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否極泰來(二)
近兩天的日頭開始有了點溫度,已能在窗邊久坐一會了。
邵日宛拿了本書,胳膊搭在椅背上,偶爾翻上一兩頁,時不時往外也看上一眼。
樓烈在院中練功,還未召出武魂之刃,只能拿著劍去練,橫衝直撞腳下生風,將院子里的樹榦殺出一道道的劍痕。
他自天未亮便一直如此,一直到了快要正午,汗水在這樣的天氣里已然浸透了後背衣服,這才停下,收了劍勢轉身出去了。
邵日宛往外看了一眼,又轉回去看自己這本讓人犯困的書。
過了不一會,樓烈端了個廣口碗又回來了,伸手敲了敲門,用力奇大無比。
邵日宛道:「進來。」
樓烈一推門走進來道:「今日的葯。」
這活一向是魏長澤在做,邵日宛每天一碗湯藥,他要是白天不回來也會在晚上熬出來補上,此時卻是樓烈送了進來。
邵日宛問道:「他今天不回來了嗎?」
「不知道,」樓烈道,「就讓我給你送過來。」
邵日宛便道:「麻煩你了。」
「嗯。」樓烈應了一聲,轉身便要走。
邵日宛叫住他道:「崩劍時立劍沉腕,力達劍尖,使劍向上為崩,劍尖不該過頭。」
樓烈頓了一下,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
邵日宛揚了揚葯碗,笑道:「多謝。」
樓烈道:「劍尖不過頭四處伸展不開,何以使出全力?」
邵日宛道:「所以要你力達劍尖,以身練劍,關你伸展地開不開什麼關係。」
樓烈目光上下掃了他一眼,「你是劍修?」
「以前是。」邵日宛隨意道。
樓烈頭一回問道:「你受傷了?」
邵日宛道:「我差點死了。」
樓烈道:「可惜了。」
「還活著,」邵日宛卻道,「就不算可惜。」
樓烈轉過身來,「損失了全部修為,只剩下了一條命,與苟延殘喘有何兩樣?」
「是因為你把修為看成了命,」邵日宛看著他道,「我卻只當它是錦上添花,沒有也就算了。」
樓烈皺了皺眉,一時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院門忽然被敲響了。
這座院子從來沒人會敲門,因為四處布下了奇門遁甲,這樣的符術能將人與物變成一塊石頭一棵樹,並非真的變幻了形象,而是讓人絕難注意到。
魏長澤自他來了之後接連又布下了幾道符術,生人難近一步。
然而就是這樣的重重防護,門卻被敲響了。
兩人瞬間交換了一個眼神。
樓烈警戒地低聲道:「你別動,我過去看看。」
邵日宛道:「小心。」
樓烈手中緊了緊劍柄,慢慢地一步步地靠近院門。
門外人忽然道:「請問魏長澤可在。」
世人都一直以為赤膽老祖本名就是魏不忌,而魏長澤這個名字,就連樓烈也是第一次聽。
樓烈一時沒有說話。
門外人道:「臣,鄭江,求見殿下。」
邵日宛走出來道:「讓他進來吧。」
來者有三人,均是錦衣勁瘦的中年男人。
其中一穿深藍長袍的男人道:「日前已給殿下送過信,只因恐有差錯,唯恐殿下並未收到信件,此番才貿然前來叨擾。」
措辭已算是極為含蓄隱晦。
樓烈可謂不知所云,看了一眼邵日宛。
邵日宛不冷不熱地道:「寒屋陋舍就不招待了,魏長澤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若有急事就等著吧。」
那人並不為這樣的態度所惱,趕緊躬身道:「多謝。」
邵日宛轉身走了。
樓烈左右看了看,也跟著出去了。
邵日宛自然沒必要給這些人好臉色看,他的命差點折在魏廣延的手中,若非這些來者修為不淺,他連門都不會讓進。
樓烈到底是個少年,跟上來問道:「這是咋了?」
「你師父的舊賬,」邵日宛道,「讓他自己去收拾吧。」
他也確實煩躁,這些人到底想要什麼?魏長澤現在都這幅德行了,怎麼還過來糾纏不清。
樓烈見此,也不再問,收了劍勢不再管了。
魏長澤是在臨近傍晚的時候回來的,只一進門便發覺了不對。
屋中有生人氣息,且修為不俗。
他腳步忽然放慢,往前走了兩步。
側屋的門開了,一個男人走出來,躬身道:「參見殿下。」
他忽然皺了眉,往邵日宛的院子看了一眼。
男人道:「日前聖上親手所書信件,不知殿下可有收到。」
魏長澤道:「現在出去,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再也別來,否則我再不會給來者活路。」
