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若有知音見采(七)
初陽透過枝丫的縫隙照進府邸,比起前幾日,今天格外的暖和。
早膳擺在前廳,許萱親自布菜,有意討好許自正。
「大人來之前也該知會一聲,如此我好吩咐廚房做些大人愛吃的,今天太過匆忙,恐怕味道都不如府里的。」
許自正輕哼了一聲,掃過李白,見他面色紅潤,笑帶春風,看來日子過得很是滿意啊。
清了清嗓子,許自正朝李白問道:「太白啊,聽說前幾日你特地跑到鄰水縣幫助那些難民,劉使君對你也是大大的讚賞,看來你與那些只知聖賢書的讀書人畢竟不同,多才多藝,倒是我們萱兒的福氣了。」
李白忙道:「父親過譽了,因事出突然,沒來得及親自告知娘子,太白一直心懷內疚。」
還算是個明白人,許自正臉色緩和許多,他捋了捋鬍鬚,又道:「突發事件,自然可以理解,況且太白一心為民,我與萱兒也都是支持的,只是那畢竟是危險之事,你現在比不得一起一個人的時候,平時也要多為這個家著想著想。」
許萱有些尷尬的看了李白一眼,許自正這般反像是她跟父親告狀一般,不料李白也朝她這邊看了一眼,眼中滿是笑意。
「父親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日後當加以改正。」說罷,他又對許萱道,「還請娘子監督。」
許自正哈哈一笑,對李白很是滿意,他舉了舉酒杯:「太白果然甚得我心,將女兒嫁給你,是我許自正此生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情了。」
李白忙舉起酒杯應對:「都是太白的榮幸。」
許自正點點頭,想起一事,又問道:「聽說與你一同前往鄰水縣的,還有胡紫陽的弟子元丹丘?」
許萱為兩人斟酒,李白接過,看了她一眼,才答道:「確實如此,說來也是巧合,那時城外亂成一片,虧得元道長及時出手相幫,否則流民鬧入城,萬一將瘟疫傳染開來,麻煩就更大了。」
「原來如此。」許自正手撫酒杯,又道,「按說像元道長這樣的人,應是難以碰到才是,太白竟然能和元道長以友人相稱,可見其對你甚為讚賞啊。既然如此,那他臨走之前,可有指點你一二?」
李白搖搖頭:「只說日後有緣,長安相聚。」
許自正低頭沉思:「元道長這番話的意思......可是將來你會有在長安受到重用的機會?」
李白依然搖頭。
「太白才智過人,本就不應如此平淡被埋沒,大唐若是沒有你,那將是多大的損失啊。」許自正嘆氣,他膝下只有許萱一女,將來李白若是有機會得到聖人青眼,許家也可以得分殊榮,只是李白性子飄忽不定,未來的事還真是說不準。
許萱見飯菜都已經涼了,兩人都沒怎麼動過筷子,氣憤沉悶,有意緩解氛圍,笑道:「大人多慮了,這有道是說,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強求不來,李郎將來如何,亦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聖人雖賢,但朝廷上下也不完全是他一人說的算的。況且即便李郎入不了朝堂,也不難說是另外一種福氣呢。」
許自正心中更想重振許家風光,哪裡聽得許萱這番話,只當是婦人怕事只求安穩,並沒放在心裡。
李白沖許萱莞爾一笑:「娘子說的是,若是太白將來入不了仕,只消娘子不嫌棄便足矣。」
許萱低頭淺笑,話說這麼說,若是李白真的不想當官,又怎會一心想去長安?不過是心氣太高,被眾人捧在手心,所以在看到當官並非他所想那般,於是也得罪了不少權勢之人,從而志氣消減。
許自正皺了皺眉,一心執著於官雖然偏執了些,但像李白這般看似不放在心上的,卻在少數,有心說些道理,又想起李白身世,終究暗暗嘆了口氣,將話咽了回去。
送走許自正,許萱又讓人做了一桌子菜擺進書房,方才只顧著說話,三人都沒有怎麼吃飯,她倒還好,這兩個男人一提起正事,卻是什麼都顧不上了。
李白放下書,走到桌旁坐下,許自正眼中的急切他看的十分清楚,也十分理解,但......
