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一場冬雪拂過,放眼望去高牆紅瓦環繞的皇城一片銀裝素裹,正是融雪的時候,寒氣也最是凜人。
金鑾殿外天色微亮,此刻朝臣們如往常般在殿外候著等待皇上臨朝,興許是氣候原因,眼看著都快辰時了,皇上還未上朝,只可憐他們這些臣子寅時便背負著一身寒意從府中出發,然後在這殿外等上兩三個時辰,漸漸地朝臣們或三或四的圍在一起頗有抱團取暖之勢。
宋綺羅將手攏進寬大的衣袖之中,緩步走到廊柱旁,她身形嬌小,往那一站,不仔細看那就是連根毛髮也看不到,此處背風,也沒有大臣聚集在此,倒成了她多日的「棲身之所」,尋好位置,她微微靠著石柱,清秀的細眉微蹙,伸進袖口的手觸到那本即將呈上去的奏摺,哎,一想到此,心中又是一團紛亂,沒想到她第一本奏摺竟是用來參當朝丞相的,若是最後丞相惱羞成怒,下令將她身手午門,世人只當她勇氣可嘉吧,為除奸逆,慷慨赴死。她嘆口氣,索性就這麼攏著雙手合上眼睛小憩了起來。
只是美夢不多時便有人來擾。
「宋大人?宋大人?」
宋綺羅抬頭,來人是戶部侍郎李懷陽,想到這,她便突覺一陣感傷,當初一起參加科舉的兩人,如今李懷陽便被提拔為正三品侍郎,而她仍舊是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平日里其他朝臣對她也不怎麼瞧得上眼,縱使正面碰上她行禮基本被忽略。
「哦,是李大人呀,下官方才失禮了。」
「方才四處尋你,原是躲在這裡清靜了。」李懷陽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小臉被凍得發紅,又道,「這寒意深深的,如今朝中又無大事,你又是女官,大可向皇上討個便宜,冬天裡不上朝,皇上體恤臣子,再著你們尚書大人陳辭一番,皇上定然會應允的。」
「李大人的這番建議,下官也曾想過,只不過,」她頓了一下,屈指掩在唇邊輕咳了幾聲,繼續道,「只不過,下官前幾日聽到風聲朝中那位最近要回朝了,因此還是小心謹慎點比較好。」
「還是宋大人考慮周全,身處朝堂之上確實要謹慎為緊。」
正說著,宋綺羅眼角一瞥,只見那石階之下幾處聚在一起的朝臣們不知何時已經散開,各自默契地分成兩排站在左右,目光時不時地往承天門的方向望去,李懷陽顯然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他個子高,遠遠便看到四個灰衣小廝抬著金頂紅轎緩步往這邊走來。
這大越朝能用金頂輿轎出行的本應只有皇室中人的,但是實際上卻有一個例外那便是當朝丞相梁琰。
真是說什麼就來什麼,宋綺羅忙走到石階下,找到自家尚書大人,然後也在隊列中站著,幾乎人人都懼著這位丞相大人,宋綺羅也不例外,不過好在她官小,每次上朝議事都站在最後列,雖說她是女官,但是女官在大越朝並不稀奇,大越朝科舉考試男女皆可,在她這禮部主事之前便都由女子擔任,只不過最後都因為各種原因被皇上罷職,因此權傾朝野的丞相大人自然不會注意到她更不會無故找她的麻煩,不過只怕今日丞相大人不僅要找她麻煩,還得要她的命。
轎子停在石階的不遠處,沒待小廝上前那金鸞殿的司禮監劉公公風似的從朝臣們讓出的道子上往那轎子跑去,那掂著蘭花指的白手殷勤地掀開轎子帷簾,臉上堆著笑,對著裡面的那人道,「哎喲,丞相大人,可算把您盼回來了。」
裡面那人不語,他微微屈身,邁出轎子,下面小廝忙上來替他解下深色大氅,紫色錦袍緊貼著他的寬肩窄腰,倒是顯得身形愈發頎長,宋綺羅遠遠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心裡卻又一次感嘆著這丞相大人果真是儀錶堂堂,氣宇不凡,也該是非同凡人。
待他往這邊走來,大臣們忙上去行禮附和,讚美之詞猶如滔滔江水不絕。
梁琰臉上仍是一派平靜,清俊的眉眼間毫無波動,他抬起右手示意他們安靜,回頭對劉公公道,「去請陛下吧。時辰也不早了。」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又有幾分沙啞慵懶。
不稍多時,只見那劉公公回來複話,「梁相,陛下已經準備好了。」
梁琰點點頭走在前面領著一眾臣子進入金鑾殿。
宋綺羅跟在後面,心裡卻跟鑼打鼓似的不得平靜,她不願做這出頭的人,可是耐不住她的上級禮部尚書沈大人的壓迫,更何況沈大人於她有知遇之恩,雖然只是一個主事,倒也能養活一家老小,再仔細回想一下樑相那天人之姿,頓時竟有了一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錯覺!
