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那隻插班生叫八百比丘尼
滿族舊俗,女孩兒出生后,一耳穿三孔,戴三鉗,稱為「一耳三鉗」。耳鉗亦稱「耳環」,富者用金、銀、翠、玉為質,貧者以銅圈充之。清代宮廷后妃及民間女皆此妝束。
白溪是滿族人?
咦那高考可以加十分誒真尼瑪不公平啊呸呸呸我在想什麼!
清朝——白溪是清朝淹死的。
皇后、妃嬪、公主、福晉……
他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消化這些信息。
等等……她說自己是什麼時候死的?
康熙?嘉靖?
不……道光,對道光。
道光年間的水鬼,也就是說是淹死的。
他的腦海里立刻跳躍出「X嬛傳」、「步步X心」以及一系列講人心險惡的清宮劇,下一刻開始腦補各種長篇或者短篇小說。
難道白溪是皇后?
XX歲入宮,作為一朵楚楚可憐的白蓮花被各種陷害誣陷,最後不堪後宮的黑暗可怕,自盡於圓明園?
或者……福晉?
就跟《霸道王爺俏王妃》或者《野貓王妃等等我》之類的什麼鬼里寫的一樣,在跟一個總裁臉的冷酷霸道王爺要死要活轟轟烈烈愛一場以後,被王爺的側福晉同房丫頭啥的嫉妒,然後被謀害而死?
一想到昨兒端著各種X鞭湯窩在自己旁邊的脫線女鬼,鄭璞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這種弔兒郎當的傢伙能穿著花盆底去跟皇上三拜九叩巧言令色,還幾百年不死連外賣都會叫了,這不扯淡么。
就算她曾經是皇室成員的話,也是那被捧在手心的小公舉吧。
話說……白溪小公舉去哪兒了呢。
鄭璞想翻個身,一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登時扯到了傷口,看著床邊空空蕩蕩的,心裡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白溪和嘲風不在這裡,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護工攙扶著他上廁所的時候,小便池裡的水在他看著的一瞬間,好像是血紅色的。
還有病房裡的落地鏡,他經過的時候好像恍了恍神,看見鏡子里的自己沖著自己眨了眨眼睛。
估計是失血過多出了幻覺。
雖然這樣安慰著自己,記憶還是下意識的跳轉到了白溪剛來的時候。
鏡子里自己流著血淚啥的,都是因為房間里有因為她的煞氣引來的鬼怪。
根據鄭璞同學多年看各種修真奇幻啥啥小說的經驗,自己身上搞不好沾染了白溪又或者玄龍家誰誰的味道,然後招來了想黑吃黑或者白吃黑的妖孽。
問題是看不見他們啊。
他左右尋思著一瞧,卻發現枕邊床側有幾根散落的長發。大概……是白溪趴在旁邊陪床的時候留下的。
白溪不是鬼么……怎麼會掉頭髮……嘖嘖嘖還有分叉,一點都不知道保養。
心裡雖然嫌棄著,鄭璞還是艱難地活動著一根根找到枕邊的頭髮,拜託護工燒成灰,自己一口服下。
再睜開眼時,眼前的世界晃了一晃,粗略一看,好像並沒有出現什麼改變。
等等。
鄭璞眯起眼睛,再左右瞄了瞄,發現病房裡有東西。
頭髮的數量太少,不足以擁有之前的陰陽眼,看到什麼都是隱隱約約的,像是帶了高度的眼鏡一樣。
牆腳蹲著一隻無頭鬼,天花板上有個啥玩意兒倒吊著,還有窗戶外面總覺得有隻手。
不行……這不是辦法。
他們要禍害我,我第一手術初愈不能動彈,第二自己是個凡人肉搏估計打不過。
手機通訊錄上下翻了一圈,一幫研究院的狐朋狗友,叫幾個過來反而可能給他們增加危險。白溪不知道在忙什麼,還是沒有過來看他……心裡突然好沒有安全感。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南院長的電話。
