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吃醋
三人都無心看戲,刻麻姑獻壽紋的三角桌上,青花圖案茶杯里的水絲毫未動。
黃不羈來了,與龐致坐了一桌,見到隔壁桌有個陌生姑娘先是一愣,聽庄顏介紹后,便作了個揖,孟凌雲也回了個禮。
還沒坐下,庄顏道:「侯爺與小舅坐在此處,我與孟小姐坐到那屏風後面去罷。」
平南侯沒有吱聲,黃不羈道:「又無外人在此,就坐著吧,正好也與你論幾句這戲,況且桌椅搬動不便。」
看了孟凌雲一眼,見她也不介意,庄顏便沒再說話了。她此時無心論戲,只想著今晚回去如何和父親說明白,她是絕不會嫁給崔博文的。
愁上眉梢,庄顏心裡明白躲得過今日,躲不過明日,此事還得根絕才行。
戲檯子上,唱的是《牡丹亭》里《驚夢》一折,旦貼對唱,《醉扶歸》過了便是《皂羅袍》了,只聽那正旦唱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正旦唱聲悲切,真就似那戲中的杜麗娘一樣無奈、無助。
聽到此處,庄顏不禁落下淚來,她的大好青春,也要葬送在父親的□□下嗎?!
黃不羈已然入了迷,搖頭晃腦跟著輕哼起來,沒有注意到另一桌的人。
龐致瞥見庄顏豆大的晶瑩淚珠一顆顆落下,心疼得揪起來。記得前世庄顏初學蒸蟹燙了手,擦了點醋后,又親手給他挑蟹肉,這樣不怕疼的女子,除了要命的那一次,他再沒見她哭過的,今日卻又見著了,心中五味雜陳……
手上沒有帕子,龐致扯著袖子替她拭淚,黃不羈痴迷地看著台上,並未注意到這一幕。
而庄顏身邊的孟凌雲也早已泣不成聲。
姑娘家都這般多愁善感嗎?不過龐致知道,庄顏肯定不是這麼愛哭的,相處十年多,他自問比誰都了解她,了解她的性格和每一寸肌膚。
庄顏側頭看著他月白色的通袖,稍稍躲了躲,紅著臉往孟凌雲那邊看示意了一眼。龐致收回手,牽著她的手握了三下,隨即鬆開。
孟凌雲哭得淚眼模糊,拿著袖子擦個不停,也沒顧及他們這邊。
等到這一摺子過了,幾人才回過神來。
孟凌雲最先起身,聲音沙啞道:「失禮了……」說完,躲去了屏風後面,門口站著的丫鬟拎著包袱過去,替她整了整妝容。
庄顏因出來的急,沒有上妝,只是雙眼紅紅,兔子一樣軟弱可愛。
黃不羈看了庄顏一眼,也沒去勸什麼,只是誇讚道:「此曲纏綿婉轉、柔曼悠遠,著實牽扯人心,叫人感傷。」
龐致不管什麼牽扯不牽扯人心的,他只心疼庄顏而已。
孟凌雲整理好了方從屏風後面出來,再看她已經是平素里端莊的模樣了,眼皮上用了紅色的胭脂遮住,不細看看不出是哭過的人。
待她坐下,與庄顏對視一眼,兩人此時都生了惺惺相惜之意。
許是同病相憐,庄顏一點也不討厭孟凌雲來搶平南侯,只不過……她還是希望最後能嫁給他的人是自己。
龐致看著身形相似的兩個姑娘,都哭過一番,眼睛有點紅,靜靜地坐在那兒,雙生姐妹一樣,乍一看很像,但一點也不像。孟凌雲沒有庄顏聰明,她還沒有庄顏耐看、誘人。庄顏的吸引力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越了解就越愛,孟凌雲只像一朵插瓶的美麗花朵,有香有色,沒有根。
孟凌雲往龐致那邊看了一眼,對上他飄忽的眼神,臉上笑容很淡,道:「不知這齣戲侯爺覺得如何?」
庄顏隔在兩人中間,表情淡淡。平南侯性情寡淡,這齣戲雖然能使她們落淚,卻不能使他動容的,孟凌雲這番套近乎的話相當於沒問。
龐致面無表情答道:「唱功不錯,值這麼多銀子。」
聽了這樣的回答,孟凌雲似乎沒有失望,也沒有尷尬,只靜靜看著戲台上的旦角,眼神痴痴,不再去問平南侯什麼了。庄顏搞不懂她心中所想,這就畏難了?
各有各的心思,守在門口的常隨來報,「侯爺,薛公子等人來了,需不需去請?」
龐致正愁人少,活動不開,語氣平和道:「去請。」
庄顏這時卻從孟凌雲的眼裡看到一閃而過的驚喜,心想她準備做什麼了嗎?
