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入槐居

27.入槐居

珍寶捧著鏡子撲到武高大面前,一時失語,只知道拿給他看。

武高大已經看到了,也是一臉怔愣。

「我沒騙你吧!」珍寶忽然蹦了起來,差點撞到車頂,「我沒騙你吧我沒騙你吧!」

鏡面上,突然出現幾行字:

孫慶衡,大善,功德之人,可享兩世善果

孫妻紅湘子,七百年牡丹精,報恩而來

珍寶這回連蹦都不會蹦了,獃獃地看著鏡子。

武高大拿起銅鏡,看了看上面的字,摸了摸下巴,又看了看尋珍寶。

尋珍寶緩緩抬頭,與他對視,忽然昂首挺胸道:「你看,你看,我一直沒騙你吧,我說過了,我可是不簡單的。這真的是天地寶鑒,你往日還說我吹噓!這就是天地寶鑒!這是我師宗——地仙之祖鎮元子的靈寶之一,與他的地書異體同源,都源自大地胎心,是上古的先天靈寶,可以洞察生靈的靈魂善惡,知其過去未來,還能探天下寶物!」珍寶背得如數家珍。

武高大挑了挑眉毛,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珍寶激動地抓過他,指著寶鑒給他看:「你看,這恐怕便是寶鑒洞察的批語,那位孫夫人竟然是七百年的牡丹精,還是為報恩而來,那孫大善人也著實是大善人呢……」

武高大琢磨了一陣,突然想起一事,問道:「那你獻上的天生石,也真的是……」

珍寶驕傲道:「那是自然了。我與你說過,那就是天生石,是盤古珠的碎塊,我阿耶說,老君集齊了許多先天靈寶煉出一顆盤古珠,用來上定天地、下御妖魔,上仙們打了很大的一場仗所以驚天動地的把它打碎了,我師宗的地書也被煉進那盤古珠里了,地書與這天地寶鑒算是雙生兄弟呢。」

武高大點點頭,面上不動聲色漠然依舊,心裡正在指天罵地,這樣的寶物他當初到底便宜了哪個小賊。

「阿耶真的沒有騙我……阿耶說的都是真的,那我肯定也真的是修鍊天才……大器晚成……」珍寶嘀嘀咕咕的,捲起衣袖在寶鑒上小心地擦拭。武高大從沉思中差點笑出聲,拍了拍她腦門道:「你在想什麼?吃餅道姑。」

珍寶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感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了,並不與他計較。

武高大被珍寶這迷樣自信的大眼睛看了一回,忽然就笑起來,捧著肚子在車裡笑得東倒西歪。

懸風聽到聲,從車外飛進來,站在車窗邊左右看兩人,一副好奇模樣。

珍寶對懸風搖搖頭道:「他真是喜怒無常,性情古怪。」

懸風不知道聽懂沒有,還挺高興地亮開雙翅,「啞——啞——」叫。

武高大笑了好一會兒,每每笑得停了,只要珍寶一本正經端著小臉、自信地看他一眼,他就能再度笑翻過去。

珍寶噘嘴氣悶:「罷了,不管了,你快進槐居里修鍊了再說。」

於是珍寶請車把式將車趕到僻靜安全處,道:「車夫,我倆要在後頭睡一覺,你也稍事休息吧,待會啟程我再喚你。」

車把式愣了一下,眼神怪異地看了「興緻昂揚」的珍寶與「躺在車榻上喘氣」的武高大一眼,點頭喏喏,回頭幫他們將帘子拉得嚴嚴實實的,還十分識趣地找了個離馬車遠遠的上風口待著。

