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懶妖精」
珍寶茫然地仰著頭,與他對視。
「快些出來吧,懶妖精」
她好像聽到鎚子敲打腦殼的聲音。
哐當,哐當。
她好像有些不對勁。
賀永寧跪得不耐煩了,見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看得不亦樂乎,突如其來地惱怒,把珍寶一把撈了起來。
「認識?」他挑眉問珍寶。
珍寶一臉空白懵了許久,搖頭道:「不認識啊。」
她猶豫一會兒,回魂一般仔細看了看鬼王,確認道:「不認識……」而後恭敬道:「多謝……多謝鬼王召見,初次見面,不勝惶恐,我們不是惡意闖進地府來的,是有原因的……」她將母親作葯人的積毒重病,還有需要黃泉水的原因,一一講了一遍,向鬼王懇求,想討一點黃泉水。
鬼王好像並沒有認真在聽,只沉默地直勾勾盯著她看,低聲重複:「初次見面,不勝惶恐。」
珍寶有些不解,那鬼王雖然長相英俊清秀,但一張臉慘然蒼白,一對眼珠瞳仁部分是黑炭般的一團濃墨,不似尋常活人的透明晶瑩,看人的目光也格外冰冷滲人,便有些害怕了,將手背在身後,往賀永寧身上靠了靠。
鬼王注意到兩人的依賴和親密,一對黑眼珠緊緊地盯著,珍寶縮到哪兒,他就盯到哪兒,許久,忽然覺得有趣一般,咧開嘴毫無笑意地笑一下。
他才笑完一下,便將臉刷地板下來:「你怕我。」
珍寶愣了。怕你怎麼了,我,我,我還躲你呢。她很坦蕩地屈從於內心,縮到賀永寧背後,伸手揪住他衣服,只留一線眼睛從賀永寧臂膀旁邊探出來偷看對面。
鬼王:「……」
賀永寧心裡那點莫名而來的不悅,忽然如浮塵一般被風吹走了,他朝鬼王拱一拱手,一派大氣道:「擅闖陰間,冒犯幽冥,是我們的過錯,只望鬼王念在她救母心切,孝心純然,寬恕一二,另外,我們誠心想討一點黃泉水,懇請鬼王恩賜!」
鬼王理都不理他,自顧自地伸出一隻手去抓珍寶,賀永寧面色一沉,踏前一步振臂擋開他。
兩人以無法看清的速度交了幾回手,鬼王這才看他一眼,道:「你是她什麼人?」
賀永寧行雲流水地答道:「未婚夫婿。」
珍寶偷偷掐他的背。
鬼王點點頭,道:「你可以死了。」
珍寶與賀永寧同時一愣,可鬼王卻當真出手如電言行一致,手一揮將珍寶推出大殿遠遠拋離了湖岸。
珍寶莫名其妙地趴在岸邊愣了會兒,再想往湖裡跳,卻無論如何也沉不下去了,湖水形成了一層屏障的隔膜。
珍寶著急地拍了拍湖面,朝下喊道:「武高大!!你們怎麼了?有話好好說啊!鬼王!你大人有大量!」她沒弄明白,怎麼莫名其妙就打起來了?
大地突然如受到重鎚一般劇烈震動起來,一下又一下,逐漸迅猛,逐漸激烈,湖面上由緩至疾卷開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隨著地上越來越轟動的震蕩,那漩渦如同深淵裂口,滲出凶暴的氣息。
珍寶敏銳的直覺讓她刺溜一下爬起來就往外跑,邊跑還不忘盡職盡責地喊一喊:「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啊!」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湖面如同沸水一般爆開,飛射的水氣打在珍寶背上讓她一跤跌倒。
賀永寧與那鬼王雙□□到空中,凌空對峙。
鬼王渾身黑霧瀰漫,手裡捏著一面小小的幡子,賀永寧手持太阿,任憑奇異的紫火焚燒全身卻氣定神閑,他分神看一眼珍寶,道:「珍寶,自己躲起來。」
鬼王道:「她叫珍寶?」
「關你屁事!」賀永寧二話不說一劍縱橫。
太阿劍氣至剛至陽,賀永寧的劍意霸道,一劍縱貫,那兇猛的紫火剛剛觸到鬼王迷霧般的鬼影,鬼王便迅速化成一團黑氣消散開,須臾,他又在另一邊合為一體,道:「厲害,超乎我想象。」
賀永寧勾唇奉送一個皮笑肉不笑:「你也,弱得超乎我想象。」
「呵呵,我不怎麼擅長打鬥,但這是我的地盤,你贏不了我。」
「同樣,你也奈何不了我。」
鬼王好奇地看看手裡的收魂幡,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收不了你?」
「你又是什麼東西。」賀永寧非常不客氣。
「到陰間對鬼王如此無禮,你這是找死呵。」
