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若有知音見采(三)
街上空蕩蕩的,甚至都無人將雪清掃,李白走在街道上,黑靴已然濕透,徹骨的寒冷從下而上侵入,但他卻絲毫不敢停頓,急急地搜尋著人的蹤跡。
李白四處張望,見家家戶戶門楣緊閉,疑惑道:「按理來說,就算朝廷的餉銀還沒有下來,官府也應該救濟才是,怎會如此蕭條?不見一人蹤跡?」
元丹丘捋了捋鬍鬚,只見他腳步輕盈,於某處一指,道:「且隨我來。」
李白跟著他左拐右拐,終於看到了些許人煙,縣衙門口正在施藥,許多病人正在排隊,旁邊還有一些病重不能行者,則依靠著牆壁上。那葯雖不能徹底救人,好歹能剋制一二,延緩一些時日。
「元道長,您來了!」
門口身穿縣服的官員看到元丹丘猶如看到救星,急急忙忙跑過來迎接。
元丹丘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熟稔:「寧德啊,看你兩鬢都已經泛白,想必最近因為百姓的事情,不少發愁啊!」
被稱為寧德的縣令連連搖頭,滿臉悲痛:「想我熬了這麼多年,眼看著就要調回長安了,眼下又出了這檔子事,真是倒霉啊!」
元丹丘笑眯眯道:「寧德何故愁苦,災難終究有過去的一日,介時你處理的好,聖人得知,加官進爵指日可待啊!」
周知輝連連擺手:「元道長就別打趣我了,若是有什麼好主意趕快說來,這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過了,即便我這官職不升,每日里看著這些難民,心裡也著實難受啊。」
元丹丘朝李白介紹道:「這位便是鄰水縣的周縣令,幾年前我雲遊四海,曾路過此地,那時他剛來鄰水當官,沒想到一別幾年,還能再見,也是緣分。」
周知輝此時沒有任何心思管其他事情,他覺得元丹丘的到來便是要解脫他於苦海之中。
李白打量了眼四周,朝周知輝行了一禮,問道:「不知眼下百姓病情如何了?」
周知輝也顧不得詢問李白是何身份,嘆了口氣,道:「城內的郎中跑的跑,逃的逃,施以重金留下的那幾個,要麼自己也被傳染上了,要麼就是起不到什麼作用,現在人人自危,還有多少人願意顧忌別人呢?就連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被傳染上。」
李白神情黯然,他繞過兩人,直奔一位幼童走去,不顧傳染之危替他把了脈。
周知輝奇怪的看著李白的背影,而後驚喜的抱住元丹丘的胳膊,興奮道:「我就知道元道長不會棄百姓於不顧,這位便是你帶來救治百姓的神醫罷?」
元丹丘哈哈一笑,撇開周知輝的手臂,笑道:「這位小生姓李,字太白,倒的確懂些醫術,至於能不能救治百姓,這我也說不準啊。」
周知輝露出失望的表情,他還以為李白是什麼大人物,才能和元丹丘站在一起,不過這位元丹丘可是胡紫陽的弟子,若說他沒有什麼辦法,周知輝絕不會相信。
「道長若是有什麼妙招,趕快使出來吧,早些救我等脫離苦海。」
元丹丘沒有理他,他的眼睛一直放在李白身上,此時李白已然離開了那個小男孩的身旁,前去檢查施捨的葯里摻雜了哪幾喂葯。
「雖說他醫術沒有那般精湛,也不見得救得你等,不過......」
周知輝眼巴巴的看著元丹丘,聞言急忙追問:「不過怎樣?」
元丹丘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朝滿臉認真鑽研的李白走去,問道:「可得出什麼結論來了?」
李白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沒有回答元丹丘的話,而是問向跟過來的周知輝:「敢問周縣令,這瘟疫的來源可查清楚了?」
周知輝此時不敢小覷李白,聞言急忙答道:「一開始是城西的老吳頭先得的,後來凡是買了他家豆腐的人,也逐漸傳染,一開始以為是風寒,沒想到後來越來越多人被傳染,開始疏忽大意,後面的情形便控制不住了。」
李白急忙追問:「那位老吳頭?」
周知輝難受的擺擺手:「這麼久了,怎麼可能還在。」
線索的源頭已經不在了,李白看了幾個人的病情,又聽周知輝一番敘說,心裡也拿不準是何原因。