車內,珍寶見武高大四仰八叉地躺在車榻上,一手蓋在眼前,嘲笑完她正在喘氣,忍不住用力打了他一下,然後才拉過武高大寬大的手掌緊緊抓住,心意才動,已帶人進了槐居內。

武高大撣了撣笑皺的衣擺,漸漸平復了表情,再度倜儻淡然起來,看一看槐居四周,乾巴而空曠,像個巨大而暗沉無邊的山洞,旁邊堆放著珍寶的一些東西。

他挑剔地四面走道:「你就不能夢些好點的景緻出來?」

珍寶跑到她的物資堆前一陣翻翻找找,翻出一些肉乾來,邊吃邊道:「你要什麼景緻,我想想……」

四周如同船行水上一般兩岸的景色飛逝,瞬息變幻,最後,停在一處農家小院。

院落寬敞,安寧,院角有棵榆錢樹,樹下擺著一條矮榻,想來,往常是用來納涼的。

珍寶抱了一個軟蒲團過來,為武高大墊在矮榻上,道:「我家,這裡好嗎?」仰著臉兒,一副若他說不好她便有許多話要反駁的樣子。

武高大勾唇笑了一下,裝模作樣地欣賞了一番,自去榻上開始打坐,閉上眼道:「真會省事啊,頂餅天師。」

「哼!」珍寶不與他計較,在離他遠遠的一方石几前坐下,不敢打攪他。

武高大忽然道:「記住,定心靜氣,莫慌莫亂,有任何不妥的感覺就立刻喚我。」

「嗯!」珍寶應承。

只是沒想到,這一應承,就是七八個日升月落。

起初珍寶還自己修鍊著,後來沒什麼進益之感,她便又把師門的《符道典錄》翻出來一頁一頁看,一筆一筆描,珍寶記不太清楚,是過了七天還是八天了,夢裡不應該是她說了算么,她不應該自在舒適為所欲為么,可為什麼那日頭爬上山時還是爬得那麼慢那麼慢,慢得她都快熬不住了。

珍寶捧著自己快要炸開的頭,揉著前額與太陽穴,好疼……

她可能沒有能力做這麼多天的夢,但她想再堅持堅持,大不了就是頭疼吧,她可以忍一忍的,若是打斷了武高大築基,那才糟糕……

可是真的好疼啊。

她忍不住縮成一團,發出很小聲很小聲的輕吟。

還是太疼,太疼了,疼……她想站起來去喚武高大,可剛起身就天旋地轉,耳旁轟隆隆天塌地陷,在倒下的瞬間,她好像看到一個人影快步走過來將她摟住……

**

街邊藥局

坐堂大夫將把脈的手伸回來,捻須道:「這位小娘子,只是疲乏體虛,沒什麼病。」

「沒病?」武高大低頭看著臉色蒼白的珍寶,再問道:「大夫你再仔細看看,她這頭是否有什麼問題,聽她哼說頭疼。」

大夫再次搖頭:「應當沒什麼問題,頭疼亦是虛勞症之象,小娘子應當是疲累之極所致,要好生休息。」

「疲累之極?」武高大臉色不太好,曲指輕輕敲了敲她的頭,將她抱回客棧。

因為珍寶「睡覺」睡出了問題,武高大隻好就近停在一個叫浽的小縣城找大夫,車把式聽說小娘子睡覺睡出病的時候,那表情,那神色,是難描難畫啊,把武高大的臉都看綠了。

所幸這裡離棘州城步行都只有兩天路,武高大便將車把式給請回武安去了。

本來是急著趕路去棘州,如今珍寶一睡不起,兩人倒是在途中客棧住了幾天。每天武高大好好地將她放回她自己房裡,蓋好被,插好窗,掩好門,從外頂住,然後第二天他都能在自己床上發現睡得臉蛋兒紅彤彤的尋珍寶。

對她此等昏迷中還能移形換位的能力,武高大已經不得不服了。

是日清晨,珍寶終於不再沉睡,扁著嘴嗚嗚唧唧,在床上滾來滾去,撞了一下頭之後醒過來。

她睜開眼,看到床頂的承塵,往右偏偏頭,看到床圍上的雕花,往左偏偏頭……看到武高大。

武高大半靠在床邊緣,穿得嚴實規整,兩條長腿無法安放,一條曲起,另一條直直地蹬在大床的床圍上,側頭望著外面的廳堂。

珍寶不明所以地爬起來,獃獃地看著他。

武高大微微偏頭,看她一眼,睫毛的陰影輕輕落下又揚起:「醒了?」

珍寶點頭。

「頭還疼么?」武高大探究地看著她。

珍寶搖頭:「不疼。」她看看四周,道:「我怎麼變出這麼個景緻來了。」她摸著床圍上好看的攢圖花紋,道:「好看。」

武高大一言難盡、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會兒,從床上利落地翻身下去,去榻邊喝水,一邊喝水還一邊看著她。

