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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懷寺匾額上的墨跡早就黯淡,寺門的紅漆都脫落了,樑柱與斗拱的彩繪也都需要重新描摹。
有工作人員在樑上勾勒飛鳥走獸的輪廓,陸可琉戴著口罩,協作著各個小組方方面面的進展,凝心蹙眉沒有半點分神,老師和同學們也都在各忙各的。
肖國光在十幾米外看著她,忽然說:「小陸,你過來。」
陸可琉回頭也看到他,走了幾步,從口罩里傳出的聲音瓮聲瓮氣:「什麼事?」
肖國光對她這些日子的反常早已有所察覺,只是一直沒說破罷了,此時輕咳一聲,還未開口已帶上幾分笑意:「你最近和《尋隱》劇組走的很近。」
她摘下口罩,嗓音頓時恢復柔和清脆:「都是些認識的朋友。」
肖國光猶豫了一下,陸可琉低頭在「國懷寺」的一份構件表上做標記。
「小陸啊,我一直不打算讓你在這裡多呆,我這種老男人留在這裡也就算了,你還年輕,應該去外面多走走,老話說『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對你也有好處。」
陸可琉故作深沉地回答:「可是尼采也說過,『不要停在平原,不要登上高上,從半山上看,世界顯得更美』,而我就在半山上啊。」
「你就給我耍嘴皮子吧。」肖國光用手點了點她。
她一掀眉頭:「肖教授,是不是我最近偷懶被你發現了,你要趕我走啊?」
肖國光實在是要拿她沒轍了,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你聽我說,下周他們劇組不是就要走了嗎?今天那個副導演來找我,說金導有件事托我,他們的一個導演朋友想找建築史學家當顧問,最好還是熟悉明清建築。」
金孔聲覺得肖國光手下應該有好苗子,就想讓副導演來問問他有沒有好的人選可以推薦。
老肖接下來的話幾乎是陸可琉能夠預料的,果然,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自己:「小陸,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
陸可琉卻不知當下要如何回答他,第一反應自然是她已經習慣呆在這裡了。
這個位於這浙南山區的「靖南」古鎮,是民風淳樸的小地方,每個人都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除了農耕就是做些小生意,記得他們剛來這裡的時候,每天工作都會有男女老少站得遠遠地圍觀,這些日子她和一些村民也混熟了,生活非常簡單。
她有些困難地說:「我之前也沒考慮過要換工作……你提的有點突然。」
「我替你打算過了,反正,就算要走也得先把手頭的事情給交接了,你不要著急。」肖國光安靜而緩慢地說著,很好地疏導她:「下周你也該請假回去看老陸他們了吧?和他們也好好商量商量。」
這一下陸可琉倒是被他提醒了,其實,陸媽媽早就不止一次抱怨,希望她換一份工作,她都可以猜到話題的進展方向了。
「你回去之後,金導可以安排人與你面試,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再從長計議。」
陸可琉靜靜地聽著,如果說這個劇組到來之前,她是真的沒有任何其他心思,但如今還會不會堅持本意,連她自己也拿不準了。
看到鮮活恣意的好友晨光,還有對她熱情依舊彭少暉,以及那個她完全不懂的世界……她覺得很好奇,也有些難以啟齒的嚮往。
這些年她並非沒想過離開,但也沒有那麼想要離開,只是,放在眼前的這個機會又來的猝不及防,她還要再斟酌一下。
冬日裡難得晴好無風,下午《尋隱》劇組向他們借了「國懷寺」里那一處窄小的藏經閣來拍攝最後一場戲。
陸可琉穿著羽絨服在寺中行走時,恍然間,看到了賀洋穿梭而過的身影。
她手裡還拿著資料,站得與他們有一段距離,微微睜大了眼睛,發現演員們穿的還是單薄的戲服,儘管是塞了保暖內衣,又貼滿暖寶寶,可這種日子想必還是凍得不行。
儘管看不清賀洋的面部表情,但光靠想象她也知道,不管這個男人是全神貫注或者心不在焉,他都是性感的。
