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怒其不爭(四)
就在這時,忽然從後山外震蕩出一片浩然之氣!
眾人俱是一驚。
邵日宛大喜,勉強壓住了激動,笑道:「看來,你們的師弟今日突破了。」
這幾人臉上的表情均是複雜。
一頓飯就是在這樣的怪異和沉默中吃完的。
邵日宛心情大好,迫不及待的回了院子,果然看到魏長澤的房門大敞,他形式主義的敲了兩下門,直接走進去。
魏長澤在洗澡。
邵日宛:……
他的笑僵硬的掛在臉上。
魏長澤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一眼,看見是他,又翻過去搓背。
邵日宛道:「你好歹,關個門吧。」
魏長澤道:「你好歹敲個門吧。」
也不知怎麼就這麼巧,次次都能讓他趕上,邵日宛都要懷疑他是故意的了。
魏長澤『嘩』的一下站起來,從屏風上取下衣服,隨意的披上道:「怎麼了?」
邵日宛道:「你突破了?」
「練氣三層,」魏長澤沒什麼所謂的回答,轉過頭來突然意味深長的道,「說起來,我突然想到。」
邵日宛:「怎麼。」
魏長澤修長的腿兩步邁到他身邊,剛洗完澡的溫熱氣息迎面撲到了邵日宛的臉上,只聽他曖昧的湊過來道:「你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邵日宛:……
魏長澤稍稍離他遠了點,看著他道:「不然怎麼會突然這樣對我,之前沒太在意,大師兄長得當真是不錯啊。」說著一雙手就要湊上來。
邵日宛溫柔且堅定的將他的手從臉上拿下去,道:「好好練功,不要胡思亂想。」
魏長澤依舊痞笑著看著他。
邵日宛心道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他整理了下情緒,道:「你那麼大的氣場,竟然也只是練氣三層?可見師弟潛力無窮,不若從此以後奮發圖強,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他一開口,魏長澤頓時什麼想法都沒有了。
邵日宛接著道:「不如今日趁熱打鐵,再……」
「大師兄,」魏長澤打斷道,「你行行好,把我當個人行嗎?」
邵日宛:「我對師弟並無非分之想,你大可放心,修仙者當無欲無求,斬斷七情六慾,師弟,我們共勉啊。」
魏長澤:……滾。
話雖如此,他卻並不敢說什麼,今日山林之中,他已發覺,邵日宛絕非等閑之輩,三言兩語將他的困惑迷頓道破,他才可能突破,不管這人究竟欲意何為,都不應該得罪。
邵日宛從懷中掏出了個饅頭,道:「我給你帶了飯,且將就吃一口,今日你辛苦了,我卻沒什麼準備慶賀你突破。」
魏長澤看了他一眼,接過饅頭,笑道:「修道五層,層層三個關卡,往後的日子可多著呢,到時再說也不遲。」
邵日宛應道:「說得有理,日後你每有突破,師兄必烹酒以待。」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氣氛忽然就緩和了。
