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雙生子

42.雙生子

42

程奕揚一直盯著手機,多麼希望,周凌能再多給他幾條訊息,比如柏禮現在究竟怎麼了,身體又受了哪些傷,到底是什麼人弄的。然而,手機始終靜默。四小時后才盼來一通電話,但內容卻與柏禮無關。

「程醫生,仔細算算點點已經在你那裡住了一個月吧,是不是該回來了呢?」

程奕揚很不走心地隨口敷衍,「他不想回去。」連能夠推脫過去諸如孩子最近感冒這樣的理由都懶得編一個。

周凌一開口詢問的語氣是很和善的,但程奕揚這種態度讓他頓時覺得還是不能客氣。

「不管想不想都必須回來,他是我們謝家的小少爺,不是你的兒子。」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一向好說話的周凌突然變得強硬,「如果你不配合,我會直接帶保鏢去你家要人,程醫生,你可別忘了,是我們一直在寬限你,本來上周就可以把你這個監護人的名字改成我家少爺的,所以,你搞清楚,是我們在給你時間,不是你給我們。」

程奕揚無話可說。

「最遲明天下午,你自己把小少爺送回來,不然我可就帶人過去了。」

然後還不等程奕揚說什麼,他就自顧自道,「行了,我這邊還有點事,掛了。」

緊接著就是一陣嘟嘟的忙音。

周凌其實不太習慣用這種語氣跟別人交流,但謝雋廷給他的任務太多太緊,程奕揚又特別擅長拖延,不狠一點都不行。放下電話,周凌去給少爺收拾明天起飛的行李。

書房裡,謝雋廷和柏禮兩個人在,門關上了,裡面十分安靜。

柏禮對謝雋廷並不熟悉,後來被譚沐找到了,才知道自己弟弟被柏家送去聯姻,也不知道是自願還是被迫。以最後一次兄弟倆分離,謝雋廷把人拖走的情景來看,小律並沒有多樂意。

所以柏禮面對眼前這個人,頗有幾分防備。

「謝先生,找我過來有什麼事嗎?」

「你知道律的下落?」

「不知道。」回答得十分果斷,沒有一絲猶豫。

首先他的確不清楚,對他而言,律就像是失蹤了一樣,而且就算知道也不會說。

謝雋廷側過頭,指尖輕輕扣在桌面,似乎在斟酌什麼,片刻后說:「你知道他已經死了嗎?」

柏禮瞬間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謝雋廷毫無動容地重複道:「他死了,而且還是很多年以前。」

他心中劇烈地一顫,臉上血色褪盡,一句「不可能」脫口而出。

自己這麼沒用這麼苟延殘喘都還沒死,小律怎麼可能比自己先死?!但謝雋廷淡然說話的模樣就是有一種篤定的氣場,話語從他嘴裡出來似乎都假不了。

柏禮等了半天,謝雋廷卻沒有再次開口,他到底沒能忍住,鼻頭一酸,一低眸一串淚珠子就落下。

他趕緊側過身子低下頭,用雙手胡亂抹掉。

以柏禮溫吞的性子,這種震驚又難過的反應大概演不出來,看來他連柏律假死這件事都不知道,更別說參與。

幾句稍微試探的話就把人弄得落淚,但謝雋廷顯然也不想哄,只是補了一句:「或許是假死。」

聞言,柏禮所有的動作一滯,不知怎麼的,那一瞬,莫名想到那天上午看到的舉止奇怪的醫生。但那時候他還沒法把倆人聯繫起來。

好一會兒后,確保自己臉上沒有淚痕,他才慢慢抬起頭,「為什麼要假死?」

謝雋廷絲毫不避諱,直截了當地把真實原因說了出來,「因為他要擺脫我,擺脫謝家。」

「他為什麼要用這種手段來擺脫?」

不知內情的人的確會這麼問,畢竟正常情況下不都是好聚好散么,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擺脫,可見自己弟弟真是惱極了柏律這個身份。

謝雋廷依舊是一點都不閃躲,「只有這種方法才能讓他多藏幾年,不然你以為我會現在才找到他?」

這些話其實對自己不利,果然,柏禮一下子對他變得更警惕,連背部都緊張地弓起。

但謝雋廷就是不喜歡假話,自己更不會去說。

「他這麼竭盡全力只為擺脫你?是不是你對他做了什麼?」即便溫和如他,這時候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儘管那種表情在謝雋廷看來並沒有絲毫威懾力。

