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兩人找到靈谷派所在的塍公谷,此處乃是閼之澤一帶的風水寶地,深山抱鳥語,白雲繚玉峰,蒼山悠遠,翠谷陶然,距離長右山不遠,靈氣充沛。谷口有一條極為艱險深邃的滯水澗,止步河邊,能見到「簟紋細細吹殘水,黿背時時出小灘」,深澗將靈谷派與外界隔開。滯水澗對面有一座桃花塢,這桃花塢本是靈谷派對岸的幽然一景,在谷中常年溫暖的環境下,總是粉俏桃嫣,令人欣然,有待客、歇腳、觀游之用,這次靈台大比,靈谷派將桃花塢改為了一處辦事之地,修葺了一座非常寬大的桃花雅院,拔起了四座比肩而立、層疊錯落的房舍,設了前堂、中庭、後院,供往來的各門派問詢、登記、處事、臨時落腳。
珍寶和賀永寧循著路找來,踏進了這座桃花雅院開闊的前堂,卻沒看到人,前堂分散擺著許多桌椅,小榻,憑几,有一些紙筆擱在桌上,筆尖飽含著墨,想來不久前還有人在此。
有兩隻肩上扛著鈴鐺串的小兔子從小榻背後探出頭來,看到了他倆,然後扛著鈴鐺串輕輕蹦了出來,鈴鐺叮鈴噹啷,隨著兔子的蹦跳清脆響動。兔子蹦到兩人面前,轉過背來,讓他們看肩上扛的小棍,小棍上系著鈴鐺。
鈴鐺是銅鈴,每個鈴鐺的銅舌上都系著一張紙條,上書「登記」、「選戰」、「抗辯」、「問詢」、「投宿」、「閑聊」……
珍寶好奇地摸摸紙條,又摸摸小兔子,不知道它什麼意思。
賀永寧隨手彈彈鈴鐺:「這定是靈谷派哪個皮賴弟子偷懶去了,讓兔子在這守門。」他捏著那張寫了「登記」的銅舌,用力一拉,這前堂內外便響起了動靜極大的撞鐘之聲。
撞鐘之聲連響了三下。兩隻兔子乖乖等了一會兒,見珍寶兩人不要鈴鐺了,便又輕輕蹦回窩去玩。
過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才有一個女修打著哈欠從外面進來,身後跟著一個高高壯壯的男修。
「你們要登記啊,登記什麼吶,這時候還有什麼要登記的,你們扯錯鈴鐺了吧。」女修快嘴嘀咕著,一張臉艷麗明快,只是搓眼屎撓臉的動作破壞了一身明媚姿色,她往桌前一坐,「啪啪啪」拍著桌,急不可耐地嘰里咕嚕炸雷一樣問道:「什麼事?誰?哪個門派?做什麼來?登記什麼?扯錯鈴鐺了吧小哥哥!你是不是想扯那個『閑聊』的?你是想要與本修叨咕叨咕糾纏糾纏吧!」
珍寶:「我們是來登……」
女修揮舞著紙筆:「快說快說發什麼呆?到底來作甚?你們不說我如何登記?」
「……記。」
女修:「哎呀急死了,到底何事啊?哪個門派?拜帖手札給我來瞧瞧!」
珍寶著急地努力想穿透她洪亮潑辣的聲線:「啊,是要踢……」
女修:「怎麼都不說話呢你們真是……」
賀永寧忍無可忍,一拳捶在她桌上,道:「你是夢還沒醒吧。」
高壯的男修默然嘆了一口氣,按住就要站起來發飆的師妹,一眼把她瞪閉嘴了,自己拉開一張桌椅,鋪排好紙筆,與二人鎮定道:「失禮了。請問二位是何門何派,有何事要登記?」
珍寶感覺自己彷彿被從一個炮仗桶里放了出來,釋然地舒了一口氣。
賀永寧道:「我們是……冬瓜教的。」
珍寶刷地轉頭看他,他還當真了,他真的如此坦然地說了出來!
