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天有不測(四)
翌日清晨,第二輪會戰早早開始。
邵日宛這次來的早,終於也進了陣中,見識了裡面的場面。
觀看席圍著戰台高高聳起,一排比一排高,擂鼓敲響,二十二對青年才俊依序上前。
邵日宛隨意找了個座位坐下,往過一瞥,看見魏長澤笑著沖他眨了下眼。
他抽到的是第十三個,不前不後,說不上是好是壞,不過這都不算什麼,兩人誰也沒把這場比試放在心上,擔心的另有其他。
魏長澤近日的狀態還好,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那魔修已入了吞噬期,按吸入的魔氣來算,至少要把他撐到化神期才能徹底煉化,然而這個過程著實不易,一直卡在金丹三層不動彈,若是平日還好,可是現在體內像是藏了一顆定時炸彈,總讓人心裡難安。
昨日已經刷下去了一些水貨,所以今天的戰局好看了很多,周圍人竊竊私語,顯得極有興趣,人人都好似什麼大家一般,評論起來頭頭是道。
邵日宛看了半天,這些人中大部分人都已是金丹期的修為了,不然也不可能代表門派出戰,只是拿來和魏長澤比,就都還差得遠。
第三輪上場的一個劍修好像姓劉,卓有些非凡的本事,金丹三層,劍意果敢,算是個對手。
邵日宛身後坐著兩個男人,低聲道:「今年怕是只有這麼幾個能拿得出手的了。」
他的同伴問道:「這個是厲害的,還有哪幾個?我昨日睡過了沒趕上。」
男人便道:「除他之外還有個劍修,江必信也算一個,魂修方墨算一個,你昨天沒來當真可惜了。」
邵日宛等著他的下文,結果半天沒有動靜,愣了:……沒有魏長澤???
他本來是隨便聽聽,結果因為這事反而開始一直偷聽起身後的動靜了,這兩人討論了半天,竟然真的沒提到魏長澤。
邵日宛覺得很神奇,以及不能相信。
然而當他等到魏長澤上場時,他忽然明白了。
這人就沒想過要出風頭。
魏長澤今日的對手恰好也是一個符修,名喚洪磊,人高馬大長得倒是不像符修而像一個武修。
兩人行禮,戰鼓鳴。
洪磊二話不說直接祭出一張殺符,咬破了手指喚靈,口中念念有詞,腥紅的血光撲向了魏長澤的面門。
出手便知了深淺,邵日宛鬆了一口氣,坐了回去。
誰知卻見魏長澤並不出手,兩番正面交鋒都是堪堪避過,只退不進。
身後的男人道:「這人膽子太小,恐怕也是因為內力不濟怕後繼無力,只是如此畏首畏尾贏了又有什麼用。」
他同伴道:「我那日看了牒子,他該是金丹期的符修,不應該啊。」
男人輕笑道:「有什麼用,說到底還是要看天資心性,這人天資或許是有了,可卻實在窩囊。」
邵日宛輕輕咳了一聲,換了個姿勢。
他同伴道:「這種的看著沒什麼意思。」
男人不置可否。
邵日宛手指在劍上點了點,又換了一個姿勢。
站台上,洪磊雙臂交錯射出陣陣紅光,用鮮血畫了一個熟悉的符,念道:「威嚴大道,斥惡如敝,金門凜凜,日月失光,順吾咒者,速來伏降,達吾咒者,傾死滅亡,急急如律令!」
只見一隻白狼憑空撕碎了空間跳了出來!
這是陰陽術招鬼!
魏長澤曾用這個術士多次,來逃離險情,這個咒的兇狠邵日宛再清楚不過,他不擔心魏長澤不敵,只擔心他如何能在可以隱藏鋒芒的情況下化險為夷。
旁邊忽然有一個山羊鬍的中年男人道:「陰陽術都用上了,這個後生倒是心急。」
邵日宛看了一眼,沒有搭話,山羊鬍道:「這位小友覺得呢。」
「陰陽術兇險,」邵日宛淡淡地道,「他是已經沒了后招。」
山羊鬍笑道:「有理,而那黑衣符修確是連一手也沒露啊。」
邵日宛道:「也許是什麼也不會。」
「或許。」山羊鬍和藹道。
站台之上,魏長澤雙臂張開,一張巨大的屏障拔然出現,白狼猙獰著嘴角俯衝而來,撞在了屏障上,被生生逼退。
魏長澤卻一步都未退,雙臂收攏,手中將屏障摺疊翻轉,數道隱形的光劍攥於手中,他微微蓄力,驟然攤開雙臂,數道劍光齊齊射出,橫掃出去!
