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雙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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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奕揚去了譚沐那裡,彼時,謝棠還坐女人對面,認認真真講話還一邊記錄。推開門,對話便停了。程奕揚沖謝棠做了個「請便」的手勢。於是謝棠不受影響地繼續往下說。
程奕揚腳步輕悄地過去,隨手拉了個凳子坐下,聽著。
譚沐靠在寬大的椅背上,側著頭。她養尊處優,連最容易長皺紋的頸部皮膚都不粗糙,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快六十歲的女人。
程奕揚盯著對方脆弱的脖頸。其實,殺人並沒有那麼難,有時候甚至是簡單,至少這樣的脖子在他手裡,能輕而易舉就給扼斷,整個過程還用不了一分鐘。或者捂住她的口鼻,看著人不停掙扎再到絕望最後一動不動,也耗不過五分鐘。
可是,不留證據地殺人卻很難。
不能衝動。
程奕揚只能把目光轉開,慢慢低下頭。
「小謝,我最近的用藥和檢查報告你都看了,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嗎?」
聽到譚沐這麼問,程奕揚突然停下手中的筆。
謝棠說:「沒有什麼不妥。」
「可是,有時候我喝完葯,會覺得不太舒服。」
「哪裡不舒服?什麼癥狀?」
「雖然發病次數比以前少了,但是胸悶,」譚沐輕輕嘆氣,「有時候會感覺喘不上氣,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心口一樣,之前可是沒有這種情況的,而且前些日子,我這指甲啊,」她伸出右手遞到謝棠面前,「指尖還發紫,顏色不明顯,我上了年紀眼神不好,在屋裡光線暗都瞧不出,倒是底下傭人服侍我的時候給瞧出來,我再去陽光下一照,的確是有點發紫,看起來像中毒了一樣,但當時我的身體又沒多大事,後來,我聽李醫生說,這種癥狀的確像是金屬中毒?」
程奕揚突然渾身戒備,但還是沒有抬頭,只是低頭聽著。
「您吃的葯每天都檢過吧?」
「那是自然。」
「能麻煩夫人把你剛喝的葯拿過來給我看一下嗎,最好連著熬藥的罐子一起。」
譚沐招招手,讓僕人去取。
喝葯的碗正好還沒有洗,底部留有一些殘渣。
謝棠用手指抹了一下,觀察片刻,竟然把手指直接探進嘴裡,嘗了嘗。
譚沐笑了,說:「你們年輕人不介意嗎,直接就這麼試?」
「如果介意就沒法做個好醫生。」謝棠一旦正經起來,好像的確很像那麼回事。而且他這個行為,很討譚沐歡心。畢竟年紀大的人都很敏感別人會嫌棄自己,謝棠一點都沒有這種意思,恐怕連她自己的兒子都很做到直接把她喝剩的藥渣往嘴裡塞。
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要討好並取得信任。
謝棠讓人把熬藥的罐底取了樣,說帶回去做檢驗。
程奕揚不免有些心慌。
現在只能巴望著,水銀的含量這次下得微乎其微幾乎沒有,這樣才能逃過謝棠的親自檢測。但事實卻相反。這次反而是下得最重的一次,因為是最後一次,眼線就把剩下的量全部偷偷放在裡面,而且,這一次的葯檢機器報警了,所以那些葯譚沐根本沒有喝掉,而是倒了。具體原因她現在正悄悄追查。
「可能是藥物的副作用吧,我回去仔細檢查一下,再給您回話。」
「好,辛苦你了。」
「對了,夫人,上回給您開的葯應該要換掉。」
譚沐問:「中藥還是西藥?」
「當然是西藥,一種葯不宜吃太久,我給您換另外一種吧,功效也差不多。」
譚沐顯然是更願意相信謝棠,「全聽你安排。」
「換成昆西汀尼,」謝棠唰唰寫了個單子,「一天三次,每次三片,十個療程。」
程奕揚一直埋頭聽著,哪怕情緒再起伏再擔憂也都克制,始終坐在那裡一動沒動宛如一個局外人。但聽到謝棠說換成這個葯時,他卻猛地抬起頭。
還好他是坐在譚沐的背面,臉上的震驚神情並沒有被她瞧見。
但謝棠坐在譚沐對面,正好和程奕揚面對面。
他自然看到了程奕揚的反應,倆人眼神相接時他卻當做什麼都沒看到一樣,自然而然地轉開目光,依舊鎮定自若地在單子上寫著,寫好后交給了站在門口的傭人讓他們去備葯。
如果是程奕揚提出換藥,她未必會答應,還會起疑。謝棠把他正要做的事給辦了。
可是,這到底是湊巧,還是對方刻意幫自己一把?如果真的只是湊巧,兩人同時想到一種葯的概率能有多大?而且,謝棠不會不知道,昆西汀尼其實比前一種葯還要凶,某些「副作用」可能會來的更強烈。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幫自己?