旁邊坐著牆角的老婆婆忽然開口道:「老吳頭還在的那幾日,我曾去看過他,他心裡十分愧疚,說是家裡養的豬病了好幾日,後來實在挨不過就死了,只得拿去賣給了殺豬的劉一刀,自己留了點吃,想來很有可能便是那頭病豬的緣故罷。」
買了豬肉的百姓也漸漸被傳染,一開始只以為是簡單的風寒,不料後來這般嚴重,等到發現時,為時已晚。
周知輝聞言拍了拍胸膛,大喘了幾口氣:「還好還好,那幾日我家老娘正吃齋念佛,府內人都不允許見腥,阿彌陀佛,無量壽佛,虧得我老母親整日拜佛求庇佑,這不神仙便顯靈了。」
李白沒有搭理周知輝的絮絮叨叨,見那為老婆婆連話都說不順,蹲到她面前看了看她的臉色,又給她把了把脈:「阿婆,府衙內這幾日的葯喝著可有見效?」
他看了那葯,雖然不一定對症,卻是克制毒病調養身體的,想來病情不會更加惡劣才是。
那老婆婆搖搖頭:「不過是挨日子罷了,多一日少一日的,不然還能怎樣。」
李白相對無言。
元丹丘不知從懷裡掏出一個什麼東西,放入那熬藥的大鍋內,周知輝瞧見了,急忙緊張的問道:「元道長,您這是往裡面放了什麼?可是救命的藥丸?」
元丹丘閉上眼搖了搖頭:「這世上固然有什麼長生不死葯,也是不在我這裡的,我這葯雖也不對症,好歹能再拖延幾日,就看那人的速率了。」
周知輝愣了一下,追問道:「那人是誰?」
元丹丘沒有回答,李白走到兩人面前,面帶憐憫:「我雖說沒有完全的把握救人,好歹試一試,周縣令,不知這附近哪裡有藥材可采,我需要幾種藥材嘗試一下。」
就連元丹丘都沒有把握的事情,周知輝失望透頂,對李白也沒了什麼應付的心思,他隨手指了一處:「那處有座山,我這縣城的郎中都會去那裡採藥,有些什麼我卻是不知,李郎隨意罷。」
李白點了點頭,道了聲多謝,便撿起一個竹筐背在身後,往山上爬去。
元丹丘也沒有攔他,他回頭望了眼安陸的方向,明明身處在一個天下,這邊陰雲密布,那邊卻是晴朗一片。
朝青陪著許萱來到城外,流民並沒有很多,故而十分好管理,現下他們正在一處草屋下休養,旁邊還有幾個郎中奔來跑去。
城門的侍衛見馬車繁錦,許萱的衣飾不凡,心想必定是哪家的千金,於是客氣的前來問道:「不知這位娘子欲往何處,城門已被流民環繞,娘子若非是急事,還是回家中安全些許。」
朝青往前一步,福了福身子,道:「侍衛大哥,這位便是許使君家娘子,只因娘子素日里對醫術有所鑽研,故而在此緊要關頭,想幫百姓一把。」
說著,她將裝有丹藥的匣子掏了出來,見那幾位侍衛神色猶豫,又道:「這裡面的藥物我家娘子親自試吃了的,即便不能治病,也絕無半點害處,侍衛大哥若是不相信,大可先讓郎中看過,再決定給不給百姓嘗試。」
那侍衛頭目猶豫了一下,打開匣子看了兩眼,因不懂醫術看不出緣故,卻也因許萱的身份信了幾分。許家在安陸的盛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何況許圉師的威名仍在,眾人對許家仍舊還是尊重有加的。
不過攸關百姓性命,他還是喚了兩個郎中過來檢查。
那兩個郎中又是聞又是嗅,想來是覺得有幾味葯嘗不出來,又見許萱面容純良,料想不會無緣無故害百姓,於是只和侍衛道:「恕在下無能,嘗不出其中幾味葯的配方,不過其餘皆是補藥,對身體百利而無一害,應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
侍衛仍舊不敢自作主張,同許萱告了罪,將人把匣子裡面的丹藥帶去給安陸使君。
不料想那使君聽聞,竟然親自尋了過來,許萱連忙行禮,劉使君道:「娘子不必多禮,某與許兄乃是至交,既然是許家小娘,那麼必定是沒有差池的,這葯便給百姓服下罷。」
侍衛捧著匣子去給百姓一一服用,許萱連忙謙虛道:「不過是略盡綿薄之禮,還希望百姓早日脫離苦海。」
等到所有流民全都服下后,許萱便回了家中,雖然自己先前曾經用過,但保不準所有人都適合,也不一定能治療所有病症,她仍舊是忐忑不安。
「娘子,事情已經如此,多想無益,還是早些歇息了罷。」
許萱點點頭,朝青熄了燈,室內一片黑暗。
許萱睜著一雙眼睛睡不著,也不知李白在鄰水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