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財務女沒幾天便搬走了,行李不多,只一個行李箱一個挎包,走得蕭瀟洒,不帶走一片雲彩。
鍾愛倚在公寓大門口,特意拿了一條手帕,甩得花枝招展,說:「大爺,有空再來啊。」
對方回她:「早有今天恭候大爺這個覺悟,早在酒店攀上大金主,吃香的喝辣的開賓士去了。」
鍾愛捏著嗓子,比電視劇窯子里的姑娘笑得還要歡快:「人家就喜歡小白臉嘛。」
人一走,鍾愛便和柯夢之分了房間。
鍾愛喜歡一樓陽台,還住原先那個屋子,柯夢之搬到樓上,層高的確不盡如人意,感覺壓抑,好在裡面也就一張床一排打好的柜子,睡覺休息綽綽有餘。
收拾好房間,鍾愛把柯夢之叫到樓下,遞過幾張列印紙。
柯夢之接過,低頭看過去。
鍾愛指著第一張紙道:「這個呢,就是你們部門經理。」
柯夢之舉起那幾張紙:「你這是給我打探第一線情報去了?」
鍾愛:「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做酒店的都是人精,還有一堆勢利眼,尤其你們營銷部。」
柯夢之在客房部工作,她做的工作,和營銷那邊的人接觸不多,也只打聽了大概——
目前營銷部的主力,除了經理周清,還有另外四人,趙蓉蓉,徐逸,宋可揚,聞曉,這些都算部門老人,但只要過了試用期,便是平起平坐,各憑本事,沒什麼可忌憚的,但周清不同,她是經理。
鍾愛打聽到,這位周經理在營銷部十分有資歷,是個傳說中的女強人,做事很有一手,業務也強。
但營銷部不止有經理,上面還壓著一個總監。
這個總監屬於資歷老業務能力不強的關係戶,周清這麼多年被壓在下面,好不容易熬到今年那位總監離職,人人都以為她會被提拔上去做總監,再留下一個經理位內部競爭,結果,被空降了。
據說,也就這幾天,在柯夢之面試通過沒幾天後,上面下了老總簽字的任命文書,空降了一位新的營銷總監。
這位新總監目前還未走馬上任,但關於他的傳聞已經在酒店內鋪天蓋地滿天飛。
據說是個男的,才二十幾歲,很年輕,業務能力及其彪悍,本來在集團下的其他品牌酒店做營銷總監,現在又被調到蘇市。
鍾愛對柯夢之道:「這個總監,咱先別管,那個周經理,你工作的時候小心一點,她被個年輕小伙兒給空降了,最近還不知道心情如何,她是你領導,到時候拿著你們這些試用的撒氣,你還得撐住了!」
可說歸說,真到了試用期,一天下來,慘不忍睹。
新入職酒店,從培訓酒店禮儀規矩開始,一天站著沒地方歇腳的時間至少是四五個小時,酒店條例、服務規範樣樣都得學,營銷部一天呆不了兩個小時,剩下的時間,都被趕下去學儀態和服務,還要在其他部門輪轉崗位。
同入職的還有一個女孩兒,兩人天天如此,苦不堪言。
起先柯夢之還以為進營銷部,人人都是這麼熬過來的,結果某天在營銷部的茶水室門口,聽到幾個老員工聊天。
說:「以前那些東西,學一周就差不多了,這批兩個可憐啊,遇到周經理升職不成,氣都撒他們身上。」
另外一人道:「不巧唄,誰知道會空降,沒那個新總監,現在經理的位子不也空出來了。」
柯夢之這才知道,她受的這些苦,當真是白受的,她尤不自知,老員工只當看熱鬧。
但她也沒辦法,硬著頭皮每天培訓,站姿勢頂茶杯,咬著筷子學微笑,酒店服務條款一條條背誦,近日還去酒店大堂站了幾個小時,臨時做了幾天大堂經理接待客人。
柯夢之從小就沒受過這種罪,站得天天腳底充血發麻,腳後跟也磨破了皮,回來就只覺得累,倒頭就睡。
而沒幾天,同期的那個叫施倩的女孩兒,直接捏著醫院腿部靜脈擴張的病假條,說自己不能站大堂,也不能培訓了。
條子很快送上去,又批下來,這次經理竟然沒說什麼,只叫她呆在營銷部,不用再去參加酒店培訓。
這下,營銷部去培訓的就是剩下柯夢之。
她就好似不是這個部門的人,每天只來營銷部打卡,然後就去培訓,學的都是酒店規範禮儀了解其他部門工作流程,與營銷部的業務半點關聯都沒有。
她開始著急,覺得一直一聲不吭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難道真的要培訓滿三個月?
