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
31,孤獨流浪在叢林(3)
在真正的亞熱帶山地叢林行軍10000米的話,體力的消耗是日常10000米武裝越野感覺的好幾倍還不止。不用說什麼崎嶇不崎嶇了因為根本就沒有道路,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沒有人來過你說有什麼道路?關鍵是氣壓低——本身就潮濕,再加上又是谷底,空氣的流通不好,很快你就覺得喘氣比較困難了。而且真的是空氣裡面那種濕乎乎的動植物腐爛味道實在是不好受,開始不覺得有什麼,但是你走得久了,好像整個肺裡面都是這種味道——枝葉真的是實在太密集了,風只能在樹林上面的部分流通,底下呢?你想想就知道,我都懷疑幾百年沒有什麼空氣的流通了。
所以,每次我經過長滿低矮灌木的林間小空地的時候都是趕緊停下來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換換肺里的味道。然後再繼續前進,沒有別的辦法。
脫水自然是很嚴重的,走不了多遠就會是一身一身的汗。在這種亞熱帶低氣壓酷熱的叢林裡面走,身體總是濕漉漉的,但是嘴唇總是乾的要命,我不時的舔著自己的嘴唇,但是很快就覺得沒有什麼用了——因為連你的舌頭自己都覺得沒有水分了。
這個時候你不得不舔食大的樹葉上的積水或者露水,當然細菌絕對是孳生的——不過真的是當兵的時候命賤什麼都喝什麼都吃胃跟鐵打的一樣,譬如我現在只喝純凈水,因為覺得連燒開的自來水味道都不舒服;但是那個時候是有活水就可以,管是什麼味道呢。——不過那時候是沒有經驗的,以後連這個都不敢隨便喝了。
迷彩服不用幾個小時就會始終是半干又濕,干是因為身體熱量的蒸發,濕是因為環境和你自己出的汗,你可以清楚的看見上面的汗一點點變成白色的斑——這叫什麼該是什麼名詞呢?好像是汗鹼吧?我記不清楚了。
氣壓低的要命,搞得心臟都不是很舒服,慌慌的跟揣了一隻兔子一樣在裡面七踹八蹬的——後來習慣了在這種地方訓練和生活以後,我回到城市裡面反而心臟更不舒服了,要適應更長的時間,尤其是城市空氣裡面的廢氣,我適應了很久才可以忍受。
然後就是疼,滋滋的疼,每點一下地就疼。但是我不敢隨便停下來,我給自己訂的計劃是兩個小時休息十分鐘,最多十分鐘,不然我就真的起不來了——這種經驗是一點點長起來的,後來我漸漸明白過來,在山裡跑路和在越野的訓練場上跑路是不同的,後者只能說是鍛煉身體素質跟田徑隊的訓練沒有什麼區別,而前者,是作戰的需要,不是你猛跑就可以的——關鍵是要耐著性子,因為每一次的路都很長,每一次都是危機四伏,你要在保證速度的前提下每一秒鐘都耐著性子,仔細、謹慎、再仔細、再謹慎,那種火爆性子除了給自己找麻煩,別的沒有任何用處,要對每一片樹葉都有充分的觀察的耐心,因為危險往往就在你失去耐心的那一瞬間發生,就在你最忽視的地方掩藏——特種作戰真的不是你們在電影上面看的那麼簡單的,也不是腦子不夠數的人可以完成的。如果把我們在叢林中行軍的畫面拍下來,你會覺得我們戰士的眼神好像是很獃滯的跟電影上面老美那幫子演員來迴轉的不一樣,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他們的腦子一秒種也沒有停止轉動過——觀察、發現、分析、判斷、排除永遠是這樣一個過程從不間斷——韌性,還是韌性;耐心,還是耐心。不要說苦,因為你沒有權利感覺苦;不要說累,因為和死去的屍體比起來,累總比不累好,死人是不會感覺到苦和累的——能感覺到這一點你應該覺得幸運,因為你還活著。——這是我以後學會的,有的是軍官和老士官教的,有的是我自己總結的。
特種兵是什麼?我告訴你們在我戴上那個狗頭臂章和胸條以後,我自己的體會,就是一個名詞——永動機。不僅是身體,還有腦子。不僅是行軍,你還要隨時準備承受不知道潛伏在哪兒的老隊員的空包彈雨的覆蓋,或者藏在草叢裡面落葉下面甚至樹上小溪中還有不知道什麼地方狗日的狗頭高中隊帶人設置的各種各樣的獵人夾子(軟塑料做的夾你一下沒傷但是絕對是很疼)和陷阱(真的陷阱,當然裡面沒有削尖的竹籤,頂多是不知道哪個狗日的老隊員拉上一泡屎,這幫王八蛋整治菜鳥有一套),還有一踩就冒煙的訓練地雷——後來我還遇見了真正的彈雨和地雷。這個我們以後講吧。
