人進宮遞了覲見的摺子,而後到書房取出了一個掛鎖已被鑄死的木盒,擦了擦上面的灰。
稍稍思量了一下,便拿著木盒出了書房。
傳話的人很快就回來了,說即刻便可入宮。
斯年換上自己的及冠大禮那年所穿的郡王服。站在鏡前,恍若又回到那一年。
若華本就放不下心,在床上翻了好幾圈都無法入眠,乾脆起身來找斯年。一推開門便看到身著盛裝的斯年,正背對自己而立。
若華看到斯年獨自站在鏡前,不知怎麼竟覺得心裡微微刺痛。屋內一盞燈都沒有,只有昏暗的月光落入。斯年就那麼站在一片漆黑之中,明明看不見表情神態,卻讓人覺得落寞萬分。
他放輕腳步走到斯年的身後,從背後抱住了斯年。而後把頭抵在斯年的後背上,沒有說話。
斯年也未說話,只是握住了那在自己身前交叉的雙手。
過了半晌,若華拿過放在一旁的發冠,微微踮起腳用簪子固定在斯年的發上,雖然動作十分生疏,但卻十分細緻。少年纖細的手,在黑髮間穿過,而後摸上身前那人的側臉。
微微施力,便將斯年的臉掰過來一切,而後將吻上了斯年的唇。輕輕舔舐,像是在索求些什麼,卻也像是在安撫眼前的人。
斯年反扣住若華的頭,加深了這一吻,兩人唇舌交纏間纏綿而冗長。直到二人都有些狼狽地喘息菜結束了這一吻。
「我明早想吃盛熙居的炸糕。」若華並沒有多說也沒有多問,他知道斯年一定會解決好。兩人那沒有那麼多憂心殫慮可言,就像斯年從未將他當做弱者看待一般,他也相信著斯年所做的一切。
「好,我早上買回來給你。」斯年微微笑著,摸了摸若華的頭。
「我去睡了。」
「恩。」斯年低頭吻了吻若華的額頭,「等我回來。」
斯年走出房門后,回頭看了一眼。少年一頭長發披散著靠在門口,皮膚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筋骨已漸漸展開的身軀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那雙眼睛微微眯著看向自己。
夜色昏暗,但若華所站之處卻映著月光星點。
斯年笑了一下,果然啊,這個人便是這漫漫昏暗中的微光,無關嬌媚婀娜,也無關風月淡雅,瓊花芳始,玉蘭月暈,怎樣都無妨,只若得一人為伴,云云四海皆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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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年走進大殿,一片寂靜,宮人都被譴了下去,斯年一步一步走至大殿中間,跪地而拜:
「臣弟給皇兄請安。」
「起來吧。」皇位上的人說道。
斯年起身,而後看向皇上,微微抿著嘴卻沒有開口。
「朕與你倒是許久沒有這般單獨說過話了。」皇上開口道。
「皇兄朝務繁忙。」
「你倒是還是這般脾氣,」皇上輕聲呵笑了一下,「此次去柳南可是發生了什麼。」
「臣弟若是說了,皇兄肯信么。」斯年反問道。
皇上沒想到斯年竟會這麼說,稍稍錯愕了一下,而後兩人便陷入了沉默。
楚斯年是先皇最寵愛的兒子,當年先皇病重時,斯年雖還年幼,但是朝中人紛紛猜測先皇會不會將皇位傳給這個小兒子。
但眾人沒想到的是,先皇竟會還未立下詔書便西去了。而當時幾位皇子中,楚渭軒也就是現在的皇帝手握兵權且文武尚可,便順理成章地被推上大位。
但是楚渭軒卻知道,先皇當初想傳位之人確實是楚斯年,據說還曾立下密詔,只是那道所謂的密詔不知所蹤。