可她明明記得,這三個月如果沒有一單業務,考核不過,根本沒法轉正。
而營銷部也不可能有人替她出聲,周經理也似乎完全把她這個試用期的職員給忘得一乾二淨。
她在營銷部的辦公桌上,至今除了一台電腦一個筆筒一個文件架,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柯夢之最後終於沒忍住,某天臨下班的時候,敲開了經理辦公室的大門。
周清三十齣頭,女強人風範,短髮,永遠一身黑西裝,抬眼看她,審視道:「什麼事?」
柯夢之初入職場,面對領導,如同當年在學校面對老師一般,難免忐忑,她盡量口氣婉轉,講明來意,表示自己培訓課上的差不多了,想要回營銷部接業務。
她才說完,周清就看了看時間,一副時間緊迫不耐煩的樣子,皺眉道:「我是你的領導,工作上的上司,又不是你的主子,你培訓課上完了要回營銷部就直接回來工作,辦公室就在那邊,還需要我批什麼?」
柯夢之心裡一跳,連忙道:「可之前您一直叫我去培訓,我以為……」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完,周清坐在辦公桌後面,直接甩了手裡的筆,怒道:「你最近到底參加培訓沒有?星級酒店是服務業中的服務業,服務標準極高,你到現在還不會講話嗎?我和你說得這樣明白,你直接點頭去辦就是,和我頂什麼嘴?還你以為,你要是酒店裡遇到客人,沒有服務好,也來一句你以為做狡辯?出去!繼續去上酒店培訓課,最近不許回營銷部,什麼時候學會好好說話什麼時候再給我回來!」
柯夢之這下再不好開口,悶聲稱是,憋著一口氣,漲紅了臉,轉身離開。
大門合上后,經理辦公室桌上內線響起,接起來,聽了兩秒,周清換上平靜的公事公辦的嗓音道:「好,我知道了,項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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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夢之這次去酒店培訓課又呆了幾天,不久,培訓課經理讓她去餐廳部輪值。
她從前沒上過班,也不知道工作是不是就如此,浮萍一樣,來來去去,全然不由自己說了算。
但她和酒店同一期培訓的其他部門的人接觸下來,慢慢也知道,萬般皆無奈,萬事不由人。
沒背景沒錢,還沒能力沒能耐,出來工作,大抵就是如此。
她不禁想起了離開的財務女說的話:走一天看一天,朝前走,指不定哪天就看到頭了。
可現實卻將這無奈的一句話反襯出奢想的意味。
這天她照例餐廳部輪值,負責早上在早餐廳為客人服務。
如今的酒店大環境就是客人少,業務難做,這段時間既不是黃金周也不是旅遊旺季,天氣太熱,客人自然不多。
大清早,早餐廳也沒幾個客人。
音樂舒緩,炎熱被格擋在格子窗欞外,一切都顯得格外漫不經心。
打破這份漫不經心的,是一個男人粗礦的說話聲。
他捏著手機,揣著房卡,從廳外走進來,在一個圓桌前拉開椅子坐下,講電話的聲音足以覆蓋清淺的音樂聲。
「不行不行,我這邊工人再趕工,也不可能這麼快給你做完。」
「你反正看著辦,款子不入賬,我這邊直接停工,我養著那麼多口人,誰不要吃飯的?」
「我這叫吃一塹長一智!」
……
早餐廳服務員去給這位男客人倒了一杯咖啡,反身回來,見柯夢之背對著吧台,手裡緊緊攥著一塊檯布,垂眸斂目,看上去好像在發獃。
她輕輕喊了一聲:「柯姐?」
柯夢之回神,眼底閃過慌亂,很快盡數掩飾過去,捏著檯布的手被卻泛著清白色,一道道經脈隱隱乍現。
她抬手將幾縷碎發攏到耳後,一連攏了好幾下,才道:「啊,什麼?」
年輕服務員嘟了嘟嘴,道:「我早上豆漿喝多了,想去衛生間。」說著示意餐廳內,「要有客人叫,柯姐你先替我一下。」
柯夢之:「哦,好,你去吧。」
早餐廳並不是只有一個服務員,柯夢之從營銷部過來輪崗,也是做的管理崗位,最分明顯眼的區別是,服務員是酒紅色的工作衫,她是白襯衫黑套裙。
有需要,客人一般也都開口叫服務員,柯夢之在早餐廳輪崗不是第一次,知道一般情況下基本不需要她出面和客人直接接觸。
但服務業的事,誰又說得准?
這邊年輕的女服務員剛打完招呼,悄悄去衛生間,那邊餐廳內,打電話的男人已放下手機,粗礦大聲道:「服務員?!」
穿著餐廳工作服的年輕小伙兒過去,躬身彎腰,低聲道:「您有什麼需要?」
男人十分富態,面容和聲音一般粗礦,把手機拍在雪白的骨瓷碟碗旁邊,另外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咖啡杯:「誰要喝這種玩意兒,拿走拿走,去給我換杯綠茶!」
男服務員應要求去換。
端著綠茶回去,正要畢恭畢敬將茶杯擺到客人面前,剛好男人抬手去拿手機,撤回手肘時,動作幅度過大,一不留神,胳膊就撞到那杯遞過來的綠茶上,茶水順著杯口溢出。
年輕小伙兒頓時傻了眼,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男人一下站起來,嫌惡地甩甩被茶水浸透的小臂,喝道:「媽個巴子的,你怎麼做事的?」
這動靜叫早餐廳吃飯的幾個客人紛紛轉頭望去,幾個服務員也循聲看去,柯夢之的腳尖朝那處轉過去,最終卻還是收回了腳。
餐廳經理已率先疾步走了過去,不問事情緣由,首先道歉,態度端正禮貌:「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打擾您的早餐時間,是我們餐廳沒有做好,您……」
男人一臉不耐,揮揮手,目光一挑,不遠不近,無意間看到了吧台後某個窈窕的身影。
他先是一愣,有些不可思議,以為自己看錯了,再辨認兩眼,確認是那個人,一抹冷漠掛上眉梢眼角。
他提了下大腿處的褲子,重新坐下,好整以暇放下手機,側目睥睨那身影幾眼,又抬手指了指吧台,朝經理道:「去,把那個服務員叫過來,我要她給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