當夜,邵日宛坐在自己房裡,點燈熬油的將心法上的古文一個一個的翻譯成簡體字。
他今日時間匆促,看的並不完全明白,教給魏長澤的那些,也不過是佔了原主曾經修鍊過這個階段的便宜,加上他好不容易看明白了點,盡數都倒給了魏長澤。
到了自己修鍊的時候,就完全沒頭緒了。
他從小到大都是不知懶惰為何物,他生活的不容易,從出生起就已經被放棄,所以只能格外的努力,才能爭取到和別人公平競爭的機會。
邵日宛倒是不曾抱怨過,對於命運看的挺開,而且他也覺得,自己就算是到了哪,拿著怎樣的一把破牌,都能打贏。
何況,他還有魏長澤呢。
自己就算再怎麼不濟,只要緊抱住這條大腿就行了。
不管這條腿,現在未免也太細了點吧。
邵日宛抄到大半夜才睡,第二天天不亮便起床,去叫魏長澤起床。
看到他睡的像個死豬一般,內心已經平靜了很多。
邵日宛柔聲道:「師弟,起床了。」
魏長澤巋然不動。
自古都是先禮後兵,既然如此,邵日宛也不客氣,一把便將他的被子扯了下來。
魏長澤驚了一下,睜開眼睛。
他睡了一宿,衣服散了架,前襟開了一大片,露出一片麥色胸肌,手還伸在裡面。
邵日宛道:「起床。」
魏長澤皺著眉緩了緩,道:「再睡一會。」
「已經要晚了,」邵日宛睜著眼說瞎話,「快起。」
魏長澤就是不動。
邵日宛拎著他的耳朵把他給揪了起來,他已經預見到了,這樣的日子以後還不知會有多少個,所以從這一刻起就決不姑息。
魏長澤呲牙咧嘴的被拎著耳朵拽起來洗漱,邵日宛已經給他打好了井水,冰涼清澈,往臉上淋兩下就徹底清醒了。
外面的天色還黑著,天上星辰顆顆可見,眾位弟子盤腿促膝環坐,今日不知是誰多準備了一個蒲團,放在了一旁,給邵陽峰的位置也放了一塊。
燁秋向著譚光達的方向湊了湊,悄悄的耳語了兩句,譚光達隨意的點了點頭,沖著其他人使了個眼色。
江亭之上並無人說話,氣氛沉默,也正因為沉默而顯得奇怪。
不消片刻,邵日宛和魏長澤踏水而來,飛向江亭,魏長澤今日穿了一身漆黑的短打,上面金線紋著一隻凶獸,在擦黑的天色下飛身而來,彷彿一隻撲食的餓虎。
這身衣服是邵日宛給他找來的,短打一般沒什麼修鍊者愛穿,文人也不喜歡,他卻覺得適合魏長澤,這人的性格之中就有凜冽的男子氣魄。
眾位弟子紛紛問好,道:「大師兄。」
邵日宛點了點頭,道:「今日來遲了。」卻也不提到底是為什麼連日來遲。
魏長澤渾然不在意他們的寒暄恭維,盤腿便要坐下,卻忽然發現這些人的目光有些不對。
他們之中幾人正與邵日宛寒暄,卻有人不住的透著用眼神瞥著他。
魏長澤只做沒發現,面上毫無反應,暗暗地警惕了一下,隱約看到了蒲團上閃著一絲白光,在夜色中稍縱即逝。
邵日宛已然坐下,沖他道:「怎麼了。」
魏長澤抬眼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邵日宛心道這又是怎麼了,誰又惹著這尊佛爺了?
這些人見魏長澤久久也沒有坐下,恐怕是已經發現了貓膩,眼神不斷的瞟向了他。
邵日宛也發現了不對勁,他順著魏長澤的目光望過去,那蒲團就放在他的旁邊,一把手給扯開,下面藏著數根銀針!
