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何處峰
兩人往棘州城走,走到城門附近時,珍寶琢磨道:「你說,上次我們在天星觀搗了一亂,你還殺了一個武鬼,官府會不會通緝我們,這樣明晃晃地進城,成嗎?」
武高大搖頭道:「自然不成。」於是他在地上捏了一把灰,在珍寶臉上一頓亂塗,給她弄得髒兮兮的,然後從乾坤袋裡掏出一個披著皂紗的席帽,端端正正給自己戴上,仙風道骨神秘優雅。
珍寶頂著灰撲撲的小臉,木木地看著他,道:「為什麼你就戴帷帽,我就塗灰。」
武高大坦然道:「這是根據各人的氣質不同來進行喬裝。」
珍寶差點蹦起來打他。
出於珍寶不依不饒的「嫉妒心」,武高大隻好屈尊就範,撤了自己優雅的帷帽,跟她一起抹灰換裝,灰頭土臉小心謹慎地朝棘州城門口靠近。
果不其然,在城門一側,兩人見到了通緝自己的畫影圖形。
兩人圍在榜邊瞻仰了片刻,珍寶很不滿意:「這是誰提供的畫影,為什麼將你畫得這麼好看,卻把我畫得這麼丑?」
武高大俯視她,道:「明明栩栩如生。」
珍寶決定一段時間內都不理他了,噘著嘴左右觀察,看怎麼樣才好悄無聲息地安全溜進去。
城門外兩邊的一段路上,有一些茶棚,茶棚下零零星星坐著一些買茶歇腳的人,一名男子在自家的茶棚里忙活,一邊忙碌一邊時不時地看向通緝榜文這裡。
武高大盯著畫影圖形琢磨片刻,抬手準備去揭那通緝榜文。
珍寶訝異:「你要做什麼?」
武高大看她:「想辦法進城。」
珍寶不解。
武高大看一眼門口的城門衛,道:「城門衛又記不住我們的模樣,我將這畫影圖形揭了,用障眼法將之障眼變個樣子,我們兩個再喬裝一番,到時候就主動拿著這障眼變化過的畫影去找城門衛,說我倆有通緝犯的行蹤要舉報討賞,那城門衛看的自然是我們揭下來給他的畫影,與我們當然是不像的,也更不會懷疑敢來請賞的就是通緝之人,這叫燈下黑。到時候,不就順理成章進城了?」
珍寶張著嘴,仰望著武高大,露出極為崇拜的模樣。
武高大瀟洒地輕哼一聲,像他這般智計多端、能力高強的人,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讚歎。
正當武高大準備揭下通緝榜文時,一男子大步走來,輕輕按住武高大的手道:「這位郎君,這榜文可是通緝要犯的,輕易不可亂揭,你們是要……」
珍寶一看,咦,這不是那個歷萬君歷道士嗎?當初在城裡,為了救孩童不惜拚命背劍的仁義道人!
那歷萬君透過兩人臉上的亂灰和蓬亂的衣著,仔細將他們辨認了一番,心驚膽戰地發現這二人竟然就是被通緝的兩位仙士!他連忙謹慎地左右察看,一把拉著武高大的手,小聲道:「二位請跟我來。」
歷萬君帶二人到了棘州城旁邊的一個小村,進了一戶有院有房的小宅子。
「這是小道人的俗家,家中現在只有小妹和卧床的母親,二位仙士莫嫌地方粗陋,在外面說話總有風險。」他請兩人在院中的矮几上落座,問道:「二位怎麼又來了棘州城,還要去揭那城門榜?二位可知,棘州官府如今正在通緝二位呢!」他慨嘆一聲,道:「自那日,你們誅殺武鬼、重傷其餘四鬼,棘州城的長官便四處捉拿你等,也不知從何處弄來了你們的畫影圖形,唉,我棘州城的百姓都對你們感恩戴德,只有立長生牌位的,怎麼還會有去舉報畫影的?當真可恨。」
珍寶於是將她到棘州城尋找弟弟,又逃出棘州城去了武安,如今又兜兜轉轉回來棘州城尋訪玄機子的經歷原委細說了一番。
歷萬君聽后,不住嘆道:「真是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啊!你們竟然是來找我師父的,我師父已經回來許多天了,就在你們離開之後不久啊!」