男人卻仍道:「聖上想說的話具在信中,難道殿下還不能明白聖上苦心嗎?」
魏長澤側身讓路道:「滾。」
男人終於愣了一愣。
魏長澤道:「我離開魏府數年,既然不能同富貴,那也不該在受難時來找我,父子反目的戲不好看,他又身份貴重,別再來了。」
男人抬眼看著他道:「您當真就是這樣想得嗎?聖上多年來一直暗自派人跟隨殿下左右,將您的安危挂念在心上,這份厚意在您嘴裡便是如此單薄嗎?」
魏長澤忽然嗤笑了一聲,「有什麼用?數年來我已在鬼門關走了幾個來回他又做了什麼?我是他長子,活著最好,死了也不值當冒險救一回,不過就是如此,如今來找我是為了什麼?朝中動蕩,是讓我殺人,還是讓我去當個解困的太子傀儡?」
「滾,」魏長澤冷冷地道,「別再讓我說第二遍。」
三個男人最終還是走了。
魏長澤進屋時邵日宛正躺在床上剛剛睡著。
他身體不舒服便一直有些困頓,將床幔放下,蓋著厚棉被睡得很熟。
魏長澤將手放在他的臉頰上輕撫的時候,他忽然醒了,微微皺著眉頭看了一眼。
魏長澤笑道:「醒醒吧,不然晚上又睡不著了。」
「我才剛睡。」邵日宛有些不滿地轉過身去,又往上拽了拽被子,蓋住半張臉。
魏長澤道:「不吃晚飯了?」
邵日宛悶聲道:「不吃了。」
魏長澤才不管他,站起身來,連著被子直接將他抱了起來。
邵日宛這下徹底清醒了,長嘆了一口氣,「你要幹嘛啊。」
「你要幹嘛啊,」魏長澤反問道,「我剛回來也不理我?」
邵日宛失笑了一聲,「行了,讓我下去。」
魏長澤道:「生氣了?」
「哪有那麼多氣,」邵日宛隨意道,「別鬧了。」
「我明日再加些防護,」魏長澤道,「剛才已經將那些人打發走了。」
邵日宛看了他一眼道:「魏廣延給你寫了信?」
「寫了,」魏長澤坦然道,「我沒當回事,就沒給你說。」
邵日宛嘲道:「對,標準魏長澤的作風。」
魏長澤:「……你就是生氣了啊。」
「沒啊,」邵日宛道,「沒有。」
兩人這樣互相抬著杠笑著便將這篇翻了過去,魏長澤並不嗜殺,當年邵日宛身上的仇火都已經盡數還了回去,他已經念在父子情分,給了魏廣延顏面,但這樣的容忍是有底線的,兩人三年來毫無往來,他以為魏廣延已經明白了。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
兩人一直不得安穩,雖然這條路並非所願,但也終於有了些底氣和本錢,不再收人擺布。
邵日宛的毒要慢慢地解,他近日的行動自如了許多,又到了月底,魏長澤留出了一日的空閑,與他一起去了石壽庄。
還未進門,魏長澤的腳步忽然頓了一下。
邵日宛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道:「怎麼了?」
「先別進去了,」魏長澤往前看了一眼,「他恐怕不方便。」
邵日宛如今已經沒了修為,便應了道:「那我們四處走走吧。」
話音剛落,門忽然從里自己開了,宋長彤的聲音傳音入耳道:「進來。」
兩人便走了進去。
裡面坐著一個從未見過的光頭男人,頭頂有戒疤,當真是個和尚,但卻周身散發著魔煞氣息。
比魏長澤更甚。
那男人單手行禮,四指放在胸前道:「幸會,在下封丘。」
邵日宛瞳孔忽然間放大了一下。
他聽過這個名字。
魏長澤隨意點了點頭,正要張口,忽然被封丘打斷道:「我已久仰二位大名,無需介紹了。」
宋長彤絲毫沒有個待客之道,對邵日宛招了招手,「把脈。」
魏長澤便一撩衣袍坐在了椅子上。
封丘相貌好似一個三十上下的男人,相貌極為儒雅,鼻樑俊挺,眉眼入畫般柔和,薄唇邊有一點痣,又像是極為薄情的面相。
太像一個花和尚了,但他是一個魔修。
修為深不可測的魔修。
這人除了一開始打了招呼之外,再未開口。
宋長彤在裡屋為邵日宛針灸導毒,偶爾二人說兩句話,在外面這兩個魔修的耳中都聽得清清楚楚。
宋長彤在屋中道:「你聲帶已好了八成,還是少說話。」
「好,」邵日宛道,「也說不上什麼話。」
每天待在院中,只能遇上樓烈和魏長澤兩人,又都是寡言的人,這條醫囑倒是好完成。
宋長彤卻瞥了他一眼道:「也別喊叫什麼。」
邵日宛:「?」
「你這身子就不要折騰了,」宋長彤直白道,「你老實睡一覺比吃藥管用。」
邵日宛頓時尷尬的咳了一聲,壓住忽然飛上臉的紅霧。
屋外,魏長澤失笑閉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