實際上我很快發現所謂的兩個小時休息一次也是不現實的,因為你真的走的很艱難,疼是一個方面,但是不是克服不了的——畢竟你不是骨折,崴了一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是說自己身體的感覺,氣壓低、潮濕悶熱、喘不上來氣,空氣的密度實在太大了,你呼吸一口氣,有大半口是有那種說不出來的雜質的。後來我跟參加過越戰的洋人特種兵老前輩交流過——注意我們的交流沒有任何政治色彩,就是個人從軍體會的交流,他們的體會也是很深的,比我深的多的多——因為我畢竟是訓練和演習佔了絕對多數,而他們基本都是在作戰。他們的體會就是在林子裡面跑路,千萬千萬要有個特別好的肺活量,不然絕對頂不住,實戰的時候你不行了真的顧不上你,給你丟點水和糧食是好的,最多的時候是乾脆給你一槍,是兄弟更要給你一槍因為不能讓你被俘受辱(現在很多事情都公開了,那個小國家也不是我們的小兄弟了所以我說說也不算什麼犯規)~~現在電影裡面好像越戰的時候老美的特種兵很多那種大雪茄甚至吸毒,實際上據他們告訴我,越戰時期特種部隊裡面吸煙的人是確實不多的抽那種看上去很鳥的大雪茄就極少,可能指揮所的軍官抽那個但是一線的隊員不怎麼抽那個玩意,頂多就是萬寶路駱駝這種,吸毒就更是罕見了(步兵和炮兵還是很嚴重的),基本上是回國以後的事情,戰場上還是命是第一位的。
所以你們真的不要以為一個普通步兵班的就居然直接可以來作特種兵甚至還能在裡面出類拔萃,基本上是沒有這個可能性的。什麼叫肺活量?你每天早晚跑的10000米負重武裝越野是在作什麼?這種行軍不是坐慣了汽車、裝甲車和步兵戰車,沒有經過大運動量體能基礎訓練的步兵受得了的。
還有什麼?就是你們在小說裡面經常看見的螞蟥。這個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因為它們都會貪婪的在你的身上吸食你的血液直到把你吸成一具乾屍。對付它們我當時沒有後來也沒有太有效的方法,就是拿刀子割掉它們還在外面的身體,然後等它們慢慢死掉自己掉出來,或者是拿煙頭燙。如果你能在林子裡面生存下來,我告訴你有一半是因為你還不該死——除了這個解釋沒有什麼別的了,這就是命。不過我們狗頭基地那個緯度這個東西還不是特別多的,再南邊的熱帶叢林就很猖獗了。——我後來的體會就留在以後講。
總之一句話,這種原始的叢林就不是你們人類該來的地方。
又扯遠了,你知道當時我最關鍵的感受是什麼?
渴。
脫水嚴重。
後來我們每次綜合演練前後,都要只穿著我們稱之為「八一大衩」的短褲過過稱,以便簡單掌握你的脫水情況,回來以後在可能的情況下增加一些輔助的措施補充你需要的維生素、蛋白質和營養,主要是補充水分——特種兵的伙食費是普通步兵和裝甲兵的三倍還不止(我在步兵團呆過所以有感觸),和潛艇部隊大致在一個檔次上吧,海軍那點子事情我不懂,是猜的,但是在陸軍裡面,除了陸航的飛行員,我們應該是最高的——實際上陸航飛行哥們具體是多少我也不知道,我這也是猜的,覺得應該比我們高吧,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我說過我不是軍迷,軍隊那點子破事我不關心——實際上和洋人特種兵哥們比起來還是低的,我後來證實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措施,就是水果和一些含水分量比較大的蔬菜。我告訴你們,那種連續一個禮拜以上甚至更長時間的叢林綜合訓練或者沙漠綜合訓練以後,每個人都會瘦很多的,就是脫水脫的。再後來我養成個習慣,就是每次出發前我讓別的班的戰士給我們班合影一次,回來再合影一次,區別之大你是想象不到的。還有極限山地和沙漠行軍,人的消瘦之快也是罕見的——請注意,「極限」兩個字是什麼含義。我不知道人類連續徒步山地行軍的紀錄是多少,我自己的紀錄是負重25公斤27個小時80公里左右,我說的是中間沒有休息過,一直在走路,就在崎嶇的叢林山地;沙漠就更短了,你必須提防中暑,這是很可怕的事情,倒了你一個,整個小隊或者小組的行軍都受影響,我以後再講。——說句題外話,減肥不用花那麼多錢吃什麼葯還節食,你自己跟自己叫勁什麼都解決了,還是你自己吃不起苦的原因。
主要是出汗嚴重,造成的脫水。
你身體外面是潮濕的,不代表你的身體裡面也是潮濕的。
身體裡面的各個內臟都跟火燒一樣嚴重,雖然你的身上在流汗,但是你都不知道這個汗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你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身體裡面的水分在一點一點流失,好像生命在一點一點的離開你一樣。
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嗎?
