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持續了三年的西南亂終於落下了帷幕,不過遺留下的問題只多不少。隨著阿拉索帝國使臣團的到來,莉娜婭殿下斬殺阿拉索帝國的三皇子並將他的頭顱懸挂在邊界上一事也有了最終的判定,奧都陛下判她流放北境,以功補過,統領寒狼騎士團抵禦魔獸。寒狼騎士團是世界五大騎士團之一,令莉娜婭殿下掌管寒狼騎士團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而這不似流放的流放險些將阿拉索帝國的皇帝氣歪脖子,若不是因為三皇子的事朝堂上亂成一鍋粥,他恨不得立馬指揮軍隊將特里斯尼亞給攻佔了。
朝堂上的紛紛雜雜對雷奧而言根本就沒什麼影響,偶爾關注一下,他想的卻是佩格。戰爭結束了,佩格卻沒有回來,她將與玫瑰騎士團的同伴一起隨莉娜婭殿下去北境。孩童時的友誼,多數斷在了時間之下,雷奧與佩格亦是如此,原來還有信件往來,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信件愈少,最終疏於陌路,心心念念間或許想起一遭,知道遠方有這樣一個朋友,回憶過去莞爾一笑,於未來卻是不同道。
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越多,他的孤獨感越甚。幼年時的自命不凡漸漸地在名為現實的年輪中磨去了蹤影,如今更多的卻是茫然,他不明白為什麼他與眾不同。曾經的洋洋得意最終淹沒在如潮的孤獨中,沒有人能理解他。哈根不行,雖是孤兒出身,然而天才的光芒如星辰般耀眼,眾星拱月般的環境中他還未曾意識到這個世界的不合理。拉布爾也不行,他是不能被知曉的靈魂,或許在無人之時雷奧可以敘說一下他的想法,然而拉布爾只會覺得他有病。不不不,不止有病,他還是個瘋子。甚至有時候令拉布爾覺得恐懼。
在未曾接受老師指導的情況下,雷奧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魔法構式,絢爛如星河,浩瀚如宇宙,壯闊瑰麗到令人驚嘆也令人恐懼。眾所周知的是,魔法構式是魔法師們認知的基礎,魔法師們一般會選擇一個命題作為切入點,隨著對命題研究的深入,魔法師認知的深入,魔法等級才能提高。命題不能太大,太大而找不到深入方向結果只會是構式的崩潰,比如說將宇宙這種廣而大之的命題作為魔法構式的基礎,對於魔法師來說只會是一個結果,構式崩潰,若是一個不幸反噬到魔法師自個兒身上,大者丟命小者留傷。當然,命題也不能太小,太小太容易解決就失去了深入研究的可能,作為魔法師只會是毫無寸進。
老師很重要,這是魔法師之間公認的一條不成文的真理。越好的老師對你的魔法影響越大,而對於尚未成為魔法師的天賦孩子來說,一個好的老師對其在魔法構式的命題選擇方面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然而雷奧在沒有老師情況下,自己形成了魔法構式。唯有對命題思索到了一定程度才可能形成魔法構式,以雷奧的年齡來說,這方面堪稱天才,但拉布爾一點兒都誇不起來。
「真理之路,」見到了雷奧的構式所帶來的異象,拉布爾忽而想起了這個魔法師間流傳甚久的傳說。普遍認知中魔法構式分為兩種,一為真理構式,二為演化構式。前者以實際存在的事物為基礎進行構式,後者以無實物的虛擬存在為基礎進行構式,不過因「存在」定義曖昧,兩種構式間並無明確分界線。然而有一類「真理構式」不同,它涉及「世界的構成」而被稱之為真理之路,比如風、火、水等元素命題。真理之路的命題每每出現都伴有異象,最出名的莫過於莫拉得選擇的「宇宙起源」。
雷奧的構式和莫拉得的構式很像,嚇得拉布爾幾乎飛起來,他誇張地大叫著,問雷奧他是不是選了「宇宙起源」做命題。
「不,」雷奧搖了搖頭,觀察著自己的構式,他顯得很疑惑,他的構式為什麼會呈現出這樣的形態?