「上朝!」劉公公尖著嗓子,隨後天子身著金色龍袍從偏殿走了出來,待他在龍椅上坐定,大臣們跪地叩拜,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皇帝年近四十,正當壯年的身子卻有些羸弱,「梁愛卿,著實乃我大越朝之良臣,雖身居高位,但對國事操勞之心便是朕也不及其一二。來人,賜座。」
梁琰倒也未推辭,反而大大方方坐在御椅上,底下朝臣一陣唏噓,宋綺羅感覺自己拿著奏摺的那隻手又抖了一下,任是誰都能聽出來皇上言外之意,表面雖是稱讚但實際上卻有暗諷梁琰逾權之意,可這梁琰不僅不謝罪反而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宋綺羅不禁為自己捏把汗,連皇上都不怕的人,捏死她這等六品小官豈不猶如捏死一隻螞蟻一般?
她低著頭,不妨前頭禮部沈郎中回頭戳了戳她的衣袖,小聲道,「宋大人,尚書大人的囑咐你可別忘了。」
「郎中大人,這這這,下官再等等吧。」宋綺羅作勢抬袖擦擦額頭上的冷汗。
「哎喲,還等什麼呀,你莫不是沒聽出陛下的言外之意?趕緊的趁此上奏,」沈郎中見她一副怯懦的模樣,怕她又反悔忙道,「宋大人,這梁相再怎麼橫,這金鑾殿上也得看皇上眼色行事對吧?」
宋綺羅只當推辭不了,雞琢米般點著自己的的頭。那沈郎中這才放心回過身子。
「陛下過獎了,臣身為大越的丞相,這些都是臣該做的。」梁琰的聲音不慌不亂,沉穩有力。
「愛卿說的對,這南下的水利工程本應是工部的事,無奈工部辦事不利,還得愛卿親自南下監工,此事該賞!眾卿覺得如何?」
下面大臣倒生了默契,齊道,「陛下聖明。」
皇帝又對梁琰道,「梁相,想要何賞,只管開口。」
「陛下,臣聽聞禮部正在著手準備明年春試,」說完他眼角一挑,往禮部尚書那瞥了一眼,沈大人聽他提到禮部,身子一顫,難不成這梁琰是聽到什麼消息了,不可能呀,這事還是他親自去宋綺羅府上說的,工部尚書的權利基本被他架空,想來他是想干預禮部了。
「說來也巧,這段日子南下,碰巧遇上一落魄舉人,向臣訴冤,說是朝廷科舉考試不公平,作弊,賄賂,任人唯親等等,當然臣也知不能聽信一人之言,於是著手下人暗中查了此事,後來也證實此人所言非虛。」
「哦,還有這等事?」皇帝聲音一下子便提了上來,「沈愛卿,此事你可有話說?」
沈尚書忙走到大殿中間躬身道,「陛下,臣不知情呀,再說丞相大人可是有證據?」
聽及此,宋綺羅不禁把頭低得更低了,白皙的額頭上才拭去的冷汗不知不覺又冒了出來,當初她是科舉考試摘的探花,理應去翰林院當值,可她父親不甘她只做一個默默無名的翰林院編修,便借了一筆銀子和幾壇陳釀去了沈府,這沈大人也是貪圖錢財之人,又見禮部剛好缺一名女主事便將她提到了禮部主事,可別把她給查出來呀。
「沈大人言下之意是本相無故生事端?」梁琰再次抬眼看他。
「下官不敢,只是這凡事都要有證據不是?」
「那行,本相且問你,沈知良郎中可是沈大人親侄?」