龐致探究地看著庄顏,方才孟凌雲與他說話,她卻紋絲不動,像是沒聽到一般。難道別的女子同他說話,她是不吃味的?
不可能。
他就是這樣自信。
他得想法子問問她,聽她親口說。
他就是這樣霸道不講理。
庄顏看向孟凌雲,幾個男客要來,她們還是迴避的好。孟凌雲無視了她,只看著戲檯子上。不得已,庄顏開口道:「孟小姐,不如我們兩個……」
孟凌雲打斷她道:「有你舅舅在場,你怕什麼?」
庄顏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替她考慮罷了,不曾想是她多事了。笑了笑,再沒說話了。
沒一會兒,薛貝、方傑華、陳繼端來了。他們三個總是形影不離。
除了龐致,幾人起身相互行了禮,薛貝看著另一桌的兩個清麗美人眼睛都瞪大了,道:「不知這兩位是……」
因跟在龐致身邊有些時日了,黃不羈跟這兩人有過一面之緣,作一揖后又問了聲好。
除開平南侯,庄顏對別人都很端得住,儀態得體自報了家門。倒是輪到孟凌雲的時候,她紅了臉,垂首低眸,姿態說不出的嬌羞。
龐致見薛貝一雙桃花眼放光,風流心思又起,站起身微微擋住庄顏,喊他坐。
薛貝多麼機靈的人,隨即把目光落在孟凌雲身上,順著她的臉往下看,水紅蘭花褙子外,掛著他那日獻給方老太太的玉蓮蓬。忠勇侯夫人選出來的人,一個賽一個貌美端莊,不用他再費功夫去打探。
薛貝又看了方傑華一眼,見對方沒有對孟凌雲沒有特別的表現,方明白忠勇侯夫人應當是沒有看中這姑娘的。那正好,他倒是有興趣。
深深地看了孟凌雲腰間的玉蓮蓬,薛貝沖孟凌雲燦爛一笑,一雙明亮的桃花眼,書生氣裡帶著股風流不羈,很是迷不經事的小姑娘。
所有人都坐下后,三三兩兩聊開了。薛貝有意無意地提起花會那日,間接把隔壁桌的姑娘恭維了幾句。庄顏不為所動,孟凌雲不自覺笑了又笑。好似薛貝那話只說給她一人聽似的。
讀書人在一起聊起來就沒個完,詩詞歌賦樣樣都要比拼,各有各的觀點,說話像比賽,非贏不可。爭來爭去沒個結果,平素關係又好,懶得說深了傷感情,便又換了個話題,從詩書說到花草。
文人沒有不愛蘭花的,薛貝往孟凌雲那邊一瞟,道:「今日正好撞見個蘭花美人,你們說巧不巧。」
陳繼端瞪他一眼,道:「人家姑娘麵皮薄,你休要胡說。」說罷,帶著歉意往那邊看了看。
要是薛貝玩那些煙花女子也就算了,孟凌雲是二品尚書的女兒,不能胡來。他們三個做了那麼多年的異性兄弟,相互之間還是要提點些。
薛貝卻是不以為然,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說的就是他,只要注意分寸即可。風流歸風流,薛貝還是很重情義的,朋友喜歡的姑娘,他是一定不會碰的。
陳繼端說完話,龐致出乎意料地接了一句:「薛貝說的不錯。」
庄顏心頭一緊,他無端不會誇別的姑娘吧?這人!什麼清心寡欲,都是外人騙人!
有薛貝這不知累的麻雀在場,雅間里氣氛冷不下來,一時間倒也和諧。
黃不羈隨性,又是平南侯帶來的人,很快與他們講到一處去。方傑華很保守的一個人,對於黃不羈的有些觀點不能苟同,不過聽起來也覺得新鮮。陳繼端常愛和妻子聊些野史閑話,有些不能大肆宣揚的理論,與黃不羈一拍即合,兩人坐得又靠近了一些。
薛貝笑看著戲檯子,餘光瞥著孟凌雲那邊,耳朵又聽著黃不羈的話,一樣都沒落下。
龐致的常隨又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站起身,道:「去去就回。」
別人只道他有事,也沒有多問,庄顏卻是看見那常隨的口型了,根本不成一句話,他什麼也沒說!
薛貝把腰間的玉佩解下來放在手中把玩,似笑非笑,見黃不羈和陳繼端聊的熱乎,讓出位置,道:「擋了你們倆親近了,我去方便一下。」起身的時候朝孟凌雲那邊看了一眼。
庄顏只想著如何脫身,去找他,沒有看見孟、薛兩人之間的暗涌。