除此之外,先皇身體還算康健時便曾提過,待楚斯年及冠后,要將自己手中的兵權便要交付給他。
說到底,當初楚渭軒手中所能擁有的一切,不過是因為楚斯年還未長大。
所以即使當他真的坐上這個位置,他對這個最小的弟弟也從未放下戒備。他先是弄垮了楚斯年生母的母家,又一再架空楚斯年手中的權利。
即使他知道楚斯年並無奪位之心,可越是這般他越覺得不安穩。
直到太后微微提醒,不要過於打壓楚斯年。朝中的幾位跟隨過先皇的老臣已多是不滿,楚渭軒才稍稍收斂。
在楚斯年及冠前一年,他將部分兵權和朝中密探暗中划給了楚斯年,擇他為自己暗中辦事。這件事只有他們二人知道。他之所以那麼做,是想有一些楚斯年的把柄,畢竟一個王爺暗中操縱密探,這等事情旁人知道后,多半會以為王爺有謀逆之心,若及他日便可相脅。
而當年的楚斯年還帶著些一腔熱血,於是欣然接下。
不得不承認,楚斯年十分優秀。懶散的軍隊還還未成形的朝廷密探在短短一年時間裡。就被楚斯年理得井井有條。那個時候正是邊境大亂,斯年手下的密探帶回許多有用的消息,而他所操練的鐵騎兵也屢屢大捷。
但楚斯年越是優秀,楚渭軒就越是不安。楚斯年及冠之年便要臨近,按照先皇所說,朝中兵權應交付於他。
楚渭軒知道兵權的重要性,若是將兵權交出去,楚斯年想要拿回這個位置怎麼辦?他不信身為皇家子弟,會不對這個皇位有所覬覦。
於是他要楚斯年及冠前,折斷他的羽翼。讓這個皇弟,永無繼位可能。
楚斯年身邊有他安插的幾個人,且頗受楚斯年的信任。於是他讓那幾個人放出假消息說宮內有似是刺客潛入迷暈了皇上,但似是還未有下一步舉動,所以宮中的密衛不敢輕易決定要如何才好。加之自己先前允許危急時刻,楚斯年可隨意進出皇宮。
於是楚斯年為了防止打草驚蛇,將刺客逼急了直接傷到皇上。就私自帶了幾個精兵,進入宮中打算將皇帝保護起來。
但楚斯年卻不曾想,自己剛剛派人把手好,楚渭軒便從屋內出來,大怒道:
「你這是要做什麼。帶兵逼宮么?」
楚斯年一時間愣住了,而後將密探所說的事情又說了一遍。
楚渭軒冷笑道:
「迷暈?怎樣的刺客能有這般本事,在這皇宮之中迷暈朕?」
斯年將手下人喚來以作求證,但那幾人都說自己從未說過。
「你倒是迫不及待地與朕搶起皇位了。」
「臣弟不敢,臣弟……」
「私自帶兵入宮是何等罪名,你可知道?」
「臣弟只是擔憂皇兄安危。」
「擔憂朕的安危?便帶著精兵包圍朕的書房?」
「臣弟……」
還未等楚斯年說完,楚渭軒便扔了一把匕首到楚斯年眼前。而後冷眼看著他。
楚斯年看到那把匕首,便明白這場戲從頭到尾都只是想除去自己。無論自己如何辯解,皇上都不會聽信半分的。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被身邊人所背叛,被自己的皇兄如此猜忌。
他以為皇兄願交權於他,便是信任他的。至少是願意用他共衛山河的,卻不曾想,原來從一開始,自己就已經步入了這個圈套。
只要自己一日有承大位的可能,皇上就一日不會親信自己,只會把自己看作眼中釘肉中刺。
皇上扔下的那把匕首他也明白,自己也不需死,只是身有殘疾便不可能為帝。
可斯年拿起那把匕首卻猶豫了,他雖並未想為帝,卻也不願因此而成一個廢人。他還想護這山河平安,若是皇上只是想斷了他為帝的可能,那——
於是楚斯年開口說道:
「延王楚斯年,好龍陽,此生絕無子嗣,不繼大統。」
楚渭軒看了看斯年,無論這個皇弟是否真的好龍陽,但只要沒有子嗣,也無法繼大統。
於是他沒再說其他,便轉身離開。
而楚斯年則是在那裡跪了許久。直到天色都暗了下來,楚斯年才起身慢慢向宮外走去。