鄭璞愣了一下,還是接了:「喂……南院長好啊。」
對面蒼老而又精神矍鑠的聲音樂呵呵的笑了起來:「小鄭啊,聽說,你的腎被傷著住院了?」
「是,」鄭璞忙回答道:「馬鍾國已經幫我請假了。」
「不急不急……病養好了再回來,對了,你是在C院住么?」南院長頓了頓,慢慢道:「我剛好在這附近,來看看你吧。」
鄭璞第一反應是拒絕的,老人家行動不便沒必要這麼麻煩,加之這裡感覺很危險,他擔心這兒的啥鬼傷了他老人家的身子骨。
但是,就在下一秒,他卻神差鬼使的應了下來:「那就麻煩您啦,我住在XX樓,您來的時候路上小心啊。」
說不出為什麼,他總覺得……南院長很能讓他感到安心。
鄭璞還在讀博士的時候便碰到了他,作為所里有名的老學究,南院長總是眉目慈和的把他的畢生所學傳授給身邊所有的人,哪怕是自學著慕名而來的保安,也很樂於單獨講一下午的課。
國際的多種高級會議上總會有他的身影,聽說他不僅拿了雙料院士,還懂好幾門語言,當之無愧的拿著國家的津貼,這輩子不知道奉獻了多少。
……大概是因為他在自己的心目中,代表著科學和真理吧。
鄭璞因為保險拿到了一筆數量較大的賠償,加上負屓的有意照顧,住的是類似五星酒店房間的特級病房。房間里有鮮花水果,冰箱洗衣機什麼的也一應俱全。
門被輕輕叩了兩聲,護工過去開門,看見老院長顫巍巍地走了進來,看著鄭璞慈和的笑了起來:「好點了么?」
鄭璞正想說兩句客氣話,卻發現牆腳的無頭鬼又離他近了幾步,一時間喉頭的話哽住,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兒看。
無頭鬼脖子上的血流淌了一路,整個地毯上都有蜿蜒的血跡,但是他看它的視線又不太清晰,有時能看見它躲在哪裡,有時一切又顯的很正常。
南院長在他的身邊坐下,左右看了看,忽然停下了游移的視線,吸了吸鼻子問道:「怎麼……有股奇怪的味道?」
鄭璞愣了愣:「什麼味道?」
他自己完全沒有感覺到啊?
「有些腐臭。」南院長眼睛盯著一處,手指一揮:「那塊兒,是冰箱吧,是不是什麼菜壞了?」
菜?!
難道是白溪那魂淡把昨天沒吃完的X鞭X鞭XX鞭都丟冰箱里了?
卧槽憋打開好尷尬啊QAQ
鄭璞還沒來的及說什麼,南院長便已經起身,慢慢走過去,蹲下身把冰箱門打開。
半隻狗妖滾了出來。
不管是不是人都知道這是只狗妖畢竟沒有一條正常狗特么是帶翅膀還有三個頭的!
我家冰箱已經塞滿了嗎為毛病房冰箱里也有這種什麼鬼!
還有為什麼半邊翅膀都被撕下來不見了白溪你到底對這隻狗做了什麼!
等等!這條狗妖為什麼沒有小**!
白溪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麼啊(╯‵□′)╯︵┻━┻
「這是……」南院長背對著他,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鄭璞都快哭出來了:「這估計是……白溪放這兒的,您懂我肯定不好這口……」
媽噠幸虧護工出去吃午飯去了,不然真尼瑪不好交代這種什麼鬼是什麼鬼!
他說話的時候突然聞到什麼異樣的味道,那狗妖身上的血沒有被放干,從冰箱里滾出來的那一刻又一次開始往外滲,汩汩的浸透了地毯。
原來不是因為自己身上的氣味。
鄭璞本想再說點什麼,卻覺得有什麼無名的壓迫感,在變得越來越強,也越來越清晰。
好多……
好多妖怪在靠近這個病房。
鬼魅也好妖魔也好,靠近他時鄭璞都會有種淡淡的不舒服的感覺,哪怕是白溪坐在他肩上,身體有時候也會發抖。
現在,這種不適感越來越強烈,好像有一大群的非人類在接近這個樓層,帶著飢餓而又嗜血的氣息。
卧槽難道醫院還不方便進食嗎!