恐懼。
死亡的恐懼。
我必須大量補充水分,不然我一定會撐不住的。
我是後來才學會怎麼在林子裡面取水和找水的,但是當時完全是一種本能,還有僥倖的成分。
因為在我恐懼的時候,我聽見了流水的聲音。
嘩啦啦清澈無比的聲音。
嘩啦啦生命流動的聲音。
我一下子興奮起來,好像腳腕子也不疼了,我就趕緊往那個方向走。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將近黃昏,我估計當時我大概走了有10公里左右的山路吧?我記得我慢的象老牛心裡急得不行不行的。在地圖上是有一條河的,但是我不知道居然距離我這麼近——我說過了地圖不是行家畫的。這不僅是我可以找到重要的地形參照物,更關鍵的是我可以得到水分的補充。
生命的補充。
我撥開眼前的枝蔓。
我看見了一條河流。
嘩啦啦不算大的河流,嘩啦啦清澈的河流。
水流過河床的鵝卵石流向遠方匯入群山匯入大自然。
我撐著自己的拐杖,快步走了過去然後拐杖和開山刀一丟當然右手的蘭花是沒有丟的,一下子跪了下來把自己的臉和肩膀徹底的扔進河裡。
清涼的河水覆蓋了我的腦袋和肩膀。
那種感覺真的難以形容,我大口的喝著不喘氣的喝著。
一直到自己必須呼吸到自己不得不呼吸我必須呼吸。
我才嘩的一下把自己的頭抬起來甩出一片水花。
然後內臟就舒服了徹底舒服了我的臉上身上都是清澈的水,嘴唇濕漉漉的感覺真好。
然後我仰天高喊:「啊——」
聲音被亞熱帶叢林的低氣壓和悶熱吃掉了顯得發悶。
那已經不再是人類的叫聲,而是鼓動自己的胸腔竭力發出的最原始的叫聲動物的叫聲,因為我首先要象一個動物一樣生存!在這種狗日的「叢林流浪」科目裡面生存!並且找到自己該走的路並且走回去,才能說的上是個士兵!是個中國士兵!是個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偵察兵!
最後你才能說自己還是個人類。
然後我就聽見有什麼在回應我:「嗷嗚——」
那種聲音還很近好像就在我的身邊!
我腦子一激靈,然後一下子從狂喜當中清醒過來左手一把抓住了我丟在一邊的開山刀。
然後我就看見河流裡面就在我的身邊有一個什麼東西的倒影。
它也在伸著脖子叫,叫完了繼續喝水,根本不理會我。
我這個時候才用眼角的餘光看見在我右側不到1米的地方,一個灰色的身軀灰色的毛四條瘦削的腿瘦削的身子瘦削的尾巴耷拉著一點也不精神一點也不彪悍。
但是我知道是什麼。
我的腦子一下子就蒙了就那麼左手拿著開山刀右手拿著蘭花就那麼跪著,就那麼看著它喝水一動也不敢動。
它喝的心滿意足了抬起頭用舌頭舔舔自己的鼻子然後準備轉頭回林子。
然後它就看見了我。
灰色的瘦削的長臉上兩隻黑黑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我。
灰色的瘦削的長臉上兩隻黑黑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四隻眼睛就那麼看著。
誰都不動。
因為,都蒙了。
很多年前,在一片大山裡面。
一個18歲不到的中國士兵,和一匹瘦瘦的大灰狼就這麼看著對方。
好像兩個許久不見的老友重逢一樣都在驚訝著腦子都停止了轉動,都不知道怎麼辦是好那個瞬間很短但是在我的記憶里和一萬年那麼長。
好像是故事,但是我告訴你們。
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