那一段路,漫漫黑暗。
而後楚斯年及冠,自請接管禮部,朝中一片嘩然。從此默默,一過也已是五年有餘。
而今天,他們二人又再次單獨而談。
過了許久,皇帝開口道:
「你可是怨我?」
斯年抿了抿嘴,未開口。
「也是,你怎麼可能會不怨恨於我,」楚渭軒似是喃喃自語道,「可身處這個位置,有些事朕也是不得不做。」
「先皇還在時,你便是最受寵的。甚於你才七歲,就被諾以兵權。」
「朕不得不防,身為皇家子弟這個位置太多人盯著了。」
「所以皇兄不惜演一齣戲,來陷害臣弟么。」斯年看向楚渭軒。
「你不也是一直在與朕周旋么,演出一副對皇位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楚渭軒冷笑道。
「並不是人人都想為帝。」
「或許吧,但朕不信你從未動過這個念頭。」
斯年拿出那個木盒,而後說:
「臣弟若是想為帝,便不會將這個鎖鑄死。」
「這是什麼。」楚渭軒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警覺地盯著那個木盒。
「皇兄不是一直在找父皇的那道密詔么,」斯年將盒子舉起,「就在這裡面。」
「你怎麼……」
「臣弟及冠前,便有人將這密詔交到我手中。臣弟從未打開,並將其掛鎖鑄死。」
「為何這樣做。」楚渭軒看著那個木盒,這便是讓他日日不能安眠的東西,他一直害怕有人看到這封密詔,但竟然一直都在楚斯年手上么。
「臣弟只想楚平朝堂安穩,百姓安樂。若是臣弟取皇兄而代之,朝中又要動蕩一次。」
「那你今日又為何把他拿出來,你想做什麼。」
「臣弟只想皇兄信我一次,也想皇兄可以護好這楚平大業。」
而後斯年便將自己這些年查到的許多邊境線報,和朝中大臣之事一併交由的皇上。
皇上接過後,打開其中幾封看了看,過了許久才開口道:
「你想要什麼。」
楚斯年叩首而說:
「臣弟願遠守楚平邊疆,護得一方安穩。」
楚渭軒看著斯年心中十分複雜,且不說楚斯年竟主動交出那道密詔。單是看這些情報便可知,若是這人真的有謀逆之心,自己這個皇位怕是早就坐不得那麼久了。
且到如今,自己的這個皇弟竟然還自請遠離都城而去戍邊。難道他當真對這個皇位沒有一丁點想法么?這麼多年,竟都是自己疑心么。
楚渭軒過了半晌,開口道:
「朕,准了。」
「謝皇兄。」
楚斯年起身後,楚渭軒猶豫了一下說道:
「你也不小了,可有心儀的女子?朕可在你離都城前為你們指婚。」
楚渭軒此時心中是有些許愧疚的,想要給楚斯年一些補償,但他也知道自己這個皇弟也並不愛錢財珠寶。想到及冠那年的事,想著至少為楚斯年至一門婚事,至少可後繼有人。
楚斯年聽到楚渭軒這麼說,反倒笑了一下,而後又行禮,說出了及冠那年所說之言:
「延王楚斯年,鍾情向若華,此生無子嗣,不繼大統。」
而後在行一禮,便轉身出了大殿。
只留下楚渭軒看著那被鑄死的木盒,和那些厚厚的信箋獨留在大殿之中。
楚斯年出了大殿,向宮外走去。這段路的景色一如五年前,但他心中卻有著暖意。只要想著那人,似乎無論身處何處,都覺得心底柔軟。
回去的路上,斯年繞去盛熙居買了若華愛吃的東西,而後帶回王府。
斯年推開門,看到那人坐在床邊睡著了。想來也是憂慮自己吧,才一夜坐在床側無法入眠。
斯年將若華攬入懷中,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輕聲說: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