「李郎不要搭理大人的話,他如今年紀越來越大,話也越來越多。」許萱為李郎布了菜,「只可惜我上無兄長下無幼弟,無人在父親面前盡孝,他會覺得孤單也是正常。」
李白甚為理解的點點頭:「如今我們已是一家人,我便是他的兒子,自然把他當成親生父親一般盡孝,他期望我成器,也是為我著想,可惜,我怕是會讓父親失望了。」
許萱忙安慰道:「李郎如今年輕正盛,緣何說這泄氣話,況且即便真的入不了仕,許萱如方才所言一樣,並不在乎,只要我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處,比什麼都重要。」
李白大為感觸,望著許萱的目光也愈發柔和,他拉了許萱的手,輕聲道:「方才你也沒怎麼吃,坐下與我一起吃些,我怎麼瞧著,你比我回來之前瘦了一點?」
許萱摸了摸臉,她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難道平時看習慣了?
「對了,父親臨走前說起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想好怎麼過了?」
李白習慣性的去拿酒壺,卻被許萱奪了過去。
「方才和父親喝的不少了,不許再喝了。」
李白戀戀不捨的看著許萱把酒拿走,卻也沒有阻止,見許萱盛了湯,便順從的接過來喝了。
許萱看他一口氣喝光,這才接著道:「至於生辰,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到時候廚子里給我做碗長壽麵就可以了。」
李白笑了笑,想起家中的一切東西都已歸許萱保管,提醒道:「那日我讓墨青交給你的東西,你可保管好了?」
許萱想起那個匣子,點點頭:「都好好存著,李郎要用么?」
李白擺了擺手,囑咐道:「裡面有一些紙券和借條,憑藉那些東西可以換到錢,若是需要便遣墨青去便是,有些卻是需要我親自出面,不過也非是大事。」
許萱奇怪,那紙券厚厚一疊,不在少數,李白怎麼會有這麼多?
李白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許萱也不好多問。
李白坐在一旁看書,許萱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她記得昨夜李白情動時說的話,便坐在另一邊準備抄寫毀掉的書。
屋內溫暖如春,許萱讓人把桌子搬到一旁的榻上來,拿褥子鋪在腿上,懷中抱著湯婆子,哪裡有抄書的氛圍,倒是像刺繡制衣的。
李白也沒有阻止,笑著令墨青把筆墨伺候了,先看了兩眼,道:「書本已毀,有些字跡缺失,娘子若是不知可問為夫。」
許萱笑道:「是,夫子,學生記下了。」
李白也跟著笑了起來。
許萱抄了一會兒,自從成親以來,她還是第一次提筆,以前在許府時,許圉師經常給給她一本書,讓她先看一遍,然後抄兩邊。先看一遍是為了熟識,抄第一遍是為了加強記憶,第三遍則是為了練字了,故而有些書她都能默寫下來。
李白這本書她從未讀過,想來不知是哪位先人的孤本,裡面俱是一些想法另異的詩篇,然而每一篇都不完整,像是某個人敬仰這位詩人才華,努力找尋來的,可惜都是殘句。
李白見許萱抄著抄著停了下來,竟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他湊過去看了一眼,道:「這是家師贈予我的孤本。」
許萱不妨,被他唬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埋怨道:「李郎要說話就說,猛地湊過來嚇人一跳。」
李白呵呵的笑,將書拿來,指著咬爛的地方道:「這裡是個奇字,我也不知是哪位詩人所作,或者只是個隱士,不曾出山,但其作詩技巧以及想法,令我長了許多見識,它本就是孤本,如今再加上娘子親手所謄,看來此書價值連城了,不過縱然給我整座城池,我都不換。」
許萱開始還認真的聽他講,後來見他開始不老實,瞪了他一眼,嗔道:「如李郎這般說,可是要拿整座城池來交換我手中的這本書了?」
李白靠在許宛身後的迎枕上,聞著許萱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笑道:「白雖沒有整座城池,卻是把所有都給了娘子,傾我所有,不知娘子是否嫌棄?」
許萱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雖在笑,表情卻十分專註,認真看去還有一點點緊張和期待。
許萱復轉回來,望著破爛不堪的孤本,低聲道:「若是李郎傾心所付,許萱怎會無情相拒。」
李白聞言大喜,他從後方偷偷觀察許萱表情,見她微低著頭,臉頰泛紅,唇角卻是高高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