洪磊急退幾步,腿上中了招,往前栽了一下,他飛快反應過來用手撐地,畫了一個隱身符咒,消失在了原地。
魏長澤站在原地沒有動彈,那隻白狼蟄伏在地,用綠油油的眼睛盯著他。
背後忽然一陣真氣異動,魏長澤瞬間轉身,腳下一個快速的變幻,對著空氣便是狠狠地一腳,只聽得聲悶哼,洪磊『砰』地落在了地上。
白狼在他出腿的時候便撲向了他的背後,魏長澤身子在半空中一轉,一個跟頭凌空翻了過來腳踩在了白狼的頭上,帶著它狠狠的砸了下去。
只見魏長澤抓住那白狼的後頸上的軟肉,掄起了胳膊便是一陣摔打,聲聲巨響徘徊在陣中,落入每個人的耳中。
白狼已經完全失了力,落在地上發出一陣微弱的悲鳴。
陰陽術招鬼,招來的鬼怪所受的皮肉之苦都還在了召喚者的身上,洪磊目光獃滯,直直地跪倒在地。
魏長澤站直了身體,道:「承讓。」
場內一片寂靜。
這與其說是符修之間的內鬥,不如說是一場肉搏,魏長澤幾乎沒有用過符修的本事,他也沒有用劍,生生地用赤手空拳贏了。
那身後的兩人靜了片刻,其中一人道:「這人……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魏長澤轉過頭來,沖邵日宛擺了擺手。
邵日宛笑了笑。
山羊鬍順著道:「你二人認識?」
邵日宛沒有馬上回答,看了看他問道:「他怎麼樣?」
山羊鬍道:「百年之後,定是下一個仙。」
「是了,」邵日宛笑著看向還在場上的那人,道:「這是我的英雄。」
魏長澤走過了一遍程序之後終於解放,坐到了邵日宛的身旁。
身後頓時安靜了,怕是沒有想到身前坐著的人竟然是魏長澤的朋友,尷尬的安靜。
邵日宛覺得好玩,嘴角一直掛著笑。
魏長澤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沒什麼,」邵日宛道,「看你贏了高興的。」
魏長澤挑了挑眉,也沒說什麼,看向了站台。
下一場便是那個魂修方墨。
聽人念了名號之後,邵日宛問道:「這就是方墨?」
魏長澤看了一眼,隨意道:「大概吧,你認識?」
「不,」邵日宛道,「聽說很厲害。」
魏長澤顯然是沒怎麼關注,還沒有邵日宛知道的多。
那山羊鬍笑著道:「金丹三層的魂修,修為和功法確實都不俗。」
說著沖魏長澤打招呼似的點了點頭,「恭喜,很精彩。」
魏長澤沒正經地道:「同喜同喜。」
同喜個卵吧。
站台鳴鼓。
方墨只一出手,便讓場內人心裡一驚,他的魂獸是一隻豹子,召出魂獸的瞬間,浩蕩的真氣從陣中盤旋刮過,豹子足有兩層樓高,揮爪能讓站台抖上一抖。
魂獸的大小受限與主人的功力,如此看來,方墨絕非凡類!
他的對手是一個武修,也是個狠角色,根本沒在怕的,掄著長刀帶出陣陣殺氣,咬牙就上。
魏長澤道:「你猜幾招。」
「不出五招。」邵日宛道。
魏長澤笑了笑,看著他道:「三招。」
邵日宛頗有些不信,轉頭看向了站台,那山羊鬍男人聞言瞥了一眼魏長澤,兩人視線短暫的交碰。
站台上,武修刀刀致命殺氣凜然,撲在魂獸的背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方墨站在原地,從容地抬起一隻手,慢慢地攥住,只見那豹子忽然一個猛掀,一下子將武修震在了地上。
魏長澤道:「一招。」
武修擦了擦臉上磕出來的血跡,長刀支撐著站起來,大吼一聲,聲如洪鐘氣沖斗牛,讓場內的眾人都有些受不了,他快跑兩步,生以皮肉做盾,頂住撲面而來的重壓,凜然刀氣橫劈而下,划向了那豹子!