邵日宛一時驚了,怒氣瞬間上涌,狠狠地壓制了下去。
魏長澤挑了挑眉,索性抱胸倚在柱上,看戲一般的看著眾人。
邵日宛道:「這又是哪位英雄好漢做的?」
一群人誰也不開口,低著頭觀察著。
魏長澤這一生便是生生的毀在了這群人的手中,愚笨與邪惡單拿出來都不致命,偏偏是有些人,又蠢又壞,沒有腦子還想害人,見不得別人有一絲一毫的好,這樣的人,單是噁心也能噁心死人。
邵日宛道:「或是你們一起做的?」
烏賢咳了一下,開口道:「師兄息怒,怕是哪位師弟一時犯了糊塗。」
邵日宛拔起一根銀針一下子插/進了手指腹里,頓時爆出一顆紫黑色的血珠。
魏長澤一愣,道:「你是傻子嗎!」說著便撕下一塊衣袍將指腹紮起來。
邵日宛斥道:「好一個一時糊塗,用淬了毒的銀針來害人,當真是厲害!」
魏長澤吼道:「解藥!交出來!」
邵日宛身後背景強大,誰也不敢招惹,這些人驚慌的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知如何是好。
烏賢站起身,趕緊湊過來看了一眼,隱晦的看了一眼譚光達。
魏長澤敏銳的發現了他的小動作,霍然起身,攥著衣領將他拎了起來,狠道:「是你。」
譚光達人高馬大,繃緊了臉皮和他對峙。
這毒也不是什麼要緊的,邵日宛這一舉也就為了引出幕後之人,現在人找出來了,也站了起來。
魏長澤道:「你坐下。」
邵日宛:「無妨。」
「坐下,」魏長澤冷漠道,「越動中毒越深。」
邵日宛哭笑不得,只好又坐了回去。
僅僅不過三天時間,兩人忽然變得如此親密,讓所有人都覺得怪異,譚光達冷笑了一聲,道:「你裝個屁,你不過也就是個看人下碟的小人罷了。」
魏長澤驟然間一拳直衝他面門而去,譚光達一個措手不及被揍得往後退了兩步,又被他攥著衣領拽了回來。
魏長澤只是道:「解藥。」
若是此時中毒的是魏長澤,譚光達肯定是死也不認了,可是現在中毒的是邵日宛,儘管也不過是指頭尖兒被扎了一下,他也惹不起。
譚光達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沒有理魏長澤伸過來的手,直接扔給了邵日宛。
魏長澤也不在意,放開了他。
邵日宛隨便吃了兩粒,他本也沒多大事,就算不吃也沒關係,頂多鬧鬧肚子,他暗道這件事不能鬧大,知道了是誰就可以了,多半也不是譚光達一個人搞出來的,以後多加小心是少不了的了。
魏長澤見他沒事了,便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拳風——!
魏長澤猛的蹲下身,躲開了譚光達的一記勾拳!
烏賢驚道:「三師弟!」
譚光達八尺有餘,高了魏長澤一截,一擊不中,兩隻胳膊狠狠抱在一起,就要夾住魏長澤的脖頸,魏長澤此時並未學過什麼高深的武藝,全憑著天份和蠻力,他向下一滑躲開,一腳踹向了譚光達的下腹。
邵日宛上前一步,正欲說話,卻被魏長澤的目光不咸不淡的掃了一下,頓時停住了。
這人心裡有氣,不出不行。
魏長澤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他被人陷害沒有撕破臉皮已是忍耐了,對方竟然不知悔改還敢挑釁,此仇不報怒氣難平。
邵日宛想了想,還是覺得讓他去吧,打得過也好,打不過正好還能激勵他好好練功。
周圍人一陣驚呼,燁秋尖叫一聲,趕緊往旁邊躲了躲。
魏長澤被譚光達扼住脖子,一路撞到了江亭的柱子上,發出『哐』的一聲悶響!
魏長澤毫無懼色,腿順勢攀上他的胳膊,使勁一別讓他鬆開,他失去重心,落在了地上。
烏賢急道:「大師兄,怎麼辦?」
邵日宛道:「你此時急有何用?當初做什麼去了?」
烏賢噎了一下,解釋道:「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覺得他們怕是要有什麼動作,卻沒想到要鬧的這麼大。」
「打就打吧,」邵日宛平靜道,「我也攔不住。」
譚光達趁著魏長澤露出破綻,一腳踩在了他的臉上,冷笑道:「你算個什麼東西?」
魏長澤嘴角流出一道血痕,他狠狠的攥住譚光達的腳,一使勁將它掰了下去,就地打了個滾,半蹲起身看著他。
譚光達彷彿在看一個垃圾一般的看著他,對周圍人道:「看看吧,這就是我們的百年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
眾人雖不敢應和,卻也一陣快意。
魏長澤一直落於下風,他伸出大拇指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跡,冷漠的看著他。
譚光達挑釁的沖他提了提腰帶,向前隱晦的做了個下流的姿勢。
魏長澤站起身來,動了動脖子,發出一陣關節的脆響,他眸中一片冷靜,伸出手,四指向上勾了勾,示意來戰。
譚光達怒喝一聲沖了出去,魏長澤瞬間躬身,膝蓋彎頂住他的胸腔,他頓時因劇痛佝僂下去,魏長澤瞅準時機,胳膊肘頓時砸向了他的後背!