「程醫生,你還有什麼事嗎?」謝棠突然站起來,用問話打斷了他的思忖。
程奕揚回過神,「哦,我還有一些事要問夫人。」
「行,那你們聊,我先出去了。」
譚沐點點頭。
謝棠笑著對她說:「夫人,程醫生也很厲害,還比我年長,不僅學歷高還經驗豐富,見過很多實例,以後有什麼問題你也可以直接跟他說。」
那一瞬間,程奕揚感覺有些微妙。
顯然,謝棠是在幫他,不管是換藥還是幫他說話。
謝棠那散漫性子,程奕揚清楚得很,對方絕對沒法知道自己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參與,怎麼突然就摸出了自己的計劃,並且還來助力?天上掉餡餅這種事程奕揚可是從來不會信的。
「我怕程醫生對我,心存芥蒂,畢竟……」譚沐看向程奕揚,眼底明明是不屑,但話依舊說得很得體,「之前我犯病的時候,把他認錯了,還出手打了他,我怕程醫生怪罪我。」
「怎麼會,如果心理素質這麼差,就不配做醫生了是不是?」謝棠看向程奕揚,用眼神示意。
如果是之前程奕揚還可能擠出一個笑,但今天看到哥哥的慘狀之後,他對著這個惡毒的女人別說笑,簡直恨不得直接打死,哽了哽,只能勉強說了一句:「我不會。」
十分鐘后,程奕揚從房間里出來,推開門,看到謝棠和謝雋廷兩個人在面對面交談。
謝棠說:「該幫的我都幫了,不利落的痕迹我也抹了,應該沒人能察覺,以後記得小心點,別再留下蛛絲馬跡,你要的我都辦到了,到時候記得兌現承諾。」
謝雋廷點頭,然後一轉眼看到程奕揚正好出來,兩個人便不再說話。他還是疏淡的樣子,略微側著臉,眼角的眸光虛虛地從程奕揚身上掠過,並未泄露任何情緒。
才眨眼功夫謝棠竟又恢復了弔兒郎當的樣子,懶懶地朝程奕揚問:「現在回不回去啊,到處發情的程醫生。」
那種輕佻的樣子簡直讓程奕揚懷疑這個人跟剛剛不是同一個。
「回。」
「把我一起帶走。」
程奕揚斜他一眼,「你不是自己開了車嗎?」
「我那車借給他了啊。」謝棠指了指旁邊的人,「不知道為什麼非要開我的,難道我的小白比軍用車還好使嗎?」
周凌笑著解釋,「我家少爺回國至今還沒買自己的,但有時候用這邊配的車,會覺得太過招搖。」
「行行行,」謝棠擺擺手,「你要是喜歡,我那車送你都可以,大不了我再去買一輛新的,正好想換。」
「走吧走吧,別杵在這裡浪費時間,我一大早的就被拖到這,昨晚的酒還沒醒透呢,得回去睡個回籠覺,困死了……」他順勢攬著程奕揚的肩膀,半推半就地帶著人下樓,「你必須把我送回去,送到市區!我不要去謝宅,那麼遠,叫小美男過來陪我都不方便……」
程奕揚被拖著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謝雋廷早已轉過身,只剩周凌朝他笑了笑。那個笑容很溫和又帶著一種屬於謝家人的自信,有安撫人的作用,似乎是知道程奕揚正難過擔憂
今天一連串的事情發展太快,看似沒有聯繫但又相互交織,就算程奕揚腦子轉得快,一時半會也沒能拎清楚。
但他還是跟著謝棠走了,才下樓梯幾步,他聽到周凌說了一句話。
「把人要過來的理由就說為了調查柏律死因,畢竟……」
後面的話程奕揚沒再聽清,但前面這些信息就足夠讓他不淡定。
把人要過來,指的肯定是柏禮無誤。
程奕揚頓住腳步,眉尖微蹙。
「又怎麼了?」謝棠不耐煩地推著他,「走啊,快點,我還要回去睡覺呢。」
程奕揚發現再也聽不到上面有什麼動靜和身影,估計那倆人已經進去,只好先忍下了心底的衝動。
謝棠一上車就哈欠連天,把椅背往後一打,懶洋洋地靠在上面。
「你昨天幹嘛把我送到我哥那去,簡直就是給我找事,要不然我就不用給他使喚了你知道嗎?」
「得了便宜還賣乖,」程奕揚淡淡的,一句戳穿,「你們不是平等交換么,你幫了他,然後在他那兒你也得到好處。」
「喲,」謝棠睨他一眼,嘲諷地說,「看不出來啊,你還喜歡聽牆腳。」
「是你自己不謹慎,讓我不小心聽到。」
「程奕揚,我跟你一樣,跟謝雋廷都是平等交換,你沒有資格嘲諷我。」