「是么,我們恰恰是來救命的。」
「只要我不放,你們就無法離開,你一介生魂,我將你拘在此不出一月你就死了,屆時再將你打下十八層地獄,教你學學規矩禮儀,想必也是極好的。」
「哦,是么,那你這鬼王位置可以換人做了。」
鬼王愣了一瞬,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珍寶趴在角落,聽得十分無奈,武高大這脾氣也實在太沖了,這當真是「找死」啊,真的要改改了呀。
鬼王不知想起了什麼,越笑越酣暢,笑了小半柱香時間,笑得四周黑霧洶湧,腳下的湖面如同一鍋沸水在翻滾,他忽然停了下來,收起手裡的收魂幡,落到岸邊。
賀永寧也落了下來,身上的紫火緩緩收攏。
鬼王問角落的珍寶:「你要黃泉水救母親?你哪裡來的母親。」
珍寶被問得一愣,覺得這鬼王十有八.九是認錯人了,於是簡要介紹了一下母親吳有容和尋家,拱起拳頭不停地向鬼王道歉,沒辦法,誰叫她能屈能伸呢。
鬼王陰沁沁地笑一下:「呵呵,你叫尋珍寶。」他收起了身上瀰漫的黑霧,也收起了陰森肅殺之氣,忽然間彷彿拉家常一般道:「我也姓尋,我叫尋飛揚,照你這麼說,你爹是尋知言,那我輩分算是你爹的……叔公吧。」
珍寶愣了。
「其實我已經把你忘得差不多了,畢竟我只見過你兩回,只不過,」他有些嘆息道,「我一眼就能認出你來,你卻不記得我了,真是好不公道啊。」
賀永寧蹙起眉頭看珍寶,珍寶全然迷茫地回視他。
什麼?地府鬼王是她祖叔公?那祖叔公為何對他們這麼不客氣呀?是怪她不懂禮貌嗎?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是我祖叔公?」珍寶不敢置信。
「哈哈哈……」鬼王又大笑起來,只是笑得毫無喜氣,「是啊,真有趣。」
珍寶眼中轉了轉主意,現成的交情不攀白不攀,趕緊爬起來,喜氣洋洋地拱著小拳頭道:「祖叔公好!小輩珍寶見過祖叔公!祖叔公說的一定沒錯!小輩這回為了救阿娘貿然闖進地府,沒想到竟能拜見祖叔公,真是天大的喜事!」
鬼王忽然沉下臉,森然道:「可我卻是被你害死的呢。」
珍寶驀然嚇得閉嘴打了個嗝,頭一縮,道:「其實你認錯人了,我家沒有什麼祖叔公。」
尋飛揚又仰天大笑起來。
賀永寧見他調弄珍寶取樂,非常不悅,伸手將不知所措的珍寶拉到他身後,曲指摸了摸她發涼的臉。
「罷了,」尋飛揚這回笑得挺開懷的,他盯著珍寶,道:「不逗你了。我當真可以算是你祖叔公,你可是為我而生的,我也是為你而死的,曾經花前月下盼你出來,你也曾甜甜地喚我小哥哥,沒想到你成了人,卻把我忘了個乾乾淨淨,無情啊。」
珍寶迷茫:「你在說什麼呀?」
尋飛揚搖著頭,自顧自地唏噓道:「當年舉族逃離的路上,為了保護你忍受的那些酷刑,我差點都忘了,死了之後來到陰間,卻正是陰界流亂之時,等了許久,吃了不少苦頭,才在轉生綸上查到自己的下一世,那會兒陰司已然崩壞,沒人管,我只好自己趕路去投胎,沒想到本屬於我的那個……叫什麼來著,對,叫賀永寧的陽胎,不知被哪裡來的孤魂鬼怪給佔了去,這下好了,我在陽間慘死,又不得超生投胎,陰界我又是再無身份的孤魂野鬼,那時候,惡鬼爭霸邪魂圈地,連判官都能被撕了,我孤零零一個鬼漂泊,死了這麼多年都沒收到過尋家哪怕一碗飯的香火祭祀,你看,我多凄慘啊……」他面上笑著,眼睛陰森森地盯著珍寶。
「你說,我乍然一見你,該有多生氣啊。」
賀永寧的手指停在了珍寶的臉頰上,珍寶懵懂的目光順著他的手臂滑到他低垂的臉上,又茫茫然地挪到那自稱尋飛揚的鬼王的臉上。
這麼多字眼填塞在她腦中,一時讓她有些迷糊,這位情感豐沛身世悲愴的鬼王大人,他說的話好像都是人話,可她怎麼一句也聽不懂呢?
珍寶懵懂的表情似乎取悅了他,尋飛揚輕笑一下,道:「不過若非如此凄慘,我也不會不擇手段苦苦求存,更不敢在幽冥界爭霸,也不會闖下這份基業了……造化弄人,多麼有趣。」他揚手一抓,由空中抓出來一個鬼差,吩咐他道:「你帶這兩人去忘川取一碗水,然後趕他們出去。」說罷轉身踏入了漩渦般的虛空之中,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珍寶,道:「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