他輕輕眨了下眼睛,纖長的眼睫密密地蓋下來,不知是否因為室內光線較暗的原因,他的神色竟莫名柔和了少許,當然,也帶著一點幽深。

「我讓他懷了我的孩子。」

可這句話卻讓柏禮後背冒出一陣寒意。

「他不是自願的吧,不然他不會跑,是你逼的對不對?」

謝雋廷對其他的都供認不諱,但顯然不想承認這個,畢竟這種事情在他看來天經地義。逼?

略停頓了下,他回答:「柏律只能跟我在一起。」

「如果他不願意呢?」

「他沒得選。」

「沒人能逼得了他,謝先生,如果你真的喜歡他,為他好,為什麼不讓他自己做選擇?」

他眸色一沉,冷淡地反問:「讓他選你么?」

這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讓柏禮意外的同時又感到十分愕然,他以為弟弟對自己的那種感情只有當事人才知道,沒想謝雋廷竟然已經看出來,可他跟這個人先前都沒怎麼接觸過。

不過謝雋廷並不打算對柏禮追究什麼,話鋒下一句就轉了。

「他蠢,但你不蠢,柏禮,你不會跟他一樣天真,認為靠兄弟就能活一輩子,根本就是逃避,而且見不得光的感情,最終都會死掉。」謝雋廷很平靜,哪怕說這種略帶威脅的話,也還是和顏的,此刻他並不像一個心狠的長官,似乎只是個貴公子,「給他選擇並不能為他好,白白葬送而已。」

其他方面柏禮不如弟弟聰慧,但在感情上他卻敏銳得多。這番話幾乎等同於「你們兄弟倆給我離遠點」的意思,但好在謝雋廷是平和,那話也極有分寸,能讓人接受,並不是完全的威懾,柏禮沒有害怕,甚至還隱約察覺到謝雋廷不小心泄露的感情。

柏禮沉默了一下,問道:「為什麼對我說這些?」

「因為你比他懂事,也必須比他懂。」

語畢,謝雋廷自嘲般地哂笑一下,輕輕闔上眸子,又緩緩睜開。

總覺得這人應該再說點什麼,但是很可惜,他再也沒開口。

「我知道不能跟他一輩子在一起,也沒有這樣想過,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只是我希望,小律能做他自己想做的,不用為任何人妥協,也不用受任何人脅迫。」柏禮的臉慢慢顯出一種堅定,「抱歉,謝先生,我沒法幫你,律的感情也不是我能控制的,而且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行蹤,你問我,我回答不上,讓你白費一場力氣,你現在也可以讓我滾回去,畢竟什麼忙都沒幫上。」

謝雋廷看著柏禮臉上那種不肯不動搖的表情,無言了好一會兒。

哪怕性格差異再大,但這倆兄弟骨子裡有一樣東西是相同的。

「譚沐的心思你應該很清楚,為什麼還要回去?」謝雋廷問。

「因為,我不想看到律因為我,又不得不跑回來找你,」柏禮的聲音突然大了一下,「我不想成為他的累贅!不想成為威脅他的手段!不想他一輩子為了我而活!」

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很不妥,聲音立刻低了下來,還說了聲「抱歉」。

半晌后再次開口,聲音柔和多了,「謝先生,其實不用那麼麻煩您,專門接我出來,譚沐她不敢真要我的命,我也沒那麼蠢,就算留在那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個是斷手斷腳也要竭力逃掉,一個寧可繼續在柏家裡受罪也不要欠人情。

謝雋廷無聲嘆了口氣,「我把你接出來,不是為了利用,犯不著回去,會給你安排別的去處。」

但柏禮還是搖頭,「為什麼要幫我?你現在明明已經知道,我對你是沒用的。」

謝雋廷本來想隨口說,我就是想要律多欠我一點人情而已。但顯然,以柏禮的性子,聽了這句話,怕只會更加固執。

見對方沒有說話,柏禮更加不敢受這個人情,扶著桌子顫巍巍地站起來,認認真真地鞠了個躬,不卑不亢,「謝謝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無功不敢受祿。」