原來,武鬼死後不久,雲遊的玄機子被徒弟們尋回了棘州城,身邊確實帶著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徒兒元寶,歷萬君和匡扶志等人向玄機子稟明了「五仙」的一番惡行,以及武鬼被誅的始末,玄機子默然以對,只好修書聯繫自己的師兄長生子,長生子倒是傳了一令,讓他五個徒兒回去,傳來的命令說是要他們即刻返回師門,「生還人,死抬屍」,也沒有對其徒弟的一番作為有何說法,也沒有就其徒弟喪命一事作何態度,那幾鬼因為忌憚師父,就算重傷躺著也被抬回師門復命去了,而玄機子卻好似突然對天星觀失去了熱心,將天星觀被五鬼糟蹋后的爛攤子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說要隱世修行一段時間,自己在附近尋了一座山頭,叫何處峰,上面曾有一個破敗多年的道觀叫燒火觀,玄機子上了何處峰的燒火觀去坐觀,徒弟們自然都隨他去了,只有歷萬君,因為母親卧床生病,便向師父告了一段假,在母親床邊侍奉湯藥,沒有隨同上山。
「我家本就在城外開了個小茶棚,我有時會去為父兄搭一把手,因為特別關注二位仙士,所以那城門口的通緝榜文我也時常會注意一番,沒想到今日會見到二位。」
珍寶非常高興地站起來:「那這麼說來?五鬼也趕跑了,棘州城也清靜了,而玄機子道長也在附近了?」
歷萬君點頭道:「是,師父所在的地方離此不過一個時辰的腳程,在一座幽靜的山峰上,待我囑咐好舍妹后,就帶你們去尋我師父。」
珍寶自然感激不盡。
忙活間,三人上了路。歷萬君性子沉穩,話並不多,但時不時會與珍寶說一說他師父一直以來的善舉、教導和德行,以安珍寶的心。
珍寶聽得非常贊服:「若元寶是跟著玄機子道長修行,我是放心的,能教導出歷道長、匡道長這般兼愛蒼生、不畏犧牲的高徒,玄機子道長必定是一位很好的人。」
歷萬君連連謙遜地擺手,道:「我只是一個愚鈍平平之輩,有幸懂得了一些人人該懂的道理而已,我師父,他才是一個讓人尊敬的人呵。」
珍寶和武高大隨著歷萬君轉山轉水,一路在幽靜的山間辟道行走,遠遠望見了一座獨秀孤峰,掩藏在峰巒平緩的群山之間,頗有一種「道由白雲盡,春與青溪長」的幽然。
歷萬君一邊帶路,一邊道:「你們別看這何處峰躲得幽靜,看似平常,但它還是有些奧妙的,這山上有許多天然的迷障,如果不照著我帶你們走的路徑上去,便無論如何也走不到山峰上的燒火觀。」
武高大環臂抱著劍,一路沒說話,不著痕迹地左右看這何處峰的山道,兩眼微微一縮。
這山,有人布過陣。
上了峰頂后,果然遠遠看到了一座道觀,外觀有些陳舊,道觀附近散布著一些荒草漫漫的竹屋、小院落,道觀前後有一些道人在忙著修葺屋子、平整地面,歷萬君一路打著招呼,帶兩人找到了匡扶志這裡,匡扶志正卷著褲腿,在後面的田裡鋤地。
「九真,看我帶誰來了。」
匡扶志起身瞧見珍寶和武高大,先是一訝,后是一喜,放下鋤頭大步過來,用沾著泥的手抱拳道:「委實想不到,竟是二位仙士!你們怎麼隨師兄來了這裡?」
珍寶於是又將自己尋弟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匡扶志哈哈一笑,道:「原來我們的小師弟元寶兒竟是你的弟弟!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珍寶聽到這話,揪了無數個日夜的心終於落下地來,差點想要就地坐下來。
匡扶志爽朗道:「師父為元寶取道號九明,極為喜愛他,時刻帶在身邊教導,看得很是珍重,元寶兒憨態可愛,實誠乖巧,我們觀里無人不喜歡他!你就放心吧!」
珍寶欣慰道:「真要好生感謝玄道長,我現在能見元寶嗎?」
匡扶志愣了一下,想抬起手擦擦臉,卻發現一手是泥,只得作罷,道:「師兄沒有與你說嗎?」他看了一眼歷萬君。
歷萬君一臉不解。
「哦,是了,」匡扶志恍然道,「師兄告假下山去了,所以這事情他是不知道。程國麓京皇室據說有妖邪出沒,著急請師父去除妖,師父剛到這裡還沒安頓好便又帶著九卿和九明幾個師弟,九明就是元寶兒,去麓京了。」
珍寶愣了:「去麓京除妖為何帶著元寶,元寶年紀還小,又不能幫手……」
匡扶志笑道:「不小了,元寶也六七歲了,我們在他這年紀早就跟著師父修行了,別看元寶憨實,卻哪裡都不差,小小男子總要長大呢!」
「啊……」珍寶遲疑著,也知他說的有理,就是自小看元寶長大,總覺得他太過乖巧害羞,需要保護。