男修明顯地愣了一下,博聞如他,竟然也不知道修真界還有個冬瓜教……而且看樣子,這時候跑到這裡來登記,他們是要……
「我們要踢擂,特來登記。」
「嘩!」就連那癟著嘴忿忿不平的女修也驚詫了,她搓了搓眼眶,繞著珍寶和武高大滴溜溜轉,上下打量。
男修微微遲疑了一會兒,便繼續落筆,問道:「那請告知我,貴門派的掌門名諱,道法出處,貴門派人數幾何,共有掌事者幾何、持修者幾何,貴門派所在的大致地方,還有貴門派參戰精銳的情況,另還請給我貴派掌門的名帖與手札。」他抬頭看向賀永寧。
賀永寧摸了摸下巴,一問三不知,輕鬆愉悅地偏頭看珍寶。
珍寶被他看得一愣,心裡恨得牙痒痒,只得努力思考,現編道:「冬……冬瓜教,掌門名諱是,尋珍寶……」
賀永寧忍笑。
「道法出處是……嗯……天、天地之法……」
賀永寧笑出聲。
「我派的人數是……」她默默撇開頭,伸出兩根手指道:「兩個人。」
賀永寧已經開始噗嗤噗嗤了。
「我派的掌事者和持修者……就,一樣一個吧。」
賀永寧快要撐不住了。
「門派所在的大致地方……就,那個,天下為家嘛。」
「哈哈哈哈哈……」
尋珍寶真是想踹死這個死傢伙,他不幫忙還凈拖後腿,滿屋子就數他和那個女修笑得最大聲。
「哦,對了,」尋珍寶摸到男修的桌邊,想借一下紙筆,道:「那個掌門名帖和手札,我一會兒現寫給你,咳。」她咳了一下,指一指自己道:「我就是掌門。」
「哈哈哈哈哈哈……」
賀永寧與那個女修笑得滿地打滾,那女修捂著肚子直喚:「師兄!!師兄我不好了師兄!這兩個人是來找事的!哈哈哈哈!快拿下!」
那男修也擱下了筆,肅然道:「二位莫不是來消遣我們的?靈谷派為辦好今年的大比,開放了桃花塢迎接天下真修,可不是為了給人逗樂的,也沒有人敢來此地逗樂。」
珍寶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莫誤會。我們真的是冬瓜教,我真的是掌門,我們真真是來踢擂的。再說,這種事上了擂台就要見真章的,誰敢來以此找樂,我們何必來消遣你們呢。」
男修認真地看了他們一會兒,點頭,提筆繼續書寫:「那請這位……冬瓜教掌門,稍後將名帖、手札給我,還請附上貴派獨有的印信表記。」他筆下飛走,很快記滿了一張紙,再以食指沾墨,在身側的空中畫了一個墨圈,而後將疊成扇狀的紙投進圈裡,那紙便不知去了何處。
他又取出一本小冊,在珍寶面前展開,抬頭道:「靈台大比正選已經開始,首輪三十家門派分為六組,天、地、玄、黃、道、德,分別在不同的擂台上比試,如今每組已戰三場攻守賽,只剩最後一場便能決出進入次輪戰的資格,所以,你們還可以在這六場比賽中任選一場進行踢擂,必須同時打敗擂台上的兩方,才能奪取正選資格,若成功的話……那你們可以直接進入次輪戰了。」
珍寶看著六場比試十二個門派的名字,一臉茫然,這首輪戰已經進行到了最後一環,只差臨門一腳就要賽出一個晉級資格,所以這些門派都挺強的,與百曉生建議給她的那幾個門派完全不同,她一個都不認識。
賀永寧過來看了看,嚯,都是大宗門啊,這有什麼好挑的,要輸的人挑哪場都會輸,而不敗之人……
他信手指了一場道:「就這個。」
不敗之人,挑哪個都不會落敗。
珍寶側目看一眼他那睥睨自傲得要端天的架勢,默然搖頭,仔細看了看他隨手指的倆門派——
乾坤門,丹陽派。
那登記的男修收筆記錄完,身側忽然燎出一道火花,火花中憑空燒出來一張紙條,他拿來一看,上書:規矩如此,順其自然。
原來,他方才是將登記的紙張投給了掌門和尊長們看,如今收到了師門的認可,自然再無顧忌,便繼續為冬瓜教謄錄訊息,另造新的正選賽圖。