譚光達『噗』的一聲,噴出一口氣。
魏長澤咬緊牙關,凌空一個跟頭翻過去,狠狠地砸在了譚光達的身上。
譚光達一聲慘叫。
「住手——」邵陽峰的聲音從遠處忽然傳來,隨著一陣衣袂飛舞的聲音落在江亭之中。
邵陽峰怒道:「放肆!」
所有人均是告饒謝罪。
邵陽峰看向了譚光達和魏長澤,道:「門規里是怎麼說的?」
譚光達爬著跪下身來,道:「同門師兄弟不得兵戎相見。」
邵陽峰道:「既然知道,又為何出手?」
譚光達便不吭聲了。
邵陽峰看向魏長澤道:「你為何傷人?」
他問譚光達為何出手,卻問魏長澤為何傷人,邵日宛馬上意識到這走向有些不對,他顯然是偏袒譚光達,要把罪責都甩在魏長澤的身上。
邵日宛道:「師父……」
邵陽峰打斷道:「我問他,你不要插嘴。」
魏長澤直直的站在一旁,冷道:「你既已經下了決斷,還問我做什麼。」
邵陽峰道:「死不悔改!」
邵日宛上前一步,躬身道:「譚光達在魏長澤的座下蒲團里藏了淬毒的銀針,又意圖挑釁,還請您明鑒。」
邵陽峰看著他,久久未言語。
邵日宛一步不讓,就躬身等著。
「既然如此,」邵陽峰道:「譚光達,你有何話說?」
譚光達膝行向前,仰頭道:「師父,我暗算確是不對,可這人著實太可惡,身在清明山卻還修習著旁門左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可是叛敵之子啊!大師兄被他蒙住了眼睛,我卻看得清清楚楚,這人心思不正,我清明山乃是名門正派,弟子微恐讓他壞了風氣。」
這番話說的胡攪蠻纏臭不要臉,邵日宛無奈道:「你既然主張他有異心,那便拿出證據來,只憑你這一張嘴,就想隨意誣賴誰就誣賴誰了?」
邵陽峰對魏長澤道:「譚光達已說自己的緣由,那你呢?」
魏長澤冷笑了一下,懶洋洋的靠在一邊,道:「說與不說有何意義,你心裡早有決斷,我何苦費那番口舌?」
邵陽峰絲毫不為他言語裡帶的刺所動,平淡道:「既然如此,那便都罰往思過崖思過半月,也省的你總以為我有失偏頗。」
這決斷不是偏頗,卻也是最大的偏頗。
邵日宛道:「師父!」
邵陽峰掃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訓誡,他今日已是多次頂撞,實在不能再多說什麼了,不光顯得過於奇怪,也不會再改變什麼了。
邵陽峰決斷已下,斷不會再改,不管怎樣,魏長澤這半月的思過都逃不掉了,他自己倒是無所謂的樣子,晃晃蕩盪的拍了拍衣袖,沖著邵日宛道了聲別便走了,當真是瀟洒無狀。
反倒是邵日宛給氣了個夠嗆,一天也沒給自己這些師弟們好臉色看。
一方面是這些人著實可恥可恨,誰也想把魏長澤踩到泥里,另一方面就是魏長澤著實太不爭氣,就這麼認了罰。
到最後他也不知道是氣什麼了,只恨這命運不肯眷顧有心人,恨這作者著實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