為什麼都過來想吃掉這塊腐肉啊!
卧槽我和南院長怎麼辦!
鄭璞情急之下左右一看,奮力的抓起了牆邊護工離開前剛放著的拖把,沒想到南院長突然回頭,看著抓著拖把柄的鄭璞,皺了皺眉。
這尼瑪怎麼解釋啊……我跟他講我吃了頭髮灰會有陰陽眼,會不會跟白溪一樣被橫著豎著切片切皮采血研究啊啊啊……
但是我必須保護南院長!
南院長是國家的財富!神聖不可侵犯!死都不能讓國寶受傷!
可是眼前半敞開的門開始湧入越來越多的妖物,幾隻眼睛的幾條尾巴的,像花像烏龜像寄生獸像張全蛋的啥玩意兒都開始和潮水一樣的湧進來,眼看著就要靠近南院長和自己,這速度快的讓人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院長!有危險!」鄭璞情急之下揮舞著拖把不顧傷口的疼痛沖著他吶喊道:「您快過來QAQ」
越來越密密麻麻的涌過來的妖物眼看著就要碰觸到他的病床和南院長,就在這時,南院長突然輕笑了一聲。
這是和他蒼老的面孔極其不符的笑聲。
鄭璞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異樣,下一刻,南院長平視著門口,張口發出渾厚而又強悍的龍嘯。強力的神
他聽過霸下的龍嘯,少年的清越裡帶著稚嫩,他聽過負屓的龍嘯,沉穩而又不失力量。
而南院長的聲音,哪怕就短短的一秒,都能讓他分辨出來。
這就是龍嘯!
這就是最接近真龍的長嘯聲!
音高几乎可以炸裂耳膜,仙氣凜然而帶著龍的狂暴和強大,示威領域的同時還殺傷力爆表!
高亢的聲音幾乎在一瞬間貫穿了整個醫務大樓,恐怕一般人都會當作這是耳鳴又或者是幻聽,但是那強悍的不容冒犯的長嘯聲,對這些妖物簡直是加強版的高壓水槍一般!
僅在他張口的那一瞬間,所有的妖物都按下蠢蠢欲動的性子,遁走的比兔子還快,長嘯一聲嗥完,整個病房乾乾淨淨,簡直可以自帶聖光。
鄭璞此刻看著南院長的表情簡直是「OAO」
媽噠什麼情況啊。
這麼多年了你告訴我中國X科院的院長特么的是條龍?
南院長看著他那副樣子,慈和一笑:「你也可以這樣喚我,我是玄家的長子,囚牛。」
「你……你你你你也不是人?」鄭璞磕巴了半天,第一反應是媽蛋沒想到當初追蹤到中科院抓的是他。
囚牛仍是一副鶴骨仙風的長者模樣,不疾不徐地推推眼鏡:「你這幾天不見,科研組的進度都落下了不少。」
「您說的是……」鄭璞條件反射低眉順耳道,又猛地反應過來,整個人都哽住——一條神話里的龍子在指點領導一幫博士院士搞科研?!
他不太想承認眼前人的身份,但是又害怕剛才的那些鬼怪再度聚攏,只好顫顫巍巍道:「南院長……能不能再在這兒呆下,我有點怕那些東西。」
囚牛背著手走出門,淡淡道:「跟上。」
鄭璞剛住了兩天,傷口還沒有癒合完整,此刻只好小碎步跟在後面。
他走的時候耳朵仔仔細細的注意著周圍的動靜,隱約地可以聽見樓下又或者遠處小孩和老人的談笑聲,彷彿剛才的驚心動魄都是幻覺。
他們從醫師專用的特殊通道下樓,往略隱蔽的側門走去。
糟了,沒有帶手機。白溪回來找不到他,搞不好會在醫院興風作浪啊……
鄭璞伸手摸著衣服口袋,一個手機突然被丟了過來,他踉蹌了一下雙手接住,打開鎖屏一看,居然是自己的。
動作之利索完全不像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
慢慢踱步的南院長走在前面沒有回頭,只是波瀾不驚地說了一句:「是白溪喚我來的。」
又是她?