「真的不是『宇宙起源』?」拉布爾問他。
「我根本就沒想過這個,」雷奧至今依舊迷糊,他甚至連自個兒的構式命題都無法形容出來,按他的話說,就是某一天,自然而然地,他形成了構式。這話頗拉仇恨值,拉布爾快被他逼瘋了。
「你的命題到底是什麼?」事關生死事關計劃饒是拉布爾這種時候也淡定不起來,他怎麼都想不通,雷奧到底是怎麼形成構式的。
沒人理解他?難道這是命題?不不不,雷奧堅決不承認自己中二。想念朋友?似乎也沒到茶飯不思的程度。怎麼想都想不出,雷奧抓撓著腦袋頗為糾結。
「如果不知道命題真的會死?」雷奧問。
「會!」拉布爾說得斬釘截鐵:「如果你不知道你的命題,掌握不住你的構式,它會反噬。」
反噬的結果是什麼雷奧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他拚命地回憶構式形成前他在想什麼。世界不合理什麼的,貧民窟什麼的,人什麼的……當他意識到的那剎,他的構式內的星辰忽而變幻了色彩。
「人?」拉布爾幾乎尖叫起來,他從未看到過如此詭異的構式。名為「真理之路」毫無疑問,怕是眾人孤陋寡聞從未聽說過。美到令人恐懼,這就是雷奧的構式,拉布爾不能不懷疑雷奧是否有什麼特殊性。魔法師們都是一群很相信的命運的人,當初契約不過是撞運氣,好不容易遇上個天賦孩子拉布爾根本就沒有選擇,他卻是不曾考慮過,這孩子是否為神祗們的棋子。
「或許雷奧也是特別的人?」物以類聚,拉布爾無比相信這句話,前有佩格後有哈根,這倆都不是平常人,難道雷奧是平常人嗎?普通人怕是不會想到以「人」做命題,然而雷奧就這麼幹了,還走了一條前無古人的真理之路。
現在的雷奧一點兒都不想特別,特別沒好事,他堅定地相信這一點,從某方面來說,他真相了,可惜這真相帶來的是一番血淚。對於雷奧在貧民窟的救濟活動,利奧波德男爵覺得他不過是在玩「救世主遊戲」,小孩子天真的幻想從來不可能改變什麼。
什麼都沒有改變,看著那群匍匐在黑袍人腳下懇求莫拉得護佑的貧民,雷奧忽而覺得有點心灰意冷。他不明白為什麼剛剛還一臉和善地對他笑的老人轉眼間就能將他背叛了。他將他作為祭品,送給了生命神教的人。
雷奧知道生命神教的存在,在貧民窟里頗為流行的宗教,初始他還以為是坑蒙拐騙之流,聽說人信奉的是莫拉得,雷奧產生了些許好感。在拉布爾的影響下,潛移默化間他覺得莫拉得很不錯。然而這般印象差點要了他的命。
生命神教的人相信是殺戮與血祭,按拉布爾的話說他們不過是借莫拉得之名生事的偽教。當雷奧看到生命神教的幾個黑袍人將幾個貧民窟的孩子帶到祭壇上放血血祭時,他幾乎瘋狂。這是他第一次,切切實實地看到世界另一面的黑暗。那些孩子,曾經接收過他的救濟,曾經以崇敬的眼光看待他,轉眼間卻成了屍體。沒有人掙扎,彷彿木偶般,排著隊等待著死神的來臨。
「死亦是解脫,」他聽到其中一個黑袍人在吟唱,然後他被帶到了祭台之上。被反手用荊棘捆綁起來,這一次雷奧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他的臉上脖子上手上腿上都被劃了一刀,潺潺的血流到祭台上,祭台彷彿有生命般發出了光亮。
祭台是魔性之塔,拉布爾說,雷奧並不懂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再不快求救他快要死了。
祭台吸食著他的血液,彷彿靈魂都在被抽取般,雷奧疼得整個人都扭曲起來,視線模糊間,他看到了那幾個貧民窟的孩子,身首異處就這麼躺在祭台之上,他們的臉色如此安詳,安詳到詭異,然後他看到了那個老頭子。那是個可憐的老頭,他們都這樣說,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來自何處,在過去的某一天他流浪到了這裡,然後定居了下來。年老體弱,獨居一人,以撿垃圾為生,這是他日常的生活。雷奧曾見過他在垃圾堆中找食物,處於同情,帶著些許偏袒,每一次救濟他都會為他留一份食物。
雷奧的救濟他每每都領,帶著感動般的笑,他用雙手捧著他那缺了口的破碗,感謝著雷奧,那般姿態,和他用雙手舉著金子感謝著這些黑衣人一模一樣。本該是憤怒的,不知為何一瞬間雷奧似是失去了憤怒的感情,漫上眼中的是同情。真可憐,他想,看著那個啃著金子貪僂的老頭,看著一地死屍,看著這些被洗腦的生命神教教徒,他覺得這些人真可憐。
光從他的胸口溢出,紛紛揚揚地,如星光點點飄散在空中,白色的帶著些許暖色的光一點點一點點地落下,落到祭壇上落到屍體上落到人身上。
「啊!!」隨著一聲聲尖叫,雷奧覺得自己或許是看到了地獄。那些光吞沒了一切,彷彿腐蝕般,一點點一點點地吞噬著一切。落到黑袍身上的廣光,一開始僅僅是細細地一點,漸漸地漸漸地蔓延開來,那個人的身體開始消失了,從最初的光開始,白色開始腐蝕,直到最後他變成白色然後消失。
這是他做的?這般詭異景象看得雷奧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