「我跟你一樣?!別開玩笑了……」程奕揚一跺腳,車速突然飆升。他正想說我跟謝雋廷沒有任何關係,但謝棠不屑地哼了一聲,先質問他:「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要聽從謝雋廷的話謀害譚沐?腦子裡哪根筋壞了憑你也敢跟柏家、譚家作對?」
程奕揚沒有衝動地喊出「我沒有聽他的,那是我自己的意思」,相反,聽到對方這麼說,他雖然有點意外,但面上依舊沉靜,「謝雋廷是這麼跟你說的?」
謝棠一副興緻缺缺的樣子,「昨天晚上,我問他,為什麼跟你走那麼近……」
程奕揚突然皺起眉,嘴角微沉,「你竟然拿這種問題去問他?」
「怎麼,誰規定不能問,他可是我哥,說起來你才是外人吧,」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程奕揚,「你剛剛那話可真是奇怪!」
程奕揚避重就輕,「他怎麼回答你的?」
謝棠看他變臉這麼快,拿眼尖子剜了他一眼,不過還是回答了,「他就跟我說,你在給他辦事,然後我又問,幹什麼活兒。」
「他就告訴你,我在幫他對付譚沐?」
「不是。」謝棠突然安靜了一下,發現沒了聲程奕揚就轉過頭看他一眼,意外地發現謝棠神色竟突然沉了下來,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耐心地等對方先說。
「他當時只說,如果我想知道,就必須參與進來,否則就不能對我說。」
「你答應了?」
謝棠點頭。
程奕揚哂笑一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上了賊船?可惜,現在後悔都來不及了。」
「我不後悔。」謝棠突然壓低了聲音,那語調聽上去很是疏離,「譚沐早點死,我們就可以早點把譚家的生意的吞掉,何樂而不為。」那一瞬,他的側臉看上去十分冷漠,沒有一點往常的人情味。
「你說得對,我在他那兒得到了我想要的。」
程奕揚裝作不經意地一問,「他到底答應了你什麼,讓你這麼心甘情願?」
「我就不跟你說,」謝棠已然恢復了原本的痞樣,還不忘調戲一把,「反正交換內容不是你,你在我心裡已經過氣了。」
他慵懶地架起了二郎腿,「要不,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死心塌地幫他幹活,然後我再告訴你,我的交換條件。」
程奕揚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你剛剛挺拼的,居然把她吃剩的藥渣子都嘗了。」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這就是我的職業素養。」吊著眼角得瑟完了謝棠就把臉垮下來,「程奕揚,以後你必須專業一點,辦事一點都不利索,到處都是蛛絲馬跡,還要我來給你善後擦屁股,譚沐疑心很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之後還得編個葯檢不過關的理由。操,剛剛那一口差點讓我吐出來你知道嗎。」
典型的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程奕揚只笑笑並未再接話,臉色一點點嚴肅起來。
他現在捉摸不透謝雋廷的意圖。
到底是為了拿回謝家的孩子,還是發現柏律沒死想把人掘出來報復,抑或是給點顏色讓柏家和譚家看看威逼他們以後規矩點?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謝雋廷還是洞察力驚人,自己在譚沐這裡動的手腳竟然都被他發現,還派了謝棠過來善後。
在柏宸和譚沐都還沒意識到的情況下,竟然是謝雋廷最先發現,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十分合理,畢竟謝長官最擅長的就是調查、取證、挖掘真相,沒有假象能真的瞞他很久。
程奕揚凝著眉目。
這個人究竟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