那女修一直在旁邊撐著眼睛看,見師門都同意了,立馬興奮地往外一竄,兩條長腿顛得飛快,撲到中庭和後院里把所有在幫忙的同門都驚動出來,噼里啪啦說有人踢擂,選了乾坤門和丹陽派,而且只有兩個人!徹底掀翻了桃花雅院的屋頂,還驚動了許多來此拜訪辦事的別派修士。
樂仲辛一根手指敲敲臉道:「踢擂啊!今年還有這等好事,師兄我們快去瞧瞧!」
宗正冷冷地看他一眼:「瞧什麼?瞧你又如何給天劍宗丟臉?」
「師兄你說話好沒道理,我還沒來得及丟臉呢,啊不,我可從來不丟臉,師兄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可去了。」說罷嘀嘀咕咕神采飛揚地走了,說什麼「不花錢的戲不看白不看」,「踢擂的怎麼不選天劍宗呢那麼好玩」。
宗正黑著臉站了一會兒,見所有人都踢踢踏踏去看稀奇了,便也一臉嚴肅地湊了上去。
珍寶正在前堂里虔誠地寫她的掌門手札,寫完了拿個蘿蔔出來認認真真地刻冬瓜教的蘿蔔章,刻好之後,「啪」往上一蓋,開心道:「好了!」遞給那男修。
「……」男修默然片刻,接下了這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宗門印信。
「選戰在明天辰時三刻,閼之澤岸邊的『玄』字型大小擂台。」
珍寶正在點頭,忽然發現這前堂門口堵了好多人,兩邊的窗戶上也擠了許多腦袋,興奮不已地望著他們。
樂仲辛盯著屋裡兩人看了一會,忽然從衣服里摸出一隻小小的羅盤,對宗正道:「師兄你看,公儀長老發給我們的這個羅盤又蹦了,你說這回會不會發現什麼跟天生石陣有關的東西?」
宗正一臉不耐煩:「能發現什麼?上上回你發現一個砍柴姑娘,上回你發現一隻嬌滴滴的蛤.蟆精,這回你又想捉個什麼東西回來糊弄人?」他又想起那一筐一筐往鎖靈池裡面倒的靈石,心中湧起一陣熟悉的銳痛。
樂仲辛摸摸鼻子:「我這不是,緊跟羅盤的指引么,你要說也得說公儀長老的羅盤不靠譜,我就說,他悶屋裡一次就能做三十個出來,能指望些什麼?」
珍寶與賀永寧將事辦完,也不管周圍這些看把戲的,調頭就走,隨著她轉身的動作,天地寶鑒在空中反射出一道小小的亮光。
宗正頗覺浪費時間,踢了樂仲辛一腳,黑面離開道:「走了,回去練陣去。」
樂仲辛手裡的羅盤跟抽筋似的蹦個不停,他用力打了它一下,「瞎蹦什麼!瞎蹦什麼!」隨手將之扔進了乾坤袋裡。
路上,珍寶抓著賀永寧的衣袖走著,一邊走一邊語重心長道:「武高大,賀永寧,墩子,你聽我一回啊,跟這些大門派說話,你把脾氣收一些嘛,留好印象,我早就想好了,等我們輸了,就給最後獲勝的三家門派磕頭求情,我想,他們都是如此……」
賀永寧打斷她:「我會輸?」
珍寶看了他一眼,抿抿嘴,繼續道:「他們都是如此高潔有道,如果知道了我是為……」
「我不會輸。」賀永寧極為傲岸地站住,非常篤定而鄭重地凝視著她,道:「我一定會為你把九穗禾取回來。」
珍寶看著他的雙眼,怦然,心亂,雀躍……又有些無奈,只好點點頭道:「好吧……你是大丈夫頂天立地,我是小女子能屈能伸。」
賀永寧一把握住她的臉用力地又拉又捏道:「能屈能伸?這樣能屈能伸?」
珍寶噼里啪啦捶他,追著一路打回散人小驛。
才到了院子里,懶洋洋跑跳躲閃的賀永寧忽然調頭一把摟住珍寶,小聲道:「別亂動,你的寶鑒又亮了。」
珍寶驚了一下,趕緊捂住胸,小心翼翼拿起寶鑒,兩人一同悄悄看,只見上面寫著:「天劍門首徒宗正,秉公任直,黜邪崇正,剛強不阿,於千百人前求娶冬瓜教教主尋珍寶,同心同德,共抗邪祟,聯手討伐賀魔,為天下扶正驅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