宋綺羅見沒說自己虛了一口氣,慢慢抬頭朝前面看去,這不看還好,一看卻剛巧碰上那人飄過來的目光,只一眼便感受到這人散發出的涼薄氣息,嚇得她又低頭縮起了自己的腦袋。
「是,沈郎中確是下官親侄。」
「據臣所知,沈郎中科舉可是連前三甲都沒進,而且也無任何功績,那又如何能坐上正五品禮部郎中位置?皇上,臣對此著實有幾分疑惑。」
皇帝一聽,當下便沉下臉,怒道,「沈尚書,此事你該當何罪?」
沈尚書忙跪下,「陛下,臣臣無話可說,臣也是一時糊塗,望陛下開恩。」
「梁愛卿,這事該做如何處置,便交給你了。」
「回陛下,如今大越朝太平盛世,臣也不想朝堂又生事端,不如就將沈郎中免職,永不得入官職,至於沈尚書就罰俸兩年吧。陛下覺得如何?」
皇帝咳了幾聲,「愛卿安排的甚是合理。」
「陛下,為防這種事情再次發生,臣想親自負責年後的春試,還望陛下恩准。」他話音一落,其他臣子又是一陣議論,沈尚書自是不敢再說什麼。
「准奏,年後春試就由丞相負責。沈尚書,這段時間你就好好閉門思過吧,禮部的事就交給丞相負責。」
「臣臣臣遵旨。」
皇帝隨後擺擺手,大抵覺得疲累了,「劉公公。」
劉公公忙抬高嗓子,喊道,「皇上有旨,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沈大人回頭看了一眼宋綺羅,宋綺羅右手摸進左袖裡的奏摺,經過剛剛的事,她是萬萬不敢再上奏了,她這下是明白了,皇上雖想給他安個越權之罪,可這朝廷也確實離不開梁琰,她一個小小六品官,竟然上參當朝丞相,那不是往黃泉路上趕嘛,哎,沈尚書如今也是被架了實權,往後指不定還得在丞相手下做事,如此一想,宋綺羅全當看不到沈尚書的的暗示,裝模作樣的隨大家叩拜皇帝,「恭送陛下。」
下了朝之後,沈尚書沉著臉往宋綺羅這走來,「宋主事,你可見過那牆頭草?」
宋綺羅一聽便明白了,沈尚書只當她是那牆頭草,見他落了勢,便反悔不上奏,雖然確實有幾分這等意思,但是這局勢也容不得她貿然上奏呀,誰敢和命過不去呀?
「沈大人,下官是為了您好呀,您想想,這丞相大人分明是事先知曉我們要參他,所以今日才反參您一筆,若是下官真的參了,下官丟了官職丟了命倒是其次,只怕大人您就不僅僅是罰俸閉門思過如此簡單呀,只怕丞相說將您革職皇上估計也會准奏。所以下官左右權衡一般,覺得還是不上奏為好,時日方長,大人您說是與不是?」
沈尚書一想,又覺她說的也在理,想不到這平日里唯唯諾諾的小女官,考慮事情倒是周全,於是不再言語兩人一起往承天門外走去。
只是還未走出這承天門就見那梁丞相旁邊的小廝朝他們跑來。
沈尚書問道,「可是丞相大人還有吩咐?」
那小廝倒是言語恭敬,「回沈大人,咱們家相爺有事與宋主事商議。」
宋綺羅聽到自己的名字,感覺頭皮一緊,她趕緊挪過眼看自家尚書。
「宋主事,去吧,本官就回府了。」說完便朝承天門外大步邁去。
那小廝見宋綺羅半天不動,又說道,「宋主事,這天寒地凍的,莫再耽擱了,趕緊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