語畢,他拖著受傷的右腿,一點點往門外走。

書房不僅很大,裡面還鋪了厚重的地毯,走起來更加不方便,花了好一會兒才挪到門邊。

謝雋廷叫住他。

柏禮應聲轉身,「謝先生還有什麼事?」

謝雋廷也站了起來,起身間,視線在柏禮身上掠了一下,柏禮清瘦寡淡,一點都不像懷著孩子的人,可能也是因為懷胎時間還不夠長的緣故。

「你知道,自己已經有孩子了嗎?」

「什麼?」柏禮一臉疑惑,似乎並沒聽清。

謝雋廷又一次殘酷地重複,「你肚子里,有孩子。」

聽清楚后,柏禮整個人都懵了,嘴巴微微張著,獃滯住,準備按下門把的手也僵硬地懸在半空中。

他覺得謝雋廷在開玩笑,但對方顯然並不是會開玩笑的人。

下意識地去看自己腹部,又慌亂地抬起頭,呼吸開始急促,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可一開口的聲音還是帶了些細微的顫抖。

「您說的……是真的?」他的聲音泄露了心底的難堪和痛苦,儘管面上是毫無表情,像塊木頭一樣。

謝雋廷想了想,「也不一定,但你最好查一下。」

柏禮用力地深呼吸,一點點冷靜下來,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趕走了,那一瞬,他脊背上滾過一陣充滿惡意的寒冷。

原本他還不相信,總覺得現在的忍耐都只是暫時的,沒想到竟然真是被拋棄了。

他捏緊了拳頭,這回反倒沒像剛才得知弟弟死訊那樣流淚,而是默默地,但他知道自己在哭。

閉眼又睜開,花了好幾分鐘才把自己緩過來,柏禮抬頭看向謝雋廷。

「謝先生,您這邊……應該、應該可以幫我查一下吧?」

他現在不可能去醫院也不敢去,只有靠柏家和謝家,此刻,他當然情願選擇後者。

謝雋廷靜默了一下,點點頭。

柏禮愈發平靜,心臟萎縮成小小的一團,他竭力讓語氣顯得毫無痛癢,「謝先生,我想立刻檢查可以嗎?早確定結果也好早做打算。」

「我現在就讓醫生過來?」

柏禮回了聲嗯,感覺自己有些微微哽咽,便不再說話。

謝雋廷讓他等一下然後拿出手機打電話。

柏禮已然聽不進那通電話內容是什麼,只知道自己腦子嗡嗡作響,外界的一切都管不著了。他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右手在門上扶了一把才穩住。

掛掉電話,謝雋廷一轉頭,看見柏禮整個面白如紙,完全沒有一點血色。眼神也是空洞的,不知道在看向哪裡,整個人像被人抽掉了主心骨。

那一瞬,謝雋廷心中終於生出些不忍,倒不是對這個人,而是想到,當年律發現自己懷了的時候,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震驚的同時又十分絕望。

可惜,那時候人已經跑掉,他無法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很快,兩個戴口罩的醫生就過來。柏禮不免有些害怕,站在門邊緊緊抓著門棱不肯邁出腳步。

謝雋廷說:「在這裡你是安全的。」

柏禮盯了他好一會兒,終於點點頭,跟著兩個醫生走了。

謝雋廷沒有跟過去,一是避嫌,二是……現在柏禮所經歷的,當初律也都體味過一遍。而且,律當時的處境,比柏禮更加絕望無助。兄弟倆長得太像,尤其是難過起來的樣子,都是垂著眼眸將下唇咬得發白,恍然間幾乎就是同一個人,謝雋廷一點都不想看到那種場景。

周凌敲開書房的門,說行李都備好了您要不要再過去確認一下。

謝雋廷眼睫低垂,似乎盯著地毯上的某一處,周凌進來站了好一會兒後來還連叫了幾聲少爺,他才慢慢抬起頭。

可惜,謝雋廷的思維跟常人不一樣,普通人被這麼觸動了一下,想的大抵是當初不該對律那麼狠,讓人陷入絕望和難過。當然,他也意識到了後者,但他卻覺得是因為自己太大意太疏忽,讓柏律抓到空子跑掉,藏藏躲躲戰戰兢兢的時間一久,任誰都會感到難受絕望。所以這回不能再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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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為侵[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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