珍寶被他看得無所適從起來,獃獃地爬下來,左顧右盼晃蕩了一會兒,問他:「你築基成功了么?」

武高大漫不經心地點頭。

珍寶兩眼像星子般亮起來:「你成了?」

武高大輕鬆隨意狀道:「那當然。」

珍寶鬆一口氣道:「總算我頭沒白疼……」

武高大盯著她道:「既然頭疼了,為何要強撐?我說過,有任何不妥就來喚我,為何不聽?」

珍寶不以為然道:「夢裡的事,能有什麼了不得的,就是疼一疼罷了,我怕打擾你啊。」

武高大無語:「打擾便打擾又如何,你覺得夢裡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那我夢中築基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了不起從頭再來,你何必要硬撐著受苦?」

珍寶見他好像有些生氣了,很疑惑,實實在在道:「我怕,你若是被打亂了,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我不想讓你受傷。」

武高大睫毛動了動,沉默地看著她,半晌沒說話。

被武高大這樣看著,珍寶心裡好像忽然被挖開一個大洞,亂蓬蓬的,她不自在地揪衣服,道:「我們還是先從槐居出去吧。」

武高大忽然道:「你知道你疼暈過去了么?」

珍寶頓住,記起來自己好像是暈過去了。

「你這樣硬撐,你怎知你要撐多久,你可知道尋常人絕不可能在七天這麼短的時間內衝破築基,如果你不是遇到我這樣的天才,如果我沒有及時將你弄出來,你都不知道你這樣亂來的後果到底如何。」

珍寶本來一本正經地聽著,忽然笑了一下:「你……什麼時候都不忘自誇。」

武高大不滿道:「誰自誇了,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天才。」見珍寶依然暗暗笑他,他伸出一隻手,道:「你還記得你將《血煉甲》給我至今多少天么?」

珍寶想了想,不明所以地道:「好像,不到一個月。」

武高大的手背上方忽然浮空出現一層巴掌大的血紅護甲,看上去淺淺薄薄的一層,像一灘血水綻開,又像透亮的一片血玉,浮在空中。

珍寶震驚了。

「你拿刀扎我一下。」

珍寶不解:「啊?」

「扎,隨意扎哪裡。」

珍寶猶猶豫豫地拿出匕首,小心而緩慢地朝武高大的手指尖靠近。

武高大嫌她拖沓,握住她的手猛地朝自己胸口一紮。

「啊!」珍寶驚叫著睜大眼。

只見武高大的胸前憑空冒出一層血紅護甲,迅疾而穩固地擋住匕首,匕首撤開後過了一陣,護甲又自行消失了。

「……哎?」珍寶伸手揉摸他胸膛,什麼也沒有。

武高大捉住她的手,默然而無語地望了一眼房頂,珍寶依舊滿眼新奇充滿崇拜地盯著他胸口,震驚道:「這便是血煉甲的厲害?你,你這麼快就神功大成了?」

「……還不算,」他莫名地握了握珍寶柔軟的手,而後才鬆開……她指尖有點涼。

他微微退開一步道:「不過我已經到了血印第一層,血煉甲分血氣、血印、血意、血魄四段,每段三層,行氣通經之法奇詭無比,一層更比一層難,這樣的高階鍛體術,我不足一個月就進了四層,我還不是天才?」一臉必須誇獎臣服的傲然。

珍寶趕緊崇拜又信服地點頭,一流水地誇讚他。

武高大驕矜地輕哼一下,當初在太華門,作為他上峰執事的元信海太過心胸狹窄,嫉妒所有天資比他好的,連座下弟子的修為都要挖空心思的彈壓忌憚,若非如此,他也不需要苦苦壓制自己,除了苦練劍道什麼也不敢學,達到鍊氣後期多年都不敢寸進一步,就怕元信海盯上他,再者,他為了報仇,溜須拍馬奉承不休,獻了多少殷勤才擠到元信海旁邊時不時觀察他,為此他也只有低調再低調、小心再小心,可如今,他再沒有任何軟肋,再沒有任何掣肘,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他不用再克制自己一絲一毫,大道通天,他可衝天而起矣!

珍寶還在嘀嘀咕咕地誇獎他,跟背詞似的嘰里咕嚕不停,武高大知道她是敷衍他,拿碎嘴當有趣,瞥她一眼打斷道:「所以天才的話該不該聽?」

珍寶轉轉眼珠,緩緩點頭,疑心他又要借題發揮教育她呢。

武高大揉了揉她的頭:「天才說現在就走,莫浪費時間了,走不走?」

珍寶嘻嘻笑:「走!要快些走!」

兩人走出客棧,正準備再賃一輛馬車,珍寶卻驚疑不定地抓住武高大,捧著寶鏡道:「……武高大,你看我的天地寶鑒,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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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鑒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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