方墨雙臂忽然張開,浩蕩真氣拔然而出,獵豹鳴吼數聲,迎面頂上,源源不斷地真氣匯於它的體內,似乎無窮無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武修根本劈不開這樣的防守,卻被那豹子一爪子輕鬆拍開,狠狠地吐了一口血。
魏長澤道:「兩招。」
獵豹速度極快,在他還未掉在地上的時候已經跑了過去,一口將他攔腰咬住!
武修臉上鮮血直淌,掙扎著抬起手,長刀卻已然落地,發出一聲脆響,終於還是昏死了過去。
魏長澤湊近道:「輸給我點什麼好?」
「我還有什麼能輸給你的,」邵日宛失笑道,「你還想要什麼。」
確實已經沒有了,邵日宛已經把能給的給了,魏長澤想了想,笑道:「晚上說,晚上說。」
方墨的強大對他們而言並不算好事,只是周圍人多眼雜,邵日宛不能說什麼,這些人都是耳聰目明的,難免泄露點東西。
那山羊鬍男人笑道:「這位小友果真好眼力。」
「還成,」魏長澤隨意道,「比不上您。」
兩人各自話裡有話。
江必信是第二十個出場,算是很靠後的,魏長澤沒什麼興趣,中途想要溜走,被邵日宛攔住了。
好歹也算是死敵,總得摸清楚敵情吧。
江必信這次的運氣也是極好的,碰上的對手算是昨天的漏網之魚,並沒什麼威脅,著實算是耍了一通的威風。
他的聲譽其實很高,劍修本就自詡正統,他又是官宦子弟,根骨也好,有些天份,一向是翩翩公子的人設,沒什麼可黑的點。
他越光明,就顯得魏長澤越黑暗。
站台之上,江必信震出長劍發出陣陣輕吟,他一身白衣側身而立,翻了一個劍花沖了出去,身子綳得很直,基本功紮實。
他的對手也是劍修,翻身格擋略顯慌張,被江必信趕上,兩人瞬間交手數招,一時只能聽見劍身碰撞的清脆聲。
對方終於再也跟不上他的速度,江必信反手勾了一下,在那人胳膊上刺出一道血痕。
這一套劍勢都是邵日宛熟悉的,要論用劍就連魏長澤也趕不上他,此時便看出了江必信正在力爭速戰速決。
上來便是殺招。
江必信在刺破那人皮肉后頓了一下,停手道:「你沒事吧?」
他伸手將那人扶起,「是我莽撞了。」
對方連連擺手。
江必信笑道:「那便開始吧。」
兩人重新拉開陣勢,然而其實勝敗早有定數。
山羊鬍男人失笑著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走了。
他似乎只是等著看完這一場。
邵日宛也懶的再看下去氣著自己,終於對早已等不下去的魏長澤道:「走吧。」
魏長澤千恩萬謝。
今日會戰將要再削去半數的人,剩下的都已是不大好對付的人了,未免連續的交手讓人疲累,往後每一戰都會安排兩日修養的時間。
這時夜已深了,屋裡一束燈光也沒有,只有微弱的月光順著窗欞投進來。
邵日宛的手臂光裸,餘下的風景都用錦被遮住,只留了些星星點點的痕迹露在脖頸處,再往下便看不見了。
他枕在魏長澤的手臂上,有一搭無一搭地想著事情。
兩人都沒有說話,在這樣的時候,他們總是沉默,氣氛溫暖,相擁在一起。
魏長澤的手指穿過了他的頭髮,打了一個圈兒,又打了一個圈兒。
「我看那個方墨真挺厲害,」邵日宛忽然開口道,他的聲音有些啞,所以咳了兩聲緩了一緩,「你有幾分把握?」
魏長澤道:「用全力的話能贏,要像今天這樣打,輸定了。」他語調有些慢,跟平日不大一樣,顯得有些悠閑性感。
邵日宛笑了一聲道:「那就是打不過了。」
魏長澤也跟著笑,「對,打不過。」
「那就算了,」邵日宛道,「你上去就直接投降,說『好漢饒命』得了。」
魏長澤道:「你要麼給我身上紋上這幾個字,我到時候一脫衣服跪在他面前,多有誠意。」
兩人說著說著就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