她甚至知道他最迷人的地方,是狀似不甚在意實則深情款款地望著你,這一招簡直屢試不爽。
陸可琉站著看了一會兒,想起手頭還有事要做,只好匆匆離開了。
下午她在大殿北面,兩旁的庭院里栽植的是松柏,那兒有一座石碑坊,拂去積累多年的灰塵,就露出了銹著四個字的碑刻,古拙的莊嚴盡顯其美。
陸可琉要找同校畢業的師兄繼續做修葺,轉身的時候,手裡的一張圖紙卻被風吹得飛出去,彎出了一道弧度,恰巧被迎面走來的那人拾起來,她順著那手往上看,對住了一雙溫潤的眼睛。
他們已經拍完最後一場戲,收拾著準備撤離這兒,而賀洋還穿著「魏雲隱」拜別師傅時的服飾,器宇軒昂又有一些不羈的狷狂,這麼一看倒像是這古寺中走出來的「高人」。
賀洋刻意放低了嗓音,有種娓娓道來的舒逸:「『水深火熱』我都救過你了,你是不是該以身相許?」
這句話在她心頭產生重重一擊,如驚雷落下,又掀起了數丈波瀾,她簡直能感覺到身體的一股顫慄。
陸可琉接過他手裡的圖紙,輕聲道了謝。
外面的天際已有了一抹夕陽,熹微的暮光照在他一側的臉上,彷彿又寒涼又明晰。
大多數人都已經去吃晚餐了,所以他們周圍也沒什麼其他人,只靜靜地站在殿外,這裡並非香火鼎盛,也只有幾位僧人還在此處誦經禮佛,有許多地方受了潮,老樹爬藤,到處還有蜘蛛網,但勝在大方清凈,可以讓人生出悠遠寧靜之感。
賀洋剛才的話落之後,又補充道:「這句台詞是『魏雲隱』說的。」
陸可琉這才清醒神智,鬆懈了幾分,但還是有點手抖,抓緊了手心裡的紙頁,聽見他說:「我明天要走了,來和你暫別。」
她知道這段短暫的重逢總要迎來結束,也就沒有感到意外,點了點頭:「那好,祝你一切順利。還有,這裡村民有賣一些藥草,對幫助睡眠很管用,你可以帶一些走。」
「好,一定。」他一字一頓,微微笑著也不著急:「上次忘了提,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陸可琉疑惑地抬頭看他。
「當年你發過一封郵件給我,但撤回了,你寫了什麼?」
陸可琉:「……」
她有些發懵,因為……她怎麼可能想到賀洋竟然還記得這件事,況且現在還舊事重提,到底幾個意思?
陸可琉被問的心頭一陣發燙,那雙眼睛染了霞光,彷彿亮晶晶的還能看到他的倒影,濕漉漉的似那秋水剪瞳。
她知道自己猶豫的時間有點長了,只能強作迷茫地眯了眯眼,說:「抱歉,我想不起來了……可能是我當時不小心發錯給你的。」
賀洋低頭看著她,收斂了唇邊的笑容,眉宇沉下來,一雙黑眸深如兩道墨痕:「是嗎,原來是這樣。」
陸可琉總覺得他有些難掩失望,心裡有點動搖,但也並不能夠告訴他真正的答案,因為沒有什麼可以再跨越的身份了,他們只是前男友和前女友。
不能回頭,也無路可走,再提當年的舊事又有什麼意義呢。
其實她不該踏入早就應該止步的這段距離,橫亘在兩人之中的是一長段空白的時光和早已褪色的舊日情誼。
「水深火熱」,何嘗不是詮釋了他們的兩次邂逅。
上一次是他在靖南的溪水中抱起她。
而當年,是他們的初遇。
……
那時候,賀洋已經從他們的高中畢業了,但依然給下幾屆的學妹們留下深刻無比的印記。有許多女孩都會去圖書館找他借過的書來看——尋找賀學長在書上留下的痕迹與線索,對她們這一屆的學妹來說,簡直像一場「艷遇」。
他寫的一手漂亮的字,筆鋒蒼勁有力,可每每細節之處又能透露一些不安分的洒脫飄逸。
陸可琉在學校的時候也與他有過幾面之緣,她也是賀學長的「迷妹」,時常對瞿晨光說每次在走廊看到賀學長都特別提神,一整天能做十張卷子!
然後就得到瞿晨光的白眼X1。
真正說上話是因為一節化學實驗課,陸可琉至今記得那個實驗,大抵是與高錳酸鉀之類的有關。
當時,她的同桌是位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兩人也沒有太專心,邊聊著天邊做實驗,結果那女孩子笑起來的時候動作太大,一不小心就把酒精噴燈打翻了,酒精撒了滿桌,不知怎麼的連同兩人的課本和半個桌子都燒了起來!
火勢不大,可面對突如其來的火舌,她的同伴彷徨無措地發出尖叫,手忙腳亂不知要怎麼處理,伸手就要去拿礦泉水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