這丫頭是神運算元還是啥?
一輛保姆車停在門口,看著車窗的透光感覺裡面好像還有人。
南院長上車以後,鄭璞摸索著爬上去,一嗅便聞到一股騷氣滿滿的香水味。
嘖……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後座坐著的是誰,下一刻又愣住。
這不是……電視里經常晃悠的……那個誰?
就是那個天天開演唱會的那個誰!
蒲牢一手揉捏著新燙的捲髮,桃花眼裡滿是笑意的看著他:「你一定知道我。」
「真不知道。」鄭璞沉默片刻后老實交代道。
「噗。」坐在他旁邊的囚牛一時間沒忍住,看向窗外努力憋笑。
蒲牢狠狠瞪了他一眼,滿臉不甘的看著他:「你。確。定。嗎。」
鄭璞心想到底叫啥來著,就是那個誰啊……舞台上花里胡哨跟個花孔雀一樣……
「看這個專輯!《輝夜城之巔》!還有這個演唱會!雙魚座之第三十二場!」蒲牢爪子一晃手上便多了幾張CD和演唱會門票,臉都快貼上鄭璞:「想起來了嗎?我是誰?!」
鄭璞老實道:「真不知道,有點臉熟。」
「人家是搞科研的死宅,你放過他吧。」囚牛嘆了口氣道:「自戀狂的一面留給那些花痴就可以了。」
蒲牢立馬職業性的低頭在CD上簽名,唰的一下把東西丟到他懷裡:「好好欣賞一下。」
鄭璞咳了一下:「這香水是什麼牌子……」
以後死都不買。
「我怎麼可能用這麼騷氣的香水。」蒲牢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這車子剛才接送過螭吻他們,留下這種詭異的味道。」
「螭吻?」鄭璞皺眉道:「他之前在地牢里不是看起來快掛的樣子么?」
「是快掛了,」蒲牢揉著眉頭道:「昨兒通宵通關《花町物語》,前天抱著啃《蝶之毒華之鎖》,新給他騰的房間里又一股泡麵味。」
宅屬性?鄭璞感覺內心有什麼共鳴了一聲,但是轉念一想不對啊,宅屬性怎麼可能風騷。
「他雖然本性中二,」蒲牢抬眼看向他,無奈道:「出門卻又喜歡把自己打扮的跟個妖精一樣,在外面社交能力MAX……」
哈?
他腦子還是迷迷糊糊的,車後座兩人低聲的交談聲彷彿催眠曲,讓他在不知不覺中睡著。
再睡醒時,自己已經躺卧在雍和宮秘境的石榴樹下。
藤椅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嘎吱」的聲音,肚子上冰冰涼涼的,睜眼一看,卻發現白溪盤腿坐在自己肚子上正專註地看著漫畫。
鄭璞逆著日光緩緩睜開眼,看著白溪艱難道:「你還好吧?」
白溪愣了下,隨手把正在看的《水果籃子》丟到一邊,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起身倒了杯水:「坐一會兒。」
遠處玄家的一行人都聚成一團,或坐或站的在石榴樹的另一側低聲交語,孫三胖和趙二狗被他們簇擁在中間,表情難得的正經。
「我說……螭吻是個怎樣的人啊。」鄭璞倒回躺椅,眯著眼看遠處螭吻真身模糊的影子,小聲問白溪。
「他啊,和蒲牢就是兩個極端。」白溪又撿起漫畫書坐在他肚子上,漫不經心道:「知道蒲牢在古代都被雕刻在什麼上么。」
「洪鐘。」還沒等鄭璞開口,她便徑直接上:「其性好鳴,卻懼鯨。」
「我本來覺得囚牛這種屬性的才會去混娛樂圈,沒想到卻是蒲牢,」白溪隨手翻了一頁,又低笑著道:「有意思的是,花孔雀一樣的他外表精緻,在女生面前卻連幾分鐘的交談都做不到,宅屬性的螭吻穿搭就那樣,卻散著由內而外的騷氣。」