匡扶志道:「不用擔心,我師父是啟國御封的國師,在隗、程、啟三國都很受尊敬,不論是百姓還是官家都愛護他,民間常有人誇他是活神仙,這回程國是派了車馬和兵士來接的師父,沒甚好擔心。說句不敬的,小道也見識過一些世事,那些皇室之事,都是人心之事,給貴人安安心而已,從來沒有正經活要干,再說,我師父的本事也極為高強,哈哈,雖然在二位仙士面前誇口有些難為情,但家師的本事卻是不虛的,麓京離此地並不遠,家師已去了好幾天,我估計著,二位至多在這小住半月就能見到元寶了!」
珍寶猶豫了許久,感激著應下了。
這何處峰上地界寬敞,燒火觀雖然破舊但房間也多,道觀旁邊有一些以前的竹屋、小院,都空置在那裡,武高大和珍寶隨意挑了一個帶著矮矮竹籬笆的小院,與道觀相隔不遠,兩人各住了東、西的一間房,推窗可見峰外峰,開門能見花間草,極是閑雲野鶴,意趣盎然。
道士們在這何處峰上,一邊讀書修鍊,一邊強身健體,一邊修葺房屋、開墾葯田、種植蔬果、伺弄苗圃,珍寶本來想幫他們,但匡扶志死活不同意,一面說「這是道觀之事、修行之事」,一面說「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不能讓他們代為操勞。於是珍寶和武高大隻能一天到晚遊手好閒,武高大還好,勤於修鍊,又天資絕頂,一旦真正全心投入且再無以前的壓制忌諱后,勤修各路法術,進益飛漲,學什麼都修鍊神速,而珍寶拿著自己的上古仙傳功法,卻顛來倒去的練不動,被武高大嘲笑她的修鍊是蛤.蟆跳水,「不通、不通」。
珍寶不高興,捧著吐納法和符道典錄過來,在武高大旁邊坐下,扭扭捏捏道:「那你教我吧。」
武高大看她一眼:「不自己奮鬥了?」
珍寶噘嘴,將書翻了兩頁。
武高大:「不是說自己馬上要悟道了,大器晚成,後來居上,讓我抬不起頭么?」
珍寶咬著唇,看他一眼,低著頭將書往他那邊推了推。
武高大瞄一眼她那些寶貝古書,傲然道:「我不看你的書,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只管問我便是。」
珍寶便乾脆在他旁邊打坐提問,武高大讓她靜心吐納,他幫她看看她的行氣走向是否通暢。珍寶一邊閉目行氣,武高大一邊在她的關節、脈絡、竅門之處摸索、輕按,珍寶氣息慌了一瞬,扭了扭道:「別這樣,癢……」
武高大木著臉,盯著她:「……不這樣怎麼探你的行氣。」
於是珍寶又忍著痒痒,讓他捏了一會兒,還是扭來扭去的。
武高大簡直無語沉默,半晌,道:「我看這個吐納法好像不適合你,你走不通,無法引氣入體。」
珍寶怔愣:「怎麼會?這是我家傳的呀。」
武高大沉吟片刻,將太華門的基礎吐納口訣教給她,讓她試一試,珍寶嘗試之後,武高大再探,依然搖頭道:「還是不合。其實你的奇經八脈都是通的,是天生通了任督二脈的道體,本來應該很適合修鍊才對,你不是說,你父親認為你是修鍊的天才么,或許便是因為這一點,但大約正因為體質特殊,你需要與你相合的吐納之法才行。」
珍寶被他說的一時高興,一時又失望:「那我該怎麼辦……」
武高大淡然道:「不知道,天道有序,自有機緣吧。」
珍寶沮喪了一會兒,又將符道典錄捧起來,打斷武高大的冥想道:「那你,再幫我看看我學的符道有何問題?」她將筆墨紙擺出來,提起筆,充滿希望地看一眼武高大。
武高大點點頭,示意她寫一個看看。
珍寶微微合上眼,清心,再睜開,在紙上認認真真寫下玄靈咒。
武高大微微挑眉看著她,其實剛才她落筆觸符之時,紙上確實有一瞬的氣動,但是……他伸手敲了敲珍寶的頭:「你寫符,竟然連筆順都寫錯了,如此還想成符?」
「啊?」珍寶茫然。
武高大侃侃道:「你描紅描得不錯,精準到位,然而卻只是將它畫出來,左一筆右一筆,連筆畫順序都是錯的,通靈的符,要由左至右反著寫,通陰的符,要由下至上反著寫,溝通天地五行的符,要一筆不斷……你這符文便如語言,順序錯了,根本無法與世間之靈溝通,又如何能成呢?你家裡只教你描紅,沒與你講過筆法和定式嗎?」
珍寶懵懵地搖頭,傳承軼失了許多,所以半懂不懂的……
武高大無奈,只好坐到她身後,包住她的手,握筆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