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先前,何處峰百裡外的田茂鄉疫病叢生,雖有動作遲緩的官府以及心焦力薄的玄機子出手處置,疫情得到緩解,鄉民情況好轉,卻總歸還是死了不少人,百曉生認為那一帶如今應當死氣凝結,符合地利之所。
賀永寧、尋珍寶與百曉生乘著暮色飛到田茂鄉,找這附近的鄉民打聽,尋得了一處亂葬山。
一路行來,黑沉的天,乾裂的地,裸.露的山皮,焦黃的斷木,田茂鄉中暮氣沉沉、哀鴻遍野,亂葬山上草木不興、枯葉殘枝,一片衰敗之相。
百曉生遠遠望一眼此處的氣,皺眉道:「陰氣衝天,死氣沉沉,這一帶發生所謂的疫病,恐怕是有原因的。」
珍寶憂心道:「有何原因?難道有妖魔鬼怪作祟?」他們雖然是來下黃泉的,可若真有什麼穢物作亂凡間,也絕不能坐視不理。
百曉生沒說話,只是一手拿出帝鍾,一手掏出羅盤來,一邊有節奏地搖動帝鍾,一邊在路旁四面觀測羅盤。
有兩名特來辦差的官差在附近巡視,見三人在亂葬山下鬼鬼祟祟的,不禁走來喝問道:「什麼人?天都黑了在這作甚?」
珍寶忙向官差解釋道:「差人,我們是修士,見這裡陰氣衝天,所以過來看看。」
一名官差見三人年紀青嫩,舉止詭異,冷道:「修士?吹得好大的牛!天星觀的玄機子道長已來看過,斷定這裡是發了時疫,還能有錯?官府已經救治安頓過了,在這亂葬山上深挖掩埋了不少染病而死的鄉民,沒有人無緣無故敢到這裡來,你們幾個鬼鬼祟祟的傢伙竟敢靠近這樣的地方,有何居心,是何緣故?從實招來!」
珍寶不能與官差多說,一臉無辜道:「差人,我方才就已經跟你說了呀,我們是見這裡陰氣衝天,所以過來看看,咋還要再說一遍呢。你就再問幾遍,我的大實話還是這個呀。」
「你!」官差握著劍,怒而上前一步。
另一名官差在珍寶和賀永寧臉上看來看去,總覺得兩人有些眼熟。
「你們若不從實招來,休怪差爺我將你們捉拿審問!」那名官差不依不饒,不願再與女子糾纏,轉而質問賀永寧:「快說,來這裡作甚!」
賀永寧冷冷瞥他一眼,敷衍道:「來犯案的。」
珍寶瞪他,臭脾氣,就愛找事。
官差大驚,怒道:「大膽!果然是賊人!來犯什麼案?」
賀永寧想了想,一時沒主意:「你看犯什麼案好?」
官差明白他是拿自己消遣,正要發怒,這時,百曉生手裡的羅盤發出錚然一聲,磁針激烈顫動,百曉生往前一望,斷喝道:「哪裡跑!」便衝天而起朝山腰處飛掠而去。
賀永寧眉眼一沉,對兩名官差道:「我想好了,不如就強搶民女吧。」說罷單手提起珍寶的后領,也是衝天而起,朝著那山腰處飛掠而去。
珍寶在空中喊道:「差人別聽他胡說!我們真的是修士!——」
兩名官差驚呆了,在原地愣了有半盞茶的時間,那名大呼小叫的官差道:「會飛的,難道,他們真是修仙的仙人?」
另一名官差猛然驚悟,把住他的手臂使勁一搖,道:「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那兩人!那兩人不是城門口通緝令上的通緝犯嗎?!」
「通緝犯?!」
「你不記得了?前一兩月我們每日都能被派出去許多回,拿著那畫影圖形走街串巷四處抓捕,也就近一月才消停,就那兩人!」
「對,對對對,是有些像,好像就是!可……可他們是修士啊!」
「那就沒錯了,不是神通廣大的修士,哪能殺得了五仙?我們快去稟報上峰!」
這邊賀永寧追著百曉生的背影疾掠而來,在一處枯木林中颯然落地,與珍寶一起朝百曉生走去。
百曉生腳下踏著一隻狸花貓,手裡拿著一串帶頭的大蒜葉子,不停地用大蒜頭戳那狸花貓的鼻子,道:「招是不招,招是不招,這裡是不是你在作祟!」
那狸花貓一邊痛苦地躲閃,一邊打噴嚏,凄厲道:「喵——!不是我!我沒有作祟!」
珍寶探頭一看,不過是只一尺長的肥貓兒,百曉生就捉了這麼個傢伙?
「那你躲在這亂葬山裡做什麼?我看你就有古怪,聽到帝鍾鈴聲還鬼鬼祟祟想逃!」
狸花貓委屈道:「喵不是!我只是以前在此修鍊,現在要離開這裡了。這裡發疫病不是我作祟,而是地氣出了問題。」
「地氣出了問題?」珍寶好奇道。
狸花貓耳朵動了動,漂亮水潤的眼珠朝珍寶看去,它扭了扭肥圓的身子,想用可愛的模樣打動她,女子的心總是軟一些的:「是,似乎是地府出了問題,黃泉陰氣從地脈里漏出來了,久而久之就侵蝕了附近的生氣,不是我,不怪我,小娘子放了我吧!」
珍寶與賀永寧對視一眼,心裡都是一個咯噔,才剛決定要去地府,便聽到了這話,那九泉之下,究竟是什麼情況?