鄭璞愣了愣,還想再和她聊兩句,下一刻重瓣端著一盆水推門出來,在大院里沖著那幫龍崽子喚了聲:「可以開始了么?」
群龍沒有開口,目光都看向孫三胖。
那小胖眯著眼點點頭,伸手拈了張黃紙畫了道雲篆符,啪地一下貼在自己腦門上,下一刻七歲頑童的五短身材,在幾秒內陡然變得頎長而又高挑,就連挽起的小髻也流瀉成烏黑的長發,道袍隨著他的變化變了樣式,卻仍看起來合身而又妥帖。
剛才還是個圓滾滾的小屁孩,再一眨眼卻變成了不夠言笑的道長。
墨藍色的道袍清雅淡朴,沒有什麼織紋,雲白色的外襯材質綿細,更襯得他肌若白玉,眸色如墨。薄唇輕眉,高冠拂塵,他僅僅是立在那裡,便給人一種即將羽化成仙的樣子。
玉文子這一道號,如今真有些形象。
身旁的龍崽子們也是第一次目睹他的真身,不過大多緘默著不予評價,只有囚牛淡淡道了句:「來日步入仙班,還記得下界與我喝一杯。」
「那是自然。」再開口時,原本溫軟綿糯的童音也變了,清冷寒冽猶如冬日的泉水。
玉文子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鄭璞只覺得被他掃一眼身上可以掉一塊肉,下意識的往躺椅里縮了縮。
重瓣低頭開始往院落的每個角落洒水,口中念念有詞。
水濺到地上,轉刻便化成了裊裊的青煙,一縷縷地向上漫去。
玉文子執了拂塵,隨手一指,下一刻青煙若蛛網般張開,把他們所在的空間如正方體一般圍住,頃刻間消失。
白溪坐在鄭璞肚子上,在他的腦海里輕聲道,這是在設立結界,免得有五界之人等會兒在他施法的時候進來打擾。
我倒不奇怪這個,鄭璞慢慢道,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你們都對我不設防。
白溪轉過頭看著他,臉上滿是狐疑的神色,不是只有我對你不設防么?
不是,鄭璞心裡也在尋思著,一點點道,他們玄家的人好像可以很隨意的在我面前談論家事,也沒有排斥我這個凡人的意思,我覺得這不正常。
甚至可以說……有種親昵的感覺。
這不科學。
白溪卻也沒有反應過來,沉默了很久以後又確認般的問,真的是這樣?
鄭璞點點頭。
下一刻,白溪突然一個猛子扎進他的身體里。
被鬼魂俯身是怎樣的感覺。
整個人如同掉入了冰窖,大腦陷入一片的空白,四肢彷彿都不存在了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白溪從他的身體里出來的時候,鄭璞感覺他整個人都如同在深海里溺水,掙扎著終於浮上水面一般。
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看見遠處已經亮起來的陣法又下意識的噤聲,對白溪艱難道,你附身我幹嘛?
白溪盯了他幾秒,把頭扭向一邊,我看你有沒有靈根,你不過是個凡人。
對啊?鄭璞更想不通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怎麼還帶著我一個搞生物科學的教授摻和?
你看,白溪卻像刻意轉移話題一般,伸手指向遠處的符籙之陣,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嗎?
九子圍成一圈站著,玉文子站在中間一邊伸手畫著符籙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九張黃紅相間的符籙依次亮了起來,漂浮在對應的每個人面前,下一刻九子紛紛劃破手指,任由血珠附上那淡淡泛著光澤的符陣。
「以道之靈血,布之黃符,會物之精氣,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九道符在下一刻晃了一晃,一齊拼在了一起若平白的布段,緊接著連綿的山川湧現而起,奔騰的江流傾瀉而下,玉文子面無表情的對著幻象抬起蔥白的指節,一掃一抬縮小了範圍,蜿蜒的江流分成了無數條同樣向汪洋蔓延的直流,其中的無數區域開始閃爍微小的光芒。
這些銀白色的光芒里,只有一點星芒般的光點在微弱的跳動。
拂塵橫著一抬,若狐尾一晃,下一刻那個星芒所在的位置被具體的放大,再不斷地放大……
「你們父親的龍息,一直停留在這裡。」玉文子道袍一擺,坐回藤椅斟了杯茶。
「這裡是……」霸下辨認道:「湘鄂?」
「三峽。」玉文子啜了口茶淡淡道:「龍墓便在那三峽水庫之底。點穴已畢,不知你們可找到了那皇族的遺脈?妖界最近騷動有些大,越早啟程越好。」
「那是自然。」囚牛盯著微弱閃爍的那點星芒慢慢道。
「哦?」玉文子抬眼道:「那人現在在何處?」
九子沒有吭聲,只是兩撥人分開,讓玉文子看到石榴樹另一側的白溪。
一口茶噗地便被他噴了出來,水沫噴了一旁霸下一臉。
「她?!」玉文子不顧形象地抹了把嘴,一手指向遠處抱著漫畫書的白溪:「她?!這貨是愛新覺羅家的後人?!」
「對啊。」白溪一臉無辜道:「我可是小公舉。」
奕夕臨睡前,還念叨著圓明園裡白皚皚的冰湖。
立冬已至,要不了多少日子,飄飄揚揚的大雪便可以落滿那蘆葦湖畔,到時候拉著宮裡的兩小太監去湖上散散步,也是有趣的很。
一覺昏沉,再醒來時眼前像是有白茫茫的一片。
咦?是下雪了嗎?
奕夕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那綉帳外的窗景,卻發現自己並不在床榻之上——那亮堂堂的白光,是井口上方的太陽。
身體輕飄飄的,卻又不像是浮在水裡。她從未遇到過這樣的變化,下意識地想喚一聲皇額娘,忽的井口有個水桶放了下來,沒頭沒腦的墜了下來,像是碰觸到什麼硬物一般猛地上抬。
井口一個小太監的臉冒了出來,眯著眼像是在辨識什麼,下一刻驚懼地嚎哭了起來。
我這是……殤了?
奕夕這時才發現,自己裙子下面空蕩蕩地,有種奇異的空蕩感。明明是泡在冰涼的井水裡,卻絲毫沒有感覺。
只是午睡了一會兒,怎地自己掉到井裡了?
幾個下人隨著那小太監的嚎哭聲沖了過來,七手八腳的把井裡泡的發脹的小身體撈出來,奕夕跟著飄起來,看著皇額娘跌跌撞撞地甩開一眾人的攙扶跑了過來,看著四弟和三妹跟在她的身後痛哭失聲,看著皇阿瑪急急忙忙地趕過來,扶著母后在一旁滿臉怒色。
手指想要觸碰他們淌著眼淚的臉頰,卻只能徑直地穿過去。
那一天是十一月初八,快下雪了。
母后拿著她殤前穿著的衣裳,一手執領,一手執腰,面朝北方拉長了聲音一聲聲地哭念著她的名字招魂。
白無常站在奕夕的身後,卻不能帶她走。
「你退下。」奕夕只是淡淡道,她執念太深,不肯就此放手。
黑無常見慣這種不肯往生的孩童,只是囑咐幾句,徑自拉著白無常離開。
他們把她的身體安放在正寢南窗下的床上,角柶楔齒,燕几綴足,殮衾覆屍,東設酒食相待亡魂。
奕夕坐在床帳旁給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飲下,滿腔的酸苦。
怪不得母后說自己年紀小,還飲不得酒。
如此酸辛的東西,為何他們天天喝下?