百曉生捉弄了一會兒這隻道行淺顯的貓妖,鬆開腳放它走了。他回頭問二人:「怎麼辦?我掐指一算,前途有些難測啊,你們還去不去?」
珍寶緊張地舔舔唇,道:「去……要去。」
「好吧。」百曉生拿出一碗飯和三支香,卜了一個陰氣最足的凶位,幫他們擺飯去了。
珍寶猶猶豫豫地抬起頭,與攢眉沉思的賀永寧視線一撞,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道:「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兩人都愣了,珍寶甜甜一笑,繃緊的小臉松泛了許多,深為感動,還沒感動完,賀永寧也笑了一下,不過是恥笑,如同打鼓一樣地往外蹦詞兒道:「你真是不自量力,異想天開,白日做夢,以卵投石,眼高手低,螳臂擋車……」
珍寶羞憤跳腳,使出王八拳怒打賀永寧讓他閉上臭嘴。
百曉生擺好飯後,現撿了兩根地上的枯槐枝,拿出先前準備好的女兒淚,由於珍寶死活哭不出來,女兒淚由何處峰山腳下一名樵夫的半歲小娘子提供。他給兩人頭上插好枯槐枝,又在二人頭頂、兩肩肩頭各點上三滴女兒淚,輕聲道:「好,大功告成。」
話音一落,珍寶只覺得背後一陣陰風沙沙掠過,緩緩捲起地上一層層的枯葉,撲簌簌地卷到角落裡那碗飯邊上。
三支香裊裊燃燒。
枯木林中倏然安靜。
似乎連咕咕的鳥叫,和窸窣的蟲鳴,也不見了。
夜沉得像要壓下來,四周的黑暗與寒冷凝成一塊,越發的黑,越發的寒。
珍寶暗暗打了一個哆嗦,她喉頭吞咽一下,悄悄側目瞥一眼賀永寧,不動聲色地朝他靠近。
賀永寧斜眼瞟著她那小碎步。
珍寶終於成功貼緊了賀永寧,伸出冰冷的手,躲進他溫熱寬大的手掌中,見賀永寧木然轉頭看她,一副就要開嘲的樣子,她搶先道:「不、不要怕,有我在旁邊。」
「噗。」賀永寧沒憋住笑。
珍寶低下頭,知道自己丟人了。
當三根香燃盡后,百曉生將飯端了過來:「來來來,來來來,趁熱啊,趁著鬼氣兒還濃,趕緊含一口!」
珍寶拿筷子夾起一撮飯,頓了頓,道:「總覺得怪怪的。」
賀永寧也夾起一筷飯,道:「怎麼?」
珍寶道:「這是人家鬼吃過了的,我們又吃,覺不覺得……」她左思右想,「臟髒的?」
賀永寧嗤笑:「你一個母妖,竟還歧視人家鬼?」
珍寶白他一眼,為表不忿,迅速地將飯含進了口中。
賀永寧也將飯塞了進去。
百曉生給他們找了點厚實的軟布墊在臉和兩臂處,指揮二人伏在地上,道:「為防我的生氣擾亂你們下界,我得先走了,你們二人可切切記得,不要在陰間逗留太久,不能將飯吞了啊,我走也。」說罷也不多停留,刷刷飛走了。
珍寶和賀永寧靜靜地伏在地上。周圍萬籟俱寂。
四周黑得凝重,珍寶兩眼餘光看不盡周圍,只能冷冰冰地對著乾裂的土地,左右,背後,皆暴露在未知的黑暗中,她忽然覺得,有人在她背後輕輕噴著涼氣……
珍寶騰地一下坐起來,咿咿嗚嗚道:「那個,嗯,武高大……」
賀永寧在她旁邊默默地坐起來,道:「怎麼的,要不給你唱個歌兒?壯個膽?」
珍寶又害怕又委屈又自責,扁嘴。
「說了還是我一個人去吧,」賀永寧伸出一手捏住她的兩頰,一捏一放地哄她張嘴:「還是把飯吐了吧?啊?」
珍寶沉默搖頭,皺成一團的小臉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倔字。
賀永寧無奈,對她張開兩手。
珍寶膝行過去摟住他,在他寬闊的懷裡躲了一會兒,見亥時末刻快要到了,不敢再留戀這樣的溫暖和安全,於是閉上眼睛鼓足勇氣什麼也不想,斷然地退了回去,繼續伏好。
賀永寧陪她伏下,握緊她的手。
氣溫,仍在下降。
空曠幽黑的林間,似乎只有地上趴伏的兩條人影,又似乎不止,在林影之間密密幢幢,窸窣耳語。
珍寶緊緊閉著眼,攥緊賀永寧的手。
周圍好像有什麼人,也趴在地上看他們。
亥時末,子時初的時刻,忽然有人在珍寶肩頭輕輕拍了一下。
珍寶驚得一抖,卻發現兩腳踩在實地上走了兩步,面前本來是乾冷的泥土實地,卻變成了一片空曠,她由趴伏瞬間變成了直立,彷彿徑直穿過地面走過了一道門一般,她扭頭想看看賀永寧,卻發現她旁邊竟是一隻青黑怨鬼,正盯著她。
她嚇得往後彈開兩步,張開嘴還沒來得及驚叫出聲,就被一個人捂住嘴,輕輕將她轉過身來摟進懷裡。
珍寶嗅到熟悉的氣息,哆哆嗦嗦地趴在他懷裡不敢抬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