喪事一一完備,夜色逐漸昏沉,紅燭上上下下布滿了舊室,映得窗紗上都有點點的紅光。
奕夕時時刻刻跟在母後身邊,哪怕不能觸碰也竭力與她靠的近些,看著她痛哭一天,再同那些侍女們送她睡下,自己穿著一身縞素,沿著朱紅的宮牆沒有方向的走去。
來來往往的宮婢,或哭或睡的弟妹,生前的一切,都從此與她再無關係。
一隻手卻突然放在她的肩上。
奕夕回頭一看,卻是生前曾見過的孝慎皇后。
她兩年前崩逝,自己也跟著母后前去哭過喪,沒想到如今還能見到。
「奕夕。」孝慎皇后看著她輕輕眨了眨眼睛。
「那年我離開的時候,你還只有八歲呢。」她低下頭,輕輕撫了撫奕夕的發。
「您,一直都在這裡?」奕夕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她不變的容顏,和式樣略有些偏舊的宮服,略有些遲疑地問道:「那那些……亡去的人們,都和我們一樣,變成了鬼魂嗎?」
「並不是的。」孝慎皇后溫柔笑了起來。
「老去的人們心中的執念越來越小,在死後於世間彌留七日,便也同無常下了陰界,再度往生輪迴。」她望著穿過她們的提燈婢女,輕輕嘆了口氣:「只有那些不肯離開的靈魂,才會留在世間,獨作鬼魂。」
「那……我,是怎麼死的?」奕夕看著她,猶豫了下問道。
「你啊。」孝慎皇后的臉上露出悲喜難辨的神色,道:「你是因為你娘親死的。」
「什……什麼?」奕夕還沒有反應過來。
「你額娘,不,應該叫皇額娘了。」孝慎看向遠處,輕輕道:「她十四歲入宮,十六歲為妃,十八歲晉為貴妃,這般的待遇,大清之前幾代的皇妃都不曾有過。」
「一個妒字,便可以寫無數的故事。」
孝慎陪她,走完了之後的十五年。
頭七之後,黑白無常又來找過她一次,最後還是無功而返。
宮裡大大小小的冤魂怨鬼無數,卻都忌憚孝慎的身份,不敢造次,也讓奕夕得到片刻的安寧。
奕夕卻不肯信自己便是這麼亡了,執拗的留在宮城裡,溜到御書房陪著兄長們一同讀書寫字,跟著父皇在朝廷上聽著鴉片挑發的戰事,雖日月精華便可續她魂魄,卻執拗如生人一般也要睡眠飲食。
她漸漸地可以控制自己身體的虛實,卻不敢在母親身邊現身,怕驚著她的病體。
紫禁城的烏鴉太多,奕夕走到哪裡,它們就跟到哪裡。
滿族人視烏鴉為祥鳥,見皇後娘娘院落里停了一大片,只道皇後果真是祥貴之人。
道光二十年正月十一日,皇后飲了太後送來的酒,於凌晨崩逝。帝親賜謚號為孝全皇后,從此以後,再不立后。
禮部只記述皇后偶感風寒,猝然病逝,真相被掩埋在塵埃中,無人得知。
奕夕看著母親面色平靜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遺體,轉身欲跟著黑白無常離去。
白無常看著一眾哭倒的皇親國戚,略有些動容:「你可以……待幾天再和我們走,不與他們一一道別么?」
奕夕躲在暗處,本想上前一步擁住自己五年未曾抱過的皇額娘,卻看見她望著動容哀哭的太后,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呵,這皇族的人,心都是髒的。」
黑無常笑了一聲:「你不也是這皇族的人。」
「對啊……」皇后喃喃道:「我也是這皇族的人……罷了。」
那三人漸行漸遠,留下奕夕站在原地。
孝慎輕輕撫了撫她的肩頭,轉身離開。
圓明園的冰湖,如今開闊一片,晶亮而乾淨。
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道光皇帝駕崩。孝全皇后四子奕詝即位,號為咸豐。
皇阿瑪走的時候,笑的安詳。
孝慎皇后看見他的時候雙手顫抖,噙著淚便迎了上去。
「聖上……」她低低喚了一聲,遠處的老人愣了一愣,顫巍巍的回首。
「等您多時了。」孝慎笑著擦了擦淚,上前一步挽起他:「往後……臣妾來陪著陛下。」
白髮青絲相差二十年,她容顏如故,他垂垂老矣。
「……孝全呢?」老人卻不看她,左右張望。
「孝全……已經走了。」孝慎愣了愣,卻仍苦